这其实是一个几乎没必要问的问题，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是尤为重要。

身为六境极限悟道者，同时又兼任邪宗大长老,在朝廷与邪宗交锋的这座战场里，罗岳明几乎拥有着跟墨少卿相等的重要性。

但，也就是这么一位邪宗的绝对高层人物，如今却似乎对邪宗心怀异心，布局也是另有目的。

如果能确定此人的立场，不论其自有计划还是另受他人指使，都对她们来说非常有利。

比方说......先前对方与寒天至尊所提及的那人。

“这算是一个问题？”

虽说常习羽所提的问题有投机取巧之嫌，不过陆岳明倒也没因为对方耍的这些小聪明而动怒，只是再度皱了皱眉，“都不是，这是老夫亲手推动的结果。阁下难道觉得邪宗会挑在这个时机出手破坏龙族计划么？”

挑在两方势力联合对抗朝廷之时对自己的同盟出手，倘若被青龙一族发现,这可是绝对无法化解的死仇。

“本座只是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罢了。”

视线锁定在老者那僵硬的面庞上，常习羽摇了摇头，眼中闪过几分若有所思的神采，“看来罗大人的立场不是一般的模棱两可。”

事到如今，她心中终于有了定论。

本以为此人即使没那么敌视朝廷，归根结底也是偏向于邪修的一方，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如果将朝廷视为正义，邪宗视作邪恶的话，罗岳明则是既不属于正义,也不属于邪恶的存在。

他是中立。

换句话来说，若是将朝廷和邪宗看作战场上的两个阵营，那么他便是混入战场的第三方。朝廷与邪宗的交锋与他无关，他有另外的独立目的。

想到这里，常习羽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这就是你所悟之道么？”

推手、弃子、棋局......联想到罗岳明种种与此相关的反应，她也终于能将这些要素全部串联在一起。

“交易也得有个交易的规矩，这是第二个问题。”

见面前之人似乎有问个没完的架势，陆岳明没有再去回答，只是那本就皱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

“现在轮到老夫提问了。”

这......

闻言，常习羽也是顿时回过神来，语气略微有些尴尬，“当然，方才是本座一时失态。”

“......”

视线定格在那看不清面目的黑袍之上，陆岳明有过片刻思索，冷声开口道：“阁下与当朝武皇是什么关系？”

言者或许无心，听者却是有意，听到老者这番话语，常习羽心中瞬间一紧。

“既为下属，从某种层面上说亦可说是合作关系。”

虽说内心已经因为对方尖锐的问题而波澜起伏，她的回答却依旧很是干脆，声音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回答不论真假，也可以选择不做回答，看似这次交易的条件对她来说有着天大优势，可实际上却并未达到那种程度。

言语甚至情绪都可以有真假，但对方心中自有权衡和判断，面对这些问题，有时哪怕只是瞬间的犹豫，其实就已经给出了真正的答案。

沉默同样是一种答案。

啧......这老家伙果然比想象中的还要麻烦。

对上罗岳明那深不可测的视线，常习羽也是颇为棘手地咂了咂嘴。

希望自己刚才的话能误导这家伙吧。

“既是下属，亦是盟友？”

对于常习羽有些模棱两可的回答，陆岳明没有对此深究的打算，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到底信了多少。

“阁下第二问还是之前的那个问题？”

“不错。”

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常习羽神色微动，声音也随之低沉了几分，“只不过......就算罗大人不作解释，本座如今应该也大致理解了。”

说到这里，她又抬手指了指老者那枯木般的脸庞，意义不言而喻。

为了自身之利，插足朝廷与邪宗之间的对抗，然后再以身入局，干预其中的关键节点，将局势引导至理想的方向，这才是你所悟之道么？

作为邪宗安插在朝廷内的核心人物，也是多年以来各路势力在朝堂上对抗帝皇的主要支柱，所有人都知道罗岳明是一位悟道者，却从来不清楚此人之道所拥有的神异及其道则真意。

直到如今，罗岳明的道则之意才初步显现出几分端倪。

“......”

面对眼前之人的第二问，陆岳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少见的陷入了沉默。

他听出了此人的话外之意，故而在思考该如何做出回答。

以身作子，干预棋局，这的确是他的道途。

包括运用道则的核心神异具现出这具化身，以“将先生”的身份出手夺走青龙一族手中的通灵圣果，再到如今顺水推舟将敖天罡等人推入深渊，引寒天至尊与陆博康见面......这些通通都是布局中的一环。

无论是东方戎，苍龙帝，亦或是中年文士跟其他与邪宗有关的那些人，纵使其力量有多么超凡脱俗，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当然，陆岳明自己同样也是棋子，但他与其他棋子不同的是，他在身为棋子的同时还拥有着棋手的身份，正如今日龙渊之事一般。

棋局变化无常，或是为了自身，或是为了他人，亦或二者兼具，每一枚棋子都在为达成各自的目的而图谋，所求无非一场胜负。

可他在意的却不是胜负，不是结果，而是这场棋局的过程，除此之外，无论王朝倾覆还是邪宗覆灭，于他而言都没有干系。

此即弈者。

“如果罗大人还未想好该如何回答的话，本座可以换个问题。”

过了片刻，见老者似乎还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常习羽摆了摆手，再度问道：“所谓的棋子是什么？”

她不是来这里和罗岳明论道的，比起彻底领会对方之道途，她更在意的是其道则的具体力量。

棋子是什么？

延伸的思绪被中途打断，陆岳明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神色，而是扬起手中那枚棋子，平淡地解释道：“如果你指的是老夫这具身体，字面意思。”

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道则神异被眼前这个朝廷中人知悉，他也没有任何含糊其辞的打算，就这么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棋子就是棋子，并非带有什么引申含义，而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棋子。

他取出棋盘中最关键的“将”来投入东海这场棋局，如此便是所谓“将先生”的本体。

“非要说出点特殊之处的话，所有的棋子都只能在棋局之内使用，一旦脱离棋局就失去了意义。”

或许是避免对方难以理解，陆岳明竟是罕见地主动补充了一句，“此法限制条件不少，实用性一般。”

他的言下之意其实很明确，这具身躯是专门为了干预龙渊之事才具现出来的化身，只有在龙渊周围才能维持力量，一旦离开龙渊范围便会自动消散；除此之外，这种身外化身的手段还存在着时间限制，持续时间一到，或者是此间事了，化身便同样会自动消散。

看似具现化身的手段很轻易，实际却并没有表面上那般信手拈来。

当然，这只是陆岳明的个人看法。

“......”

看着面前一脸平淡的老者，常习羽没有接话，眼中闪过几分毫不掩饰的古怪之色。

这老家伙的道则......认真的么？

以棋子作为化身尚且都在其次，真正关键的在于这化身的力量层面。这可是一道能够与六境修士争锋的化身。

这么简单就能创造出一具六境强度的化身？

对于罗岳明这种堪称造化的道则神异，常习羽实在有些难以理解。

即算有再多的限制，这种独特的道则能力也依旧称得上造化之玄奇。

“该老夫提第二问了。”

没有给常习羽继续感慨下去的空闲，陆岳明再度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说吧。”

听到这话，常习羽也是反应过来，眼中升起了几分警惕色彩。

这老家伙每个问题都像是在下套一样，不得不防。

陆岳明倒没有去在意她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开口道：“最初的棋局里原本没有你这枚棋子存在，事到如今，老夫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你这道变数。”

棋局之上变化莫测，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没有人能保证预见最后的结局，即算是自诩棋手的陆岳明也不例外。

直到面前之人利刃脱手的前一刻，陆岳明都没有察觉到，此地居然还会有另一方外来者存在。

对方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是理所当然，因为这道化身之上没有丝毫生命气息，本就几乎无人能够察觉，但他同样也没能发现对方的踪迹，这才是问题所在。

不仅是没能发现，甚至连棋局推演出来的变化里都无法见到此人留下的丝毫痕迹。

仿若一道不存于世的亡灵，无人可视，无人能觉，可此人却又不偏不倚地站在了他面前。

所谓的变数并不单指此人对此事的过程和结果产生了多大影响，其存在的本身即是例外。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这场棋局里最大的变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