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篇日记
与谢野才十一岁,却是以军医实习生的名义来到常暗岛的。
一开始众人不能理解森鸥外为什么会带小孩上前线,可当他们见识过与谢野的异能力后,所有的顾虑和质疑统统不翼而飞。
与谢野用他的异能力,将濒死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一次又一次地在众人面前施展“奇迹”。
没多久,他就被救治过的士兵们起了个“天使”的外号——戏称他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并赐予他们新生的使者。
“太恶心了!”与谢野一听到这个称呼,面红耳赤得简直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他对此表示了强烈的反对,然而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士兵们一是真的感谢他,二则存了逗小孩玩乐的心。毕竟与谢野是这个基地里年龄最小的,甚至好些士兵的孩子也就和他差不多大。
森鸥外也不阻止,就在旁边笑,以看与谢野的热闹为乐。
“与谢野君到来后,基地里的诅咒都肉眼可见地减少了。”驻守在基地后方的咒术师忍不住感慨道。
“那不是挺好的吗?”森鸥外笑了笑说。
两人就基地最近的情况简单交谈了几句。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森鸥外就止住话头,回头冲与谢野那边招呼了一声:“晶子,我们该走了。”
他一开口,之前还敢围着与谢野玩闹的士兵们顿时收手,安分得像一只只列队待阅的鹌鹑。
与谢野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来,一边打理被揉得跟鸡窝似的头发,一边快步走到森鸥外身边。
看到与森鸥外站在一块儿的咒术师时,与谢野和他打了个招呼:“下午好,加茂先生。”
“下午好,与谢野君。”
这位驻守在燕骑士号的咒术师名为加茂真治,哪怕在一级咒术师中也算得上佼佼者。
与谢野听森鸥外提过,对方出身于悠久历史的加茂家,与另外的两家——五条、禅院,共同称为咒术界御三家。
如今咒术界的官方部门咒术协会中,大半权力都被掌握在御三家手中。对这次战争的支援,最先派遣过来的,也是御三家的成员。
战争容易滋生黑暗。
在残酷的前线上,伤亡是常态。
自然界中的生物都有着求生的本能,所以长时间、近距离地接触死亡,士兵们难免会生出负面情绪。
如果不能妥善处理,从中诞生的诅咒必定会酿出巨大的灾祸。所以官方才会专门派咒术师前来,目的就是为了在强大的诅咒成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表里世界的官方进行一番商讨后,决定将驻守基地、祓除诅咒的任务,交给优秀的一级咒术师,采用轮换制,每名咒术师的工作时间为三个月。
现在驻守基地的就是加茂真治了。
加茂真治平时都会在燕骑士号各处进行巡逻,祓除可能产生的诅咒。
算上刚来到基地那天,与谢野这是第二次看到他,两人说不上熟。于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与谢野就跟着森鸥外离开医疗大厅。
可是,就在与谢野转身,背向加茂真治的时候,后者忽然注意到了一丝异样。
为什么地板上倒映出来的与谢野的影子,看起来比他旁边的森鸥外要浓黑得多?
无关灯光、角度以及个人的视力问题,只要将两者的影子放在一起对比,准能一眼瞧出来不对劲。
加茂真治不由得将目光投到了与谢野的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一遍。
可是,他并未发现任何不该有的“脏东西”。
与此同时,他也在脑中搜寻了一番与影子有关、善于隐匿的诅咒。遗憾的是,他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那么现在这样的异常,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忍不住皱了下眉。
常年与诅咒打交道的咒术师,时刻都游走在生死边缘。久而久之,经验老道的咒术师会锻炼出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敏锐直觉,能够察觉到一般人无法察觉的东西。
尽管他没有从与谢野那团格外浓黑的影子上感受到威胁,但他脑中的警报依然响了起来。
那是在提醒他,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漏掉任何细节,否则极有丧命的危险。
心中生出警惕,加茂真治也没有贸然展开行动——万一黑影真有问题,打草惊蛇了可怎么办?会不会拿与谢野当人质?或者说直接撕票?
这么个宝贝疙瘩似的治疗系异能力者要是没了,他该怎么赔?
要知道,就算是在咒术界,能够使用反转术式治疗他人的咒术师,那同样也是珍贵稀有到国宝级别了!
嘶……不能多想。
总之,与谢野的存在对于这个基地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所以他接下来必须得慎重行事。
另一边,与谢野对加茂真治的警惕和打算一无所知。
在非紧急状态下,森鸥外每天会抽出一点时间,对与谢野进行额外的指导、答疑解惑,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医疗方面的知识,真的有点像在带学生。
“你最近似乎有心事。”森鸥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叠垫着下巴,脸上带着他惯有的温和笑容,“有什么困扰你的问题吗?今天我有时间,坐下慢慢说吧。”
与谢野从未想过隐瞒,自然不意外会被他点破心事。
他从旁边搬了张椅子过来,在森鸥外对面坐下,稍微组织了下语言,皱着一张小脸,颇为纠结地说:“其实,我觉得有些害怕……”
“害怕?为什么?”森鸥外疑惑地眨眨眼,没想到会从与谢野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这小家伙的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嗯……”与谢野低下头,迷茫地看着自己摊在膝盖上的双手,“我的异能力只能治疗濒死状态下的人。当战事吃紧,我们要尽快将受伤的士兵送回战场的时候……”
那些伤不致命,但是却会影响握枪或者行动的士兵,就得由自己人动手,强行将他们送进濒死状态。
一开始这种事情并不用与谢野本人来做,他只需绷紧神经,尽可能多、尽可能快地对士兵们使用自己的异能力。
可战事越来越频繁,人手不足的窘境令基地里的人无法兼顾更多。
然后某一天,森鸥外给了与谢野一把手术刀,言简意赅地告诉他,以他的力气,应该怎么做才能将人一击致命。森鸥外没有给他枪,因为子弹不能浪费在“治疗”上。
拿到刀的时候,与谢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森鸥外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伸手将他推进冰冷的现实中。
与谢野记得,他动手的第一个人,是一名喜欢读诗集的青年。
青年留着一头利落干净的短发,长相温润帅气,有一种邻家大哥哥的感觉。与谢野从旁人对他的称呼得知,他叫做“立原”。
大概是因为家里有个弟弟,立原还挺会哄小孩子的——尽管与谢野觉得自己并不需要。
立原也是一名异能力者,只是异能力本身并不强,没有什么攻击力,所以他在战场上只能像普通人一样地战斗。
与谢野见他展示过自己的异能力。
青年手里捧着摊开的诗集,异能力发动后,一只美丽的金属蝴蝶从书页中振翅飞起,拍打着翅膀落到立原手中。
蝴蝶只有五円硬币大小,立原将其做成手链,亲自给与谢野戴上,并奉上一句话:“谢谢你,守护我们的天使。”
与谢野:!!!
有些羞耻,有些恼怒,更多的还是不好意思。
那瞬间与谢野觉得自己体内藏了座活火山,“轰”地一声喷发,迸出的热气熏得他大脑晕乎两颊发烫,都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
顺带一提,“天使”这个外号,最初就是从他这儿传出去的。
一直站在与谢野身后的森鸥外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的表情不太好看,却也没有阻止两人之间的谈话。
只是立原提及的内容越来越危险,最后甚至提到了森鸥外向高层提交的论文,以及他将与谢野带到前线来的真正目的——除了向上层阐明异能力者的重要性外,他还准备以与谢野为核心,打造一支不会败退的“不死联队”。
森鸥外沉着脸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谈,不由分说地将与谢野带走。
这之后不久,森鸥外将与谢野带到了小臂骨折的立原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动手。”与此同时,他还以“麻醉效果残留在体内会影响作战”为由,不许立原打麻药。
与谢野的手哆嗦得厉害,看样子手术刀能不能拿稳都是个问题。戴在腕上的手链跟着颤抖个不停,金属吊坠仿佛活了过来,真的像一只在经历风吹雨打的蝴蝶。
看到立原困惑的样子,与谢野像被烫着似的,惊惶地丢掉了手中的刀子。
手术刀落在船舱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与谢野感觉心脏好像也被自己摔了下去,胸口坠坠得难受
“我不想治了。”
那是与谢野第一次违抗森鸥外的命令。
“啊,是吗?”森鸥外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他蹲下身,一只手摁在与谢野的脑袋上,一只手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了立原的喉管。
与谢野:“?!”
“好孩子,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森鸥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话,如同恶魔呢喃。
与谢野瞪大了双眼,看着立原捂着脖子错愕不已的模样,一颗心如坠冰窖。
“你准备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吗?”森鸥外凉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就像天神祭那晚,因爆炸而死的几十万人一样。”
咚!
与谢野的大脑如遭重击。
“不是你对我说,你想要救人的吗?”森鸥外用一种不知是疑惑,还是质问——亦或二者皆有——的语气说,“与那天晚上不同,你已经觉醒了异能力,你现在明明是能做到的啊,可你为什么会说‘我不想治了’?”
“难道……”森鸥外的双手搭在与谢野稚嫩单薄的肩膀上,如同毒蛇在他耳边“嘶嘶”吐着蛇信。
“你是个骗子?”
“……”与谢野狠狠地咬住下唇,上前一步,飞快地将那把手术刀拔出来。顾不上喷溅在脸上的鲜血,他毫不犹豫地对立原使用了异能力——
「请君勿死」
离开大阪前,某所医院中。
【哦?‘请君勿死’,你的异能力竟然有着这样的名字吗?真是简单明了呢。】
【因为这就是我的希望和祝愿。】配合森鸥外做完异能力测试的与谢野如是说,【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值得尊重。如果能将这样的想法传达到就好了。】
时间回到现在,燕骑士号,森鸥外办公室内。
“动手的次数逐渐增多,我握刀的手不会抖了,下手又快又精准,甚至能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就将他们治好。”
与谢野双手交握,用力得指关节泛白。
“我从来没想过,救人之前竟然要‘杀人’。”
他抬起头,迷茫地看着面不改色的森鸥外。
“我更害怕的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
“我拿着滴血的刀,心里不再生出任何波澜,看着因为痛苦哀嚎呻吟的伤员,跟看到路边的石子没什么两样。”他的双眼渐渐变得空洞、死气沉沉,“这不是很糟糕吗?我把生命当成什么了?石头。这难道不可怕吗?我不再尊重它了。”
森鸥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杀人是为了救人,救人又是为了让士兵们去战场送死……
“杀人、救人、杀人、救人……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使用异能力,就是为了将他们无数次地拖入地狱,进行没有尽头的轮回?
“照这样说,‘请君勿死’这个异能力,根本就不是什么希望和祝愿,反而应该是……”
与谢野的瞳孔剧烈一缩,声音颤抖着说出了后面的话。
“诅咒啊。”
【哈哈哈哈——】
仗着房间内的二人听不到看不到,与谢野脚下的黑影不停地翻滚着,爆发出了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它嚣张地讥讽道:【没错!没错!就是诅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