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梅香(平静的道别...)

这个世界的文坛凋敝,人们的精神世界匮乏贫瘠,在人卷人的21世纪,小说行业奇异地呈现出了反卷现象。

今年的新人奖,众望所归地落在了织田作之助的头上。

胡桃和太宰治齐齐翘班,她拉着太宰治,大清早地乘电车溜去颁奖现场,亮晶晶的眼神投在了致辞感谢的织田作之助身上。

台下的人群并不密集,但对于一个刚刚出道不久的新人小说家而言,这个数量也极为可观了,他们看到颁奖台上的红发青年,起初还带有一丝紧张和拘谨,但很快就放松下来,沉浸在了自己创作理念的叙述中。

没有华丽辞藻的修饰,没有大段煽情的感悟,仅仅是他个人在写作这一途中,亲身体会过的那些再真实不过的东西。

“……写作就是在写人,所以在提笔之前,我一直在犹豫,我究竟能不能写好人,或者我究竟有没有资格去写人……”

“如果我还是孑然一人,恐怕时至今日,我也没有下定决心去落笔。”

“友人是在梦想旅途上不可缺少的支柱,我很感谢他们的存在,给了我足够的信心,扫清了我的迷茫……让我觉得,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能够写出美好的文字。”

轻轻的咳嗽声从一旁传来,胡桃用眼角余光偷觑,果不其然看到太宰治的脸颊上浮起的不甚明显的霞色。

害羞了吗?

她偷笑着靠过去,在太宰治的耳畔小声问道。

……嘘。

太宰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便抬起头来,刻意回避胡桃逗弄的笑语。

颁奖台并不隆重,致辞也没有很令人印象深刻的、石破天惊的金句,但是每一个字都是由真心砌成的无价之宝,所以他们都用心记住了,留下了这一丝丝暖流般的感动。

织田作也踏上了理想的道路,被他的文字吸引,聚集而来的人们数量不多,但这一点点微小的喜爱汇聚起来,却是足以让寒风化作春雨、让嫩柳发芽在荒土的奇迹。

兢兢业业的首领大人翘了一天班,为了给他的友人庆贺得奖,他们包下了一整晚的p。

澄澈昏黄的灯光照在吧台上,高脚杯碰在一处,酒水荡漾,冰块沉浮。

“干杯——!”

胡桃尽职尽责地担任起了活跃气氛的那个角色,哪怕她杯子里装的是果汁,她愣是喝出了82年拉菲的架势。

“征途才刚刚开始呢,这是织田作的第一个奖,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胡桃豪气万丈地拍了拍织田作之助的肩膀,“我相信你。”

“谢谢。”织田作之助的眉目柔和,端着未动一口的酒杯,却恍然间生出了微醺的醉意。

太宰治轻笑说道:“我这边也赞同胡桃的说法哦。”

“话说,织田作需要冲销量吗?要不我干脆下令让港口黑手党全员人手一本……不,买两本好了。”太宰治冷不丁地说道。

织田作之助呆愣一秒:“啊,首领的权力是可以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胡桃差点把果汁喷出来:“不是……草,织田作你倒是吐槽啊!他明显是在逗你玩的!”

太宰治忍不住笑了起来,头颅低垂,肩膀微颤,一连串开怀的笑声从喉头漏出,手指险些连酒杯都握不住了。

“是开玩笑的吗?”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我没看出来。大概是因为,我感觉太宰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吧?”

……那倒是。

胡桃沉默一秒,选择略过这个话题:“织田作之助想成为小说家,这个我们已经知道啦,太宰你呢?你有没有梦想什么的?”

万万没想到,话题会突兀地绕到了自己的身上,太宰治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了看织田作之助,又看了看胡桃,发觉这两个人都是认真的。

“……喂喂,不是吧你们。”

太宰治的肩膀耷拉下来,很是无力地说道:“你们真的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吗?”

对早就根系腐朽的、扎根在泥潭里的他,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心愿”、“梦想”、“目标”……这些人活在世多多少少都会握有的生命意义,驱策自己不断前行,为生命提供常燃之火的柴薪,和“太宰治”真的有关系吗?

倒不如说,把“梦想”这么生机勃勃的美好词汇,同一个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联系上,本就是天方夜谭了吧……

“我们都很好奇嘛!”

胡桃转了个圈,捧着脸说道,另一边,织田作之助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太宰治就这么被夹在两个人之间,头一次觉得进退维谷。

他这辈子仅有的、无可奈何的两个对象,都在他的身边,对他实施了不可逃避的“拷问”。

或许是气氛酝酿得刚刚好,又或许是今天快乐得像是幻梦,水晶泡沫充盈心房,不断鼓胀,竟是让他都不由得浸入了不切实际的幻想里。

倘若,他也有资格去做梦。

在余下的生命里,他能找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呢?

空茫的视线落在酒馆的天花板,无机质的眼睛里,许久才亮起了淡淡的萤火微光。

“嗯,果然还是。”太宰治嘴角噙着笑,“想要迎来一场盛大华丽的葬礼吧。”

织田作之助面露不解,而胡桃却是滞住了身形。

这个熟悉的发言……

接收到太宰治似笑非笑的眼神,胡桃窘迫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哎呀,这算什么梦想嘛!比和美女殉情还不靠谱!”胡桃气冲冲地把果汁一饮而尽,玻璃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就当本堂主之前什么都没说好了,就知道你这家伙不会说真心话!”

她大声嚷嚷着,似乎在掩饰什么,迫不及待地想让其他人转移注意力。

未曾兑现的契约。

信誓旦旦的谎言。

现实与幻想的落差,有如云泥,想起自己曾对太宰治许诺过什么,而结局又是什么,胡桃就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忘记这个首领宰,能看到其他世界线发生的所有事情了……她的黑历史完全在对方的掌握之中,淦。

“等你慢悠悠地活完了七十年……不对,以你的生命力,应该能活到一百年,等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每天悠闲自在地出门钓鱼捉蟹,偶尔和亲朋好友聚一聚,安静等待自己的晚年翻过最后一页……躺在床上合起双目后,你所期待的葬礼就会到来啦。”

“胡桃的意思,是让我长命百岁吗?”

“最好是这样啦~人这一辈子,能悠然地度过晚年,也算不枉此生了。”

“……是吗。”

这对他来说,可真是一言难尽的“诅咒”啊。

三个人聊天说地,哪怕尽是些信息量浅薄的、没有营养的话题,他们也聊得风生水起、意犹未尽,待到织田作之助被家里一通电话喊走,继续做他的称职奶爸时,夜色已浓了。

太宰治喝了很多酒,他的酒量不算差,但是那么多杯下肚,走路也难免有些晕乎乎的了。

“唔……胡桃,借我靠靠。”

胡桃打了通电话给专车司机,在等车的途中,太宰治便摇摇晃晃地靠在她的身上,脸颊泛着酣醉的红晕,灼烧般的热意。

夜风起,绕开了他的黑色大衣,红围巾有一半搭在了她的脖子上,远远看去,宛如一根将二人连接起来的红线。

他的呼吸薄薄地喷洒在她的脖颈处,凝成些许水雾。

“胡桃。”

“嗯?”

“胡桃……你还会回来吗?”

“啊……”

“我又要等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

他倦怠地闭上了双目,方才的对话里,他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的回答,然而他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好像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谢谢你,胡桃。”他的声音已经轻细得和气流交杂在一起了,“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酩酊大醉,幻梦一场。

当来接他的专车司机赶到时,胡桃没有再扶着他,而是站在不远处,目睹太宰治一个人走到孤零零的车辆后方,黑色的身影就此淡去,直到他们皆被地平线吞噬。

梦该醒了。

……

胡桃回到了自己最开始租的那间,咖喱店附近的小屋子里,拿出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随身携带的东西。

如果太宰治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样东西分外眼熟。

——【书】。

却不是他的那一本,而是从另一个世界线外偷来的,钻了这个世界规则漏洞,才得以带进来。

胡桃翻开无字书,蘸了蘸墨水,在空白的纸页上写道。

【……所以,书的规则将被打破,即使超出两个人知道了书的真相,世界也不会因此而崩溃。

危机会被顺利解决,越来越多的有志之士参与进来,成为支撑这个世界的一份力量。

太宰治的担子将被无数人分走,他们会帮助他,他们会理解他,太宰治的疲累将在不知不觉中消弭。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朋友就在他的身旁。】

墨水拖曳出最后一划,胡桃轻轻地放下笔,把书本合上。

或许这其中会有诸多遗憾,但世界之所以真实,就在于这一分带着缺憾的美。

正因为有缺憾,正因为会惋惜,所以人才会将这份心情牢牢记住,然后开拓出更加美好的远方。

等待,并且怀抱希望。

……

她应当和他道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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