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光一个法典就差点没把达云...)
但甫一进门,俩孩子就迅速的分开了手,原地立正,站好了。
尤其是半夏,险些要搧自己一巴掌。
虽说他们分开了整整二十年,但他们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恓惶,最艰难,最黑暗的岁月,在那段岁月里他们相依为命过,当重逢,当再聚首,他们迅速的,就能找回曾经的亲昵感。
可他们现在不是小孩子,半夏是个大姑娘了,而在沈四宝的病房里,赫赫坐着几尊神,时任公安厅长在,达局长,老厅长王剑锋,乌乌泱泱的,一群人。
而沈四宝,不像罪犯,反而像个师长,尊者,正在给这帮人上课。
他在冷笑:“我为什么要上电视,要忏悔?真正该忏悔的是国家,是你们的执政党,因为邪恶如我,是这个国家造就的,你们不承认自己的贪婪,野心和欲望,内心的恶,但我会承认,因为这个国家是由在座的各位和我组成的,我的今天也是由你们,所有的人铸就的,我有罪,但你们的罪恶跟我一样多。”
王剑锋刚要张嘴,沈四宝旋即冷笑:“你儿子是装的吧,枪伤事小,可他以后凭借枪伤的功绩,就可以平步青云了。”
把儿子放在缉毒队,王剑锋明明是想以此督促在职领导们重视缉毒,而且王旭东废了一条腿,险些截肢,可被沈四宝这样一说,他们父子集体变卑鄙了。
达局刚要张嘴,沈四宝再冷笑:“达局长,你还记得曾经的魏芳吗,你给他送过多少礼,帮他办过多少不光彩的事,你忘了?”
是的,达局曾经受制于魏芳,为了不被刁难,确实送过很多东西,帮忙走过一些关系,这事非常私密,但跟魏芳一起从过牢的沈四宝就知道。
而经他这样一说,在职的一帮领导都不敢再张嘴了。
人生在世身不由已,多多少少,大家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而于沈四宝,判刑,死不是最终目的,让认识到自己的罪恶才是。
他必须被公开审判,公开忏悔,才能警示后人,警示这个国家,再不蹈鸦片亡国的覆辙。而且,公安联合国际刑警,去他在南洋的家里搜过,没搜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毒资必须追缴,他们还需要沈四宝在悔罪后,把毒资交待出来。
但在座的,没有一个人能让沈四宝悔罪。
他也极其嚣张,七十老翁,他不怕死,只想为自己一生的不公遭遇寻求一个渲泄,控诉的出口,当他被抓,他立誓要在这人间大闹一场,完美落幕。
看着一帮在职领导被他骂的狗血喷头,沈四宝内心暗爽。
他自认这世间没有谁是十足的善和好,所以没有人反驳得了他。
至于他的毒资,这帮愚蠢又昏庸,坐在权力位置上的人,他们不配知道!
但就在沈四宝得意时,一个女孩说:“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呀。”
她穿着白色的半截袖军装,黑色的裤子,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扎个马尾。
沈四宝真正意义上只有两个孩子,在南洋的俩,是帮当地军界一个领导养的,所以他的血脉只有小龙,,女儿只有半夏。
小龙没啥出息,沈四宝给了他一笔钱,买了几间铺面,在当包租公。
半夏,一个女孩,她看起来还那么单纯,满脸稚气,可她所达成的,是沈四宝此生都不敢奢侈,做梦都不敢做的成就,那身朴素的衣裳与她,可真相衬啊。
而要说这世间有什么是真正美好的,那就是半夏了。
为什么他冒着被抓的风险要来看一趟,是因为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于她,是恶人,他在她小的时候就规划好了,要拿她换取更大的利益,她是自己逃离,主动跑掉的,沈四宝从此,再也没能将她夺回来。
她站在那儿,代表的,是跟他自己所走的,完全不一样的路。
“半夏,爸爸……”沈四宝哽噎片刻,指着面前的人说:“爸是身不由已的,你现在或者不懂,可将来你会明白,爸是坏人,但他们也都是坏人。”
又伸手,巴巴的说:“站过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法典跟半夏讲过的,沈四宝确实是来看她的,但看她只是顺路,想杀法典和王旭东才是他要办的正事,而基于林珺曾跟她说过,沈四宝小时候也非常悲惨,她内心,于曾经的父亲是有些怜悯的,她想过沈四宝会眼泪鼻涕的忏悔。
她甚至想好了,就像不永不原谅秦秀,她也永远不会原谅沈四宝。
可是,她愿意为他买墓地,让他不致做孤魂野鬼的。
半夏不想再见他了,她还特别后悔,她说:“我可真是蠢透了,我以为你会后悔,以为你会觉得羞愧,还想给你买块墓地来着,你可真是……”
她都不想再跟他多说了,转身要走。
沈四宝不想半夏走,他说:“闺女,爸……”他想跟半夏说,他攒了一座金山一样大的财富帝国,本来任何人都不配得到,但是,只要她还愿意做他的女儿,愿意喊他叫爸爸,他就会给她。
他背负罪恶而死,金钱就是干净的,她此生将享用不尽,但他需要她承认她是他的女儿,承认是因为有他的教养,她才有的今天。
这很简单的,他觉得她会承认,只是不方便公开说,他要悄悄跟她讲。
他突然伸手,来扯半夏,达云立刻上前,掰他手腕。
沈四宝不服,也回掰,命令达云:“放开我。”
沈四宝噙唇冷笑:“二狗,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年青人,猛得很嘛,在船上,你本来可以拿我挡枪,逃出生天的,可你不,你非要捉活的,而你想捉活的,其原因是什么?”
还不是因为有野心勃勃的欲.望,想争头功,想往上爬。
如果没有半夏那根细细的线扯着,对五河村最后一个败类,沈四宝,达云会手刃了他,并选择跟那那一船的犯罪分子同归于尽。
因为生而为人,二十七载,他的回忆里全是黑暗和杀戮,他非常痛苦,他不堪忍受。但他没有,因为半夏,他要捉活的,他要从枪林弹雨中把大鲨鱼弄出来,他必须立头功,他要升职,他要佩着奖章去跟他心爱的姑娘求婚。
想活着,想拼功劳,达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他还年青,他没有沾染罪恶,他不怯沈四宝,但他没想到一七旬老翁的手里会有那么大的力量,他把半夏的手都攥青了,可达云居然掰不开他。
小伙子年青气盛,眼看沈四宝把半夏的手都抓青了,用力一捏,沈四宝老年骨质疏松的胳膊,眼看就要给他捏断了。
但咬着牙,沈四宝毫不服输:“说啊,你是为了什么,要不要我帮你说出来?”
对上这种老姜,年青的小葱还是镇不住场子。
人有欲望是一回事,但要沈四宝当着那么多领导的面,把他争功好胜的心和差点陷缉毒队的副队长于危难的事说出来,达云以后在领导面前还怎么混?
这时有人疾步走了进来,轻轻唤了声:“四宝?”
沈四宝蓦然抬头,有点惊讶,多年未见,他记忆中的顾谨还是四十出头的盛年,而如今,顾谨也老了,还有林珺,她也老了。
但她老得很好看,脸上有皱纹,可每一条皱纹的弧度都是圆润的。
顾谨,唯一一个,沈四宝于道德上挑不出毛病的人,他也是半夏真正的父亲,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沈四宝才会有点惭愧,才会觉得愧疚。
但这不代表他会后悔。
他说:“泰戈尔曾说,世界抱我以痛,要我回之以歌。这句话被人篡改了,改成了世界抱我以痛,我要回之以歌。顾谨,篡改诗歌的人,正是你这种人,而你这种出身优渥,父母双红的高干子弟,从出身,这个世界就在吻你,给予你,你不必脏了自己,就能拥有我即使拼上性命,也得不到的条件,所以你理当认为我们应该回抱生活。”
再一笑,他说:“但你是不配跟我谈这些的,因为你的那些高高在上,象牙塔里的教条,不适用于我这个,海盗,反革.命的后代。”
他再摊手,说:“我是恶人,但我是个聪明的恶人,也是你们所有人的照妖镜,照见你们的卑鄙,也照见你们的浅薄和无知。”
这家伙,在大家看来是无药可救的。
而他这种形象,是无法公开接受采访的。
但是全国的记都在排队,上面的领导在等,老百姓也很好奇,这样的大毒枭,他必须上电视忏悔,只有他忏悔了,认罪了,社会风气才会变好。
可他这个样子,咋办?
为了那些毒资,公海现在乱成一团,几个小国家已经快打起来了。
而小国打家,红国作为世界霸主,就要巡逻而来,派驻军队。
牵一发而动全身,沈四宝不过个死老头,死不足惜,但那些钱足以引起的国际争端和战争威胁,不利于和平和发展,才是叫蓝国头疼的。
这人,简直就跟颗牙齿似的,你可以抓到他,但你拿他没办法。
不过任何人都是有软肋的,一个人,不论他伪装得多么强大,他肯定有他的软肋,有他,一击即溃的地方,就好比蛇,都有个七寸。
林珺说:“你是够聪明的,你爸当年只是个民间武装游击力量的头子,本来都准备好缴檄迎接解放了,是被林悯栽赃,说他杀害八路,才会被枪毙的,咱就算你生得晚,不知道这些,情有可缘,但你跟林悯做生意,还一回回被他耍,你可真够聪明,你是个大聪明!”
沈四宝愣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林珺这句话的涵义,肩膀在这一刻蓦的垮了:“不可能,林悯跟我爸又不认识,无缘无故又无仇无恨,他凭什么栽赃,害我爸?”
“我跟你有何仇可恨,你要坑我害我?”林珺反问。
恶人自有一套为恶的逻辑,也从不觉得自己恶,他也不会后悔。
但是林珺可以让他知道,他有多么的蠢!
自以为聪明绝顶,可他曾经被林悯怎么利用过?
在半夏梦里,他后来还会被林悯抢走慈心,然后一脚从慈心踢出去。
这就是他自诩的聪明,聪明人该干的事儿?
蠢材,他分明是被林悯害的,却跟世界为敌,把林悯当成朋友。
甚至直到现在,要不是林珺戳穿,他将永远不知道这一切。
而在这一刻,从自以为是的师长,尊者,沈四宝终于被击垮了,他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了,但这还不够,顾谨看了眼站在门口的达云,温声说:“达云的身世能不比你更悲惨吗,可你看看他是怎么做的,小小年纪,他自己努力,从疯人院解救他被欺侮,虐待的母亲,他是在福利院小学,教学质量极差的地方读的书,可他读大学,参军,再从部队转公安,一步步的,自己摆脱了他档案里的污点,成了一名公安干警,四宝,国家不是没有给你机会,你是东大毕业的高材生,你但凡稍微不要那么急躁,愿意一步一个脚印,也许今天,慈心的书记依然是你!”
不要那么急,不要跟曹桂和马书记那种恶人同流合污。
他喊回林珺,在慈心改制后,像林东,金荃等人有的待遇,他一样也会有的。
可他偏不,他非要贪婪,急躁,走捷径。
就好林悯最后一无所有,在牢狱中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
顾谨又说:“你说得很对,身而为人,都有欲.望,也都会贪婪。但适度的贪婪不叫贪婪,叫进取心,人有进取心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不懂得去约束它。”
他示意达云和半夏先出去,转身坐到了床沿上,说:“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上电视向大众交待,忏悔,并且,把你埋毒资的地方交待出来。”
温声,他推心置腹:“你那些钱,足以引起几个小国家的动荡,现在在南海公海地带,几个国家为了你的钱,已经快打起来了,四宝,动刀动枪,害的都是人命,你都这把年纪了,少造点孽吧!”
沈四宝的胸膛剧烈起伏,他不住的喘息着。
他并没有听到顾谨后来说的话,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八路军,居然是林悯杀害的!
这太可怕了,沈四宝发现自己的一生,都被他的杀父仇人所支配,操控。
七旬老人,在这一刻,他有一种,史无前例的,空前的挫败感。
他终于被击溃了!
不比室内那帮老家伙国仇家恨。
外面的走廊里,却是一派和睦,春风化雨。
在见到爸爸妈妈后,半夏就清醒了,不好再去牵达云的手了。
她都二十多了,大姑娘,得懂害臊呀。
但那种别后重逢的喜悦是掩不住的,她太兴奋了,看一眼就要笑一下。
俩人一起背靠着墙,半夏心里有好多话,却不知如何从头问起。
算了,还是说现在的事吧。
“晚上去我家吃饭,我要把你介绍给我们慈心厂所有的人。”她说。
这个,其实达云答应不了,他说:“今天晚上我要出席公安厅的表彰晚宴,明天或者后天……”
“都行,等你忙完再说。”半夏往他身边蹭了蹭,又说:“我大哥人特别好,我二哥也是,我还有个小北哥哥,他在编程部队,对了,你们的队长王旭东,其实也是我哥。”
达云知道的,都知道,也知道她那些哥哥都不好惹。
他也往半夏身边挤了挤,凑了凑。
俩人站在走廊里,靠着墙,就像一对超大号的小学生,在课间的走廊上窃窃私语。
以为他靠近自己是因为他怕她的几个哥哥,半夏忙抽出手拍着他的背,安慰说:“放心吧,你也是我哥,你对我来说跟他们一样重要,只要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的!”
光一个法典就差点没把达云欺负死,那样儿的还有四个,达云不太信。
但他点了点头,沉声说:“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