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饭勺
01
「忽略别人的喜欢是一种罪过。忏悔吧,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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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又木盯着网页中间这行不知所云的签语已经三分钟了。
粉红色的背景,充满梦幻气息的字体,吉祥物还是个Q版的黄金丘比特,从她的角度来看,这个网站的UI简洁优秀,虽然没什么科学性,但总之契合了一些受众想听点好话的想法——
“又木,你测出来是什么?”
小柳滚着椅子过来,捧心道,“我的是‘幸福就在你尚未发觉的角落’,果然那天地铁上帮我捡笔的小帅哥铁喜欢我……嗯?”
梁又木默默让开了自己的身子。
小柳:“……这是什么。”
梁又木:“不明白。”
小柳:“攻击性这么强?”
梁又木:“肯定不准。”
小柳看她心如止水地把网页叉掉,若有所思道:“也不一定。”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闹哄哄的,梁又木咬了口鸡腿三明治,把蓝光眼镜摘下来,露出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瞳孔漆黑溜圆。她把自己早上写的代码又拉出来欣赏了一遍。
很好。很简洁。很漂亮。
她真厉害。
小柳在旁边咕咕唧唧,“就是因为你看代码的眼神都比看人的热情,喜欢你的人才不敢来找你说话。”
梁又木否认:“哪有。”
“还说没有?那天贺永海约你星期六吃饭,你以为谁有事没事约同事周末出去,在家待着不好吗。”
“那是因为我帮他改了BUG。而且你和王伟也在,是聚餐。”
“前台小哥有段时间天天给你送早餐奶是怎么回事。”
“我付钱了的。”
“调走的那个领导临下班之前一定要绕路过来看看你。”
“他担心我项目进度赶不上,来监工。”
小柳看她面不改色,不可置信道:“你来真的?”
“你不要想太多了。”梁又木甚至还反过来教育她,无比正经:“整天都忙的恨不得脸贴地飞行,还喜欢这喜欢那的,又不是小学生。”
小柳:“……”
她看着梁又木圆溜溜的后脑勺,张口结舌半晌,才缓缓长叹一声。
梁又木刚想叫她没事别叹气,就被按住肩膀一下子推到了椅背上,小柳白皙的脸出现在她眼前,骤然放大——
“梁又木。”小柳严肃道:“我恨你是块木头!”
*****
互联网公司下班会稍晚一些,梁又木所在的公司总部是业界龙头,她刚毕业两年,入职一年半,从大三实习开始,到现在已经是项目的小领头了。
下了地铁,她照常在路上买了碗关东煮吃,软糯的土豆鱼丸和蟹棒浸满了汁水,梁又木呼呼吹了几下,一边端着一边往家里走。
秋风簌簌,空气微凉,她要尽量在十五分钟内吃完,不然饭前被老妈看见吃东西又得被念叨。
梁又木的通勤时间不到三十分钟。这座新兴的繁华城市用不逊于她的成长速度一路蓬勃发展着,区域从中心不断扩大,她家那一块儿颇有旧时代风味的巷子老屋却没有被钢筋水泥浸染,而是被划为了文化保护区,每逢节假日就会有游客团举着小红旗来参观。
“又木,又偷吃呐?”阳台上晒衣服的赵奶奶探头,“你妈说你胃可不好了,就是成天不爱吃饭闹的。”
梁又木囫囵两下把土豆吞下去,“奶奶,你别跟我妈说。”
浇花的林婆婆也来了,急匆匆的:“又木,我这电脑蓝屏了咋回事啊?”
“先重启看看。”梁又木已经闻到自家屋檐下边飘出来的饭菜香了,“楚弦还没回来?”
“还没呢。”那边喂乌龟的王爷爷深沉道:“大早上就出去了,估摸着加班。”
“爷爷,要不然还是别喂了,您那乌龟一个月换三茬了。”梁又木三步并两步走到自家门前,“这鱼食放我碗里都够吃一周的。”
王爷爷惨遭打击:“……”
梁又木打开门的瞬间,突然瞥见拐角处飘过一个金黄色的影子,定睛一看,轮廓特别像那个求签网站的吉祥物。
她一下子顿在原地。
……错觉?
“傻站着干嘛呢?”姜梅同志正在里头挑挑拣拣那锅杂粮饭,看自己姑娘在门口不进来,扯着嗓子道:“赶紧来吃饭。”
桌上两碗绿色时蔬,一盘白灼大虾,红烧肉还在锅里炖着,咕噜噜冒着肉香,郑轩同志正围着个粉色围裙在灶旁听相声,差点把老脸呲开花,压根没注意到女儿回来了。
梁又木揉了揉眼睛,感觉应该是自己用眼过度,在玄关换鞋,洗手,拿着碗筷坐到饭桌前。
严格来说,她家也算是个医学世家。母亲姜梅女士是妇科医生,父亲郑轩先生是男科医生,两人在学生时代就被称为金银双掌,希望二人结婚的人真的非常多。而梁又木的姓随的是外婆,当年战争时她也是个令人钦佩的随军医生,因为旧伤身体留下隐疾,在梁又木出生几个月时就去世了。
但这样的医学世家,培养出来的女儿竟然是个程序员。
白大褂成了格子衫,色彩倒是丰富了些。
电视在点播《夏家三千金》,梁又木道:“妈,你都看多少遍了。”
“越看越觉得演员真是美。”姜梅的眼睛盯在电视上不放,感慨道:“你小时候那会儿,这剧火的要命,我还特意花大价钱去百货那买了同款裙子给你,结果你这孩子第二天就呲俩大口子,气的我……”
梁又木真庆幸她娘没看见她穿着裙子跳房子那叱咤风云的样,不然低血压都得治好了。
杂粮饭是这几天郑轩才试着做的,说是养生食品,梁又木吃着这味道更像是养牲食品,但她一向对食物不太有品质需求,好养活得很,也能勉强混个饭饱。
她吃了几口,见姜梅用筷子挑着玉米吃,慢吞吞道:“妈,你都好几天不吃饭了。科学上说,不吃碳水容易月经紊乱。”
姜梅头也不回,还在欣赏,“你老娘我早绝经了。”
梁又木:“…………”
相声一停,郑轩冲出来,手里捧着那锅红烧肉,“让让——”
“爸。”梁又木就等他出来呢,“今天怎么不煮花菜了?”
明明昨天还说今天做干锅花菜的。
“小宝,不好意思。”郑轩慈眉善目道:“老爸我今天接了个尖锐湿疣恶变的病人,一周内不太想看见花菜了。”
梁又木:“?”
“体谅一下爸爸好不。”郑轩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今早的时候小弦说他晚上来找你,跟你说声。”
梁又木:“……好。”
他们家的氛围就是如此,一些可能别的家庭不太会提起的词汇或事物,梁又木从小就这么听到大,说起来也挺自然的。
其实也不算从小到大,她小时候那会儿正值父母都忙碌,于是多半时间都在隔壁赵奶奶家待着或者漫山遍野地和小伙伴们玩耍,压根没什么性别意识,直到那天她灰头土脸地哭着回家跟姜梅说,自己会打楚弦完全是因为他欺负自己没有小水管,所以永远都是他尿的远,那天姜梅的表情她到现在还记得。
像震惊版的托马斯小火车。
从那天之后,父母就对她进行了全方面详细无比的性教育。
但或许是太自然了,五年级的时候她来了初潮,六年级的楚弦来找她,当时对方已经开始抽条,四肢清瘦而修长,五官也逐渐有了立体的轮廓,擦着汗往她手里塞了瓶冰饮,“打球去不去,他们都在。”
梁又木说:“不去了。”
“怎么了?”楚弦往下微微垂了垂眼,“嘴唇怎么这么白。”
“嗯,因为失血。”梁又木理所当然道:“我月经来了,三天之后应该就没问题了。”
后边王凯耀的球砰一下掉到了地上。
楚弦僵住:“…………”
后面的事梁又木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楚弦红着耳根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最后只把她手里那瓶饮料抽走,换上了常温的矿泉水,半晌憋出来一句:“…行。”
窗外绿葱葱的背景里突然闪过一片耀目的金,梁又木猛地从回忆中抽离,皱起了眉。
……又?
她盯着窗外,有点心不在焉地问,“楚弦有说来找我什么事吗?”
“好像是什么聚餐的事情。”
“……哦。”
那金光只闪过一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都让梁又木怀疑自己是不是视力出什么问题了。
可她又明明看见了弓箭的形状。
但一切又是这么的正常,仿佛任何一个平常的一天——
姜梅看着电视挑玉米,郑轩正在强行说服自己杂粮饭好吃,邻居家洗衣服的水流声涓涓,天已经彻底黑了,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和小孩子的喊声,梁又木收回视线,刚想继续吃饭,余光就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震:“!”
郑轩每天都会买的本地小报上,最角落的一个恋爱占卜,写着熟悉的一句话:
「忽略别人的喜欢是一种罪过。忏悔吧,少女!」
她伸手把那张报纸抽过来。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旁边印着一个黑白的吐舌丘比特。
梁又木缓缓深呼吸了一下。
这只是……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玄关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姜梅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小弦直接进来就行——”,然后就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门一开,楚弦站在门口,把驼色的薄风衣顺手置在一旁的衣挂上,抬眼跟长辈先打了个招呼,很正经,“叔叔阿姨好。”
他里面就穿了件挺随意的白T,照样显得肩阔腰窄,姿态挺拔,肌理匀称紧俏地收着,整个人看起来修长劲瘦,颇有青年那股竹似的独有韧劲儿,澄黑的眼看向呆呆望着他的梁又木,才意识到自己的眼镜还忘了摘,于是短促地笑了一下,“一直看什么,第一次见我?”
就在这一瞬间,梁又木的眼前海啸般出现了无数粉红泡泡,世界被扭曲,心跳如鼓擂,脑海井喷一般不受控制地瞬间输出了大量缱绻文字:
【今天男人还戴了一副平光镜,很懂情趣,眼神全藏在镜片后,所有野兽般的渴求和狂躁都被很好地藏匿。我爱极了他这斯文败类的旁人永远无法窥见的一面,更想让他粗暴地掐住我的后脖,然后口口,口口口,我嘤咛一声,再度口口口……】
一分钟后,所有特效全部消失,梁又木呆愣在原地,心率缓慢从180降回正常值。
面前的楚弦正蹙着眉:“傻了?”
眼前那只不再隐藏自己踪迹的丘比特吐着舌头一闪而过。
……梁又木手上的饭勺啪一声掉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