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微雨杏花天

一曲过半,帘外东风软,几片杏花飘进窗格,盈盈落上琴案。

苏音抬起头,脸上划过一丝微凉。

下雨了。

窗格里探出一茎杏花,落英缤纷,似是被风吹落,又像是感应到了雨中愁绪,遂以花应景。

而这破落的小院儿,亦由是有了几分江南况味。

微雨、落花、春风,若在前世,光是这样天然的实景,便足够苏音在片场发一天的呆了。

而此刻,这如诗如画的情境,却完全激不起苏演员半点的兴致,甚至还有点无聊。

都看几百回了,新鲜劲儿早过去了。

认命地收回视线,苏音不再想其他,只专注于指间跃动的琴弦。

这一天,是大楚国天凤二十七年二月十七。

她卡在了这一天。

整整一年半。

换句话说,便是二月十七这一天,苏音单曲循环播放了足有五百四十次。

而她到现在还没疯掉,一是她前世在片场拍戏时,等待是常态,十九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被拉长了的日子。二来,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卡。

穿过来的第一天,她就卡过一次。

那是这个月的初一。

她在那天卡了一个多月,这让她一度以为,自己是穿进了哪个游戏。

毕竟,都能读档了,接下来不就该是她这个NPC与命运的对决么?逆天改命练成满级大号,血虐玩家、抢夺机缘,最后建立NPC帝国,走上人生巅峰

在某点阅无数的苏音,当时就是这样为自己规划的,且也理所当然地以游戏的玩法,开启了她的NPC之旅。

之后,她便得了符水PTSD。

但凡她的尝试有一丁点儿出格的地方,就必定会出现诸如热心群众、官府衙役、守门卫兵或愤怒的街坊、抓狂的店小二等等人物,以“小道姑定是中了邪”为由,将她扭送至武帝庙喝符水、坐诛邪阵,以祛除她身上的“邪祟”。

如是者百,到后来,苏音只要看见有人端着个碗出来,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要吐。

就在她行将绝望之时,那天一早,她偶然发现床下有一张翻倒的古琴,便随手拨弄了几下。

“次日”,终于来临。

沐浴在二月二明媚的阳光下,苏音喜极而泣。

接下来的一切便显得容易多了,苏音很快便找出了让时间翻篇儿的办法:弹琴。

哪怕只拨动了一根琴弦、发出一声单音,只要她做出了“弹琴”这件事,则该机制就算被触发,一天就会过去。

苏音开始了有恃无恐的试错。

反正只要不弹琴,这一天就会无限重复,而想要这天过得去,午夜之前弹个琴就成,这么好的无限试错机会,不用白不用。

于是,在苏音的主动操作下,她前后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真正的用时远不止于此,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时空,约略知晓了周遭环境,对小道姑的身世亦知悉一二,三年前妖兽之事她更是听得耳朵起了茧子,其后,时间便来到了二月十七。

然后,她就再一次被卡住了。

而这一次触发时间流动的机制,不再是弹琴,或者说是不再仅仅是弹琴,而是

“仙翁”

最后一缕琴声自指间滑过,余音渐渺,渐而被细雨微风拂散。

苏音拢回思绪,收手整衣。

长亭简编古琴版,一曲终了。

这首曲子是苏音参演的某部古装剧的片尾曲,原本便极具古风韵味,与古琴这种乐器十分契合。

其实,苏音更想弹奏这个时空的曲目,毕竟现成的曲子总比她自己瞎编瞎改要容易得多。然而遗憾的是,她没谱。

真没谱。

收养她的顾婆婆是个盲人,学琴全凭耳听心记,家中莫说琴谱了,连张字纸都找不出来。

而悲摧的是,苏音穿过来的时候,就只有一张白板,没有分毫关于原身的记忆,无论是精神记忆还是肌肉记忆,一概皆无。若不然,她也不会认定自己就是个NPC,还去向别人打听原主的身世。

好在,苏音学过琴。

前世为了拍古装剧,她在导演的要求下断断续续上了几个月的古琴课,基本指法都还记得。

不过,就算指法正确,也只是拍戏时不至于被人说外行罢了,离弹奏完整的曲目尚有很大距离,至于以琴言志、以韵抒情,那就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自嘲地摇了摇头,苏音自琴案旁拿起一方细棉布,一面拭着丝弦,一面微微侧首。

门前布帘半卷,现出一个男子的背影。

那男子体形墩实,穿着一身绸衣,手里拿着个大箬笠,背对着苏音,脑袋微仰,似是在打量院角那株老杏树,又仿佛在出神。

一如从前。

苏音平静地转过头,开始擦拭琴案上的浮灰。

估计是又失败了吧。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既未懊丧,亦不失落。

已经习惯了。

说起来,她今天弹得比往常都好,没有错音、也未漏拍,虽然一直在神游天外,可奇怪的是,她的思绪与长亭这首歌所要表达的意境,竟是意外地契合。

能够于无限重复的时光中,寻找到这样细微的变化,即便再不起眼,亦足令人欢喜。

苏音的心情颇为不错,拭净琴身之后,便将布巾放回案旁,随后,蓦地伸手一捞。

一片湿漉漉的花瓣,正正落进她的掌心。

苏音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些。

某种程度而言,在“二月十七日的小方县”这个时间纬度里,她是全知全能的。

低眉凝视着掌中落花,苏音在心中默默地数着数:“一、二、三”

“曲是好曲,曲韵亦佳,技法上虽差了些,却也无伤大雅。如此,咱们这便去琴筑罢,县学的老爷们这就该来了。”

说话声如期而至,一秒不差。

苏音吹了口气儿,由得掌中花瓣委落于地,习惯性地向门外的男子欠了欠身,如同之前那许多次一样,说道:“那么,我就恕不”

“远送”二字尚未出口,她忽地一停。

咦?不对。

这位杏花村饭庄的钱二掌柜,以往分明说的都是同一句

“曲是好曲,可惜韵味上头却差了些。可是精神头不济?要不,待女冠精神好些我再来罢。告辞。”

这回怎么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