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嘭的一下,急促的脚步声猛然停止,似乎有人被宽大的袍子绊倒了。但脚步声很快又响了起来,比之前似乎更为急切。
一座恢宏的大殿内,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正在高台上焦躁的来回踱步。这里曾是诸侯们觐见皇帝的场所,是整个帝国权利的中枢。
可除了高台上的男子,此刻殿内再无一人。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像是站在舞台中央,正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
“陛陛陛陛下!东门失守了,亚伯特的骑士们已经杀进来了!”
脚步声终于抵达了这里。一名男仆猛的冲入了大殿,喊完他才发现这间大殿里空空荡荡,除了高台上的男子外,再无旁人。
他惊恐的四下张望了一圈,猛地转身,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
被尊称为陛下的男子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来人的喊声,只是不停的在喃喃自语着:
“反贼!叛徒!”
“活埋!火刑!吊死!不不不不能便宜你们了,我要亲手一刀刀的,一刀刀的”
“我是法里斯帝国的皇帝,伟大的图拉斯九世,你们必须,必须臣服我!”
“去死去死去死!全部去死!全部全部全部去死!”
钢铁与岩石碰撞的声音打断了他。大殿门口,身穿重甲,手持利剑和长枪的骑士们正在鱼贯而入,其中最为耀眼的莫过于那位一头金发,相貌英武,披风上纹着黄金狮鹫的男子,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亚伯特!你这狗贼!”
高台上的男子满脸扭曲的怒吼道。
来者是人称骑士王的亚伯特潘卡德斯,起义联军的领袖,即将覆灭法里斯帝国的人。
“你竟然没有逃跑,也没有自杀,真是让人惊讶。”亚伯特站在往日臣子们跪下的地方,直视着现任皇帝。“看来关于你的传闻并不完全准确,至少你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勇气,来面对即将到来的审判。”
站在高台上的乃是图拉斯塞克斯塔法里斯,帝国的皇帝。法里斯家族完成了数千年前托亚家族的壮举,统一了人类世界,然而和传国150多位皇帝的托亚皇朝不同,仅仅不到300年时间,蔓延全境的大起义已成燎原之势,帝国的历史恐怕就要在今日终结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这群低贱,无耻,肮脏,婊子养的杂鱼也配审判我?”图拉斯仰天大笑,状若癫狂。
“这就是法里斯帝国的皇帝么,真是让人作呕。”人群一阵骚动,三道身影走上前来。
来者皆是女性,没有披甲,显然不是骑士。
轻柔的长袍掩盖不了曼妙的身姿,但让人在意的是她们绝美的容颜,以及脑袋两侧那长长的耳朵。
图拉斯转过头来,在看清来人后不由的向后踉跄了一步。
“精灵!!果然也有你们!我就该把东大陆的森林烧个精光会的,会的,都毁灭吧!”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狂暴,突然转过身去,把众人吓了一跳,纷纷举起武器戒备起来。
待现任皇帝再转回身时,人们发现他正握着一把镶嵌了华丽珠宝的匕首,刀刃已没入他自己的胸口,插在心脏的位置。
这位帝国皇帝喘着粗气,眼神依然疯狂,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乃这个世界的主人!主人有权对他的财产做任何事!是的做任何事大军就要来了你们都要都要陪葬”
他倒在了地上,鲜血喷涌而出,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某种低沉的嗡鸣声在空气中回荡。三位精灵神色一变,为首的那位急切道:
“不好!是大型空间法阵,亚伯特,让所有人退出去!快!”
骑士王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精灵们的正确性已被多次证明。他挥了挥手,所有人快速而有序的从大殿中退了出去。
在最后几名骑士还在从大殿向外走的时候,周围的声音似乎突然消失了。这几人看着前方的伙伴冲他们手舞足蹈,像是在大声呼喊,却什么也没听到,不禁愣在了原地。
大殿上方的空间似乎裂开了,整个建筑像镜子一样破碎,断面有着光滑的切口,碎片却如同失去重力一般浮在半空。还在原地发愣的几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因为伙伴们都在恐惧的看着自己的身后,同时缓缓的后退。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开始猛的向前狂奔。
可惜还是来不及了。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突然裂开,变成一团团浮空的、被盔甲包裹着的肉块,维持着原来的运动方向,直到飞出一段距离才突然落地。
三位精灵脸色异常苍白,她们对视了一眼,仿佛在确认着什么。为首的精灵开口道:
“亚伯特,让大家准备好战斗。”
亚伯特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他拔出长剑,这是准备战斗的信号。
“所有人戒备!队长们,到我这里来。”
很快就有七八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们是骑士王亚伯特得力的副官,也是他最强的战士。所有人都脸色凝重,此刻本该是庆祝胜利的时刻,但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
“我们要面临的敌人是什么?”
一名高大的骑士开口问到。此人大约30岁不到,身高接近6尺半,有着略微有些弯曲的黑发。坚毅的脸孔如同刀削斧刻,布满了刮的很随意的胡茬。深深的眼窝下则是一双淡蓝色的眸子,让人联想到山谷中的湖泊。
“兰斯洛爵士,记得我说过的那些上古的历史么?”为首的那名精灵对这名英武的骑士似乎颇为热情。
“您说过很多精彩的故事,阿斯帕西娅大祭司。”名为兰斯洛的高大骑士礼貌的回道。“您具体指的是?”
精灵,传说中天地的宠儿、不老不死的生灵。她们在起义爆发不久后就来到了义军的队伍历任法里斯皇帝都下令尽可能的焚烧东大陆的密林,而那里是精灵们的家。
她们引导起义军在森林中穿行,用神奇的草药治疗伤兵,同时也是最优秀的斥候和弓箭手,对起义军的事业起到了极大的帮助。
“当然是数万年前那场让精灵一族毁灭的大战。”阿斯帕西娅,三名精灵中为首的那位开口说道。“我感受到了深渊的气息,看来长老们一直以来对法里斯帝国皇室的怀疑是对的。准备好,传送通道已经稳定了,有东西要出来了。”
那座华丽的大殿已被彻底破坏,所在区域的重力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断瓦残垣铺的满地都是。
人们这才注意到地面上绘刻着复杂而庞大的魔法阵,深红色的线条犹如缓缓流动的鲜血。半空中,一道光门正在浮现,某种极为恐怖的气息从中传来,空气中则开始弥漫硫磺的味道。
哒哒哒哒哒哒,密集的蹄声从传送门里传来,像是尖利的爪子在粗糙的石块上划过,令人难以忍受。
人群不禁又向后退了一步,所有人的精神都更加的紧绷,精灵们则取出了几颗宝石,以某种神秘的语言轻声的吟唱着,强大的能量开始向她们手中汇聚。
终于,随着一种像是罐头被打开的声音,光门中猛的冲出了几只奇异的生物。他们外型像是鬣狗,体积却像小牛,浑身的肌肉异常发达,口中有着长长的利齿,背部则长着高高的骨刺。
其中一些有着两个脑袋,而冲在最前面的那只长了三个。
这群生物似乎也对周围环境的猛然改变吓了一跳,茫然的四下打量,发现自己被一群钢铁怪物给包围了。他们并没有发动进攻,反而后退着挤在了一起,冲人群发出低沉的咆哮,似乎在威胁着什么。
骑士们虽然没见过这种丑陋的生物,但是常年的战斗让他们瞬间感受到了对方的恐惧。
“冲锋!”
亚伯特准确的把握住了战机,猛的挥剑喊到。随着他的咆哮,那名叫做兰斯洛的高大骑士一马当先,挥舞着他那巨大的双手剑冲了出去。在他的带动下,所有的骑士都开始了冲锋。
兰斯洛的目标是最前方那个有着三个脑袋的生物,他已经看出来那是一名首领。
他的对手并没有坐以待毙。随着一声咆哮,三个脑袋的怪物迎着骑士扑了过来。
在双方相距还有好几码的时候,怪物猛的一跃而起,三张血盆大口狠狠的向前咬下。
兰斯洛见状,一脚重重的向前踏出,地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他以这只脚为支撑,凝聚起全身的力量,挥舞长剑从下往上猛的一挑,狠狠的斩向落下的怪物。
巨剑的长度在这次对决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武器抢先命中了空中的怪物中间那颗头颅。尖牙和利齿完全无法阻挡这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金属,剑刃如同热刀切黄油,将怪物的上半身一分为二,赤红的鲜血喷了兰斯洛一身。
但兰斯洛的动作没有半分停滞,旋身又是一记横斩,将还在空中的尸体彻底的切成了两半。
他的得手极大的鼓舞了身后的骑士们,人群一涌而上,很快将其余的怪物砍翻,广场上满是四溢的鲜血和肉块。
“看起来挺猛的,实际也没什么嘛,吓死我了哈哈哈”
人群中传来放松的声音。恐惧总是来源于未知,当你恐惧的对象被自己的武器杀死,恐惧也就烟消云散了。
骑士王麾下的队长们却并没有放松,他们再次聚在了一起,望向半空中的光门。亚伯特开口向精灵问道:
“大祭司,这些到底是什么生物?他们来自何方?传送门后是个什么世界?”
精灵祭司阿斯帕西娅愣愣的看着怪物的尸体,没有立即开口,另外一个精灵则回应道:
“外表像狗,体型较大,背部长有骨刺,有着多个脑袋,和典籍中的记载一模一样,大祭司,您看”
“就是深渊犬,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些怪物。”阿斯帕西娅仿佛从回忆中惊醒,声音低沉的说道:“亚伯特,我们有麻烦了。”
亚伯特闻言皱了皱眉,迟疑着开口:
“您之前提到了数万年前的大战”
“是的。”阿斯帕西娅点了点头。“大约5万年前吧,那时精灵如同现在的人类一样,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开始探索其他的世界。很快,我们发现了一个叫做深渊的位面。”
“那个位面非常奇妙,有着各种恐怖的生物和丰富的魔法资源。一开始我们仅仅认为这个位面的环境较为恶劣,并没有意识到那些深渊生物才是真正的威胁。”
“我们修建了巨大的传送通道,试图深入探索这个位面。那里面的生物虽然强大,但似乎神智不清,也毫无组织,我们一开始并没有遭到什么抵抗,但当数个深渊领主联合起来时,恐怖的大战爆发了。”
“敌人具有压倒性的数量优势,一些高级怪物的实力也非常恐怖,我们根本无法阻挡。在传送门沦陷后,这些深渊生物顺着通道冲入了我们的世界。”
“精灵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铸下了大错,然而为时已晚。在最后时刻,五大精灵王联合起来,组织起最后的军队,突袭了传送门的所在地,曾经的至高王城。”
“这次自杀式的袭击成功了,传送门被炸毁,连同敌人的主力以及一整片大地。西大陆的内海就是这次爆炸形成的。”
“虽然精灵有着近乎无限的寿命,但由于这个世界的环境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于自然力量中诞生的我们很难繁衍新的后代。残存的精灵不足原来的百分之一,退入了东大陆的密林中。”
“部分外围的深渊生物成了漏网之鱼,你们的传说和民间故事里仍有它们的影子,你们将它们称为恶魔,一个非常贴切的名字。”
所有人都敬畏的听着大祭司的叙述上古的历史,那些在人类出现之前的历史。兰斯洛轻声的问道:
“大祭司,您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
“是的。”阿斯帕西娅再次望向半空中的那道光门。“那时我还很小,没有资格参加战斗,因此才从那场灾难中幸存了下来。莉亚和西丽斯的出生则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她们只在典籍中了解了这些历史。”
“传送门要如何关闭?”亚伯特之前就听过这些,此刻他更关心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阿斯帕西娅闻言笑了笑。
“好消息是,这道传送门刚刚开启,还不稳定,很好关闭。只要我们抢在任何一个深渊领主注意到之前让它消失,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坏消息是什么?”骑士王敏锐的把握到了大祭司话语里的关键。
“我们需要一名勇士进去,在里面靠近另一头的位置把通道炸毁,彻底破坏空间波动,这样恶魔术士就无法定位这个世界,再次打开传送门。”阿斯帕西娅顿了顿,“这名勇士只能从通道的另一边撤出,无法回来。”
人群沉默了。起义已经成功了,他们刚刚目睹了法里斯皇帝的死亡,接下来要瓜分胜利的果实了。荣华富贵正在等着在场的每个人,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放弃即将到手的一切。
令人尴尬的沉默还在继续,一个声音适时的出现。
“我愿意去。”
所有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亚伯特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个主动站出来的人。强大的兰斯洛,勇敢的兰斯洛,充满正义感的兰斯洛,永远冲锋在前的兰斯洛。
所有人都知道起义联军里有个百战百胜的兰斯洛,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起义联军的领袖是他亚伯特。
现实就是这么讽刺,虽然兰斯洛一直对亚伯特忠心耿耿,但与日俱增的声望已使兰斯洛成为亚伯特最大的威胁。
“你确定么?”大祭祀略微有些迟疑。人类的寿命相对于精灵来说非常短暂,因此她不太能理解人类的想法。
黑发的骑士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很好,兰斯洛爵士。我代表精灵族向您致以最崇高的谢意。”阿斯帕西娅神情肃穆的说到。
兰斯洛闻言勉强的笑了笑道:
“我相信您的智慧,这件事总得有人去做。具体我该做些什么?”
精灵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编织袋,把之前准备的宝石都装了进去。然后又拿出一根暗红色的树枝插在袋口,将袋子认真的扎好。她把袋子递给了兰斯洛,解释道:
“你进去之后会发现自己处于一种类似长廊的环境中,周围是你见过最美丽的星空。”
“不要看那些星星,那会让你迷失。注意力集中在正前方,你会发现远方也有一道门,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出口。”
“语言无法描述你与那扇门之间的距离,你不会觉得自己在移动,远处的那道光门会变得越来越近,身后的门则越来越远。大约一千次心跳后,你就会到达对面的那道门前。”
“在你出去前的一瞬间,折断这袋口的树枝,用力将袋子向后扔。”阿斯帕西娅指了指刚递过去的那个口袋。
“袋中的宝石会在三息之内爆炸,释放的能量会摧毁通道,令周围的空间波动彻底紊乱。当然,你应该不会有事,只要你从光门出去后立即向前狂奔。”
兰斯洛沉默的听完,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他转头看着亚伯特,“陛下,祝您一切顺利。”
亚伯特突然觉得有点无地自容,却又从未如此强烈的厌恶眼前这个男人。他强压下了所有情绪,面无表情的说道:
“感谢你的效劳,我们所有人都将铭记你的功绩。”
“谢谢,您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兰斯洛最后向亚伯特鞠了个躬,把巨剑重新背好,整理了下盔甲和披风,转身向那道光门走去。
自己曾发誓永远效忠于这个男人,但也许自己表现的过于优秀了,亚伯特似乎更希望自己从未出现过。
这扇门开得很是时候。精灵用不着说那些上古的故事,不论他是否真的愿意,这个牺牲自己拯救世界的人必然是他。主动站出来反而是他最轻松的选择。
他第一时间开口,就是不想给亚伯特思考的时间。迄今为止一切都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如果亚伯特展露出了哪怕一丝逼迫的意图,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坚守曾经的誓言。
“等一下,兰斯洛爵士。”精灵大祭祀叫住了兰斯洛。“我有一份礼物给你。”
兰斯洛停住了脚步,望向走过来的三个精灵。
三个自然的宠儿围住了他,她们的双手紧握在胸前,空灵的祈祷声在他耳边响起:
“女神啊,请你聆听我的祈祷”
“此人即将远走,故土恐再难归”
“苍生因他得救,却无人知晓,亦无以为报”
“吾等愿以吾之力量,换取您对他的恩赐”
精灵们的身体发出了强烈的光芒将兰斯洛包裹,兰斯洛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入了自己的身体,灵魂似乎被什么东西灌满了,眼前飘过了无数的色彩,耳中飘过莫名的声音。
仪式开始的非常突然,也结束的非常迅速。三名精灵各自向后退了一步,看上去异常疲惫。
兰斯洛发现自己的视力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听力也变得非常灵敏。阿斯帕西娅向他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开口说道:
“这份礼物叫做精灵的祝福,能让你拥有精灵般的身体,还有一些其他能力,就像一个真正的精灵”
兰斯洛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大祭司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但很遗憾,精灵般的耳朵并不包含在内。”
“那可是精华啊。”兰斯洛意识到自己在说一种陌生的语言。
“看来你注意到了,这份祝福还包含了许多的知识,以及”大祭司顿了顿。“让你拥有数十倍于常人的生命。”
兰斯洛彻底愣住了。
大祭司笑了笑。“这样的祝福耗尽了我们三人无数岁月里积累的魔力,但我们心甘情愿,这是精灵一族对你的感谢。”
“那边的世界荒凉而危险,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但我相信你可以生存下去。前进吧,带着我们的祝福,如今时光已不能让你虚弱,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找到回家的路。”
兰斯洛笑了笑,笑容似乎不再沉重。
“谢谢你,大祭司,我突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踏入了那道光门。
故乡啊,真的能再见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