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
跑路也是要有规划有攻略的。不是细软铺盖往马车里一卷就算了。那叫滚蛋,不是跑路。
萧暥试了试,这身体的武力值很不错,剑术、骑射都是没得挑的,放在乱世这就是保命的资本。
他的计划是逃到一个庄武帝鞭长莫及的地方隐居起来,再买几亩地发展点农副业,当个小地主,过上天高皇帝远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
唯一让他有些担心的是他身上的病到底要不要紧。毕竟古代的医疗条件是很差的。他一离开大都市大梁,跑到偏远山区当小地主了,这农村医保行不行啊?
他的胸口有一个旧疤,像是什么锐器造成的,不知道他的心疾是不是跟这次创伤有关。可是偏偏他继承了这个躯壳,却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只有做梦的时候,会梦到一些记忆的片段,全是刀光血影,狼烟蔽日,恶战的梦……原主果然丧心病狂。
看来极有可能这个伤就是战场上弄的。
如果这是硬伤,应该不致命吧?只要以后好生休养,不要再使劲作天作地,也能颐养天年的吧?
萧暥按着胸口,低咳了声。
“怎么?身体不舒服吗?”秦羽关切地问。
萧暥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心想,看来原主这病秦羽定是知道的,既然如此他也就心安理得装起病娇来了。
“朝中的事情有我和崔尚书在,你不要太过操劳。”秦羽说着转过身,从随侍手中接过汤药,“趁热喝了吧。”
看来这便宜大哥对他着实不错,清苦的汤药里还添加了红枣和蜂蜜,他勉强喝了几口,搁下碗,摆手道,“我没事的。”
秦羽看他气色尚好,放下了心,接着他说出了他的来意,“再过一个月就是鹿鸣山秋狩了,你有什么想法?”
萧暥一按额头,这几天满脑子设计着跑路,他怎么就把这事儿忘了。
秋狩这种事,放在盛世太平的时候,是皇帝召集大臣诸侯们和诸位外国使节们,显示皇家威仪的时候。放在现在这个诸侯割据的乱世,那就成了各家诸侯秀肌肉的擂台了。当然萧暥认为,这秀肌肉只是表象,真正的目的是显示实力,招揽人才,吸引各路势力投奔。说白了就跟现在开创业论坛,招聘人才,寻找合作机会,找投资方差不多道理。
以往的秋狩准备秦羽都是交给萧暥去办的,萧暥这人不仅能力极强,而且精力充沛,极有主见,做起事来不眠不休,无论巨细都亲自过问。任何跟他共事的人都会有一种无形的威压。
比如秋狩这事儿,选拔精锐,操练军队,布防演练,甚至后勤军械装备粮草,这些以往原主都是事无巨细,全都一手安排的。
萧暥算是服了,他可是经历过这个躯壳发病后的虚弱,简直是天旋地转浑身无力啊,天晓得这人拖着一身病,怎么还能同时管那么多事,一件就够他焦头烂额了好不好?这原主是三头六臂吗?
事实证明,他的能力和原主根本不能比,他只是空继承了一个皮囊罢了,果然跑路是个极其英明的决定。
留在这里,就算不被皇帝宰了,这具病娇的身体也都会被烦死累死的!
他拧了拧眉心,“秋狩啊,还是和往年一样安排吧。”
秦羽面色凝重,“彦昭,我适才接到报告,刚刚归附的北狄单于派人上表要参加秋狩。”
萧暥一愣,什么?北狄人?这时候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他觉得太阳穴有点跳,在看《庄武史录》的时候,他就特别烦这群蛮子,一是名字难记,拗口,二是实在是太欠抽。
尤其这个呼邪单于,他印象还挺深的,此人屡屡纵使游骑进犯大雍边郡,烧杀掳掠,到了元熙三年,萧暥派人发兵征讨,他被打怕了就求和,不久后再作乱,就这样反反复复,非常的不要脸,非常让人头疼。
秦羽道,“北狄人常年在马背上,精于骑射,而这次呼邪单于派了世子阿迦罗来,此人是北狄第一神箭手,放话点名要挑战你,居心叵测啊。”
哦……
什么?!
挑战他?
还要不要脸了?挑战他这病号?
“彦昭,我担心你的身体…勉力迎战,怕是要吃亏……”
卧槽,何止是吃亏,简直一口老血!这段历史他知道啊,因为又是一波他的黑历史啊!
阿迦罗到底有没有挑战成功已经没人知道了,因为猎场上,一只不知何处飞来的冷箭精准地从阿迦罗的左眼穿入,贯脑而过,直接把他射了个脑袋开花,一了百了。
超远距离外一箭毙命,这准头,除了原主还有谁能做到?
萧暥是用实际行动向天下证明了,谁才是第一,够阴狠吧?够彪悍吧?
以为到此结束了吗?呵呵,更劲爆的还在后头。
因为原主射杀阿迦罗的原因并不是阿迦罗挑战他,而是因为争风吃醋!
没听错,就是争风吃醋!狗血吧?
晋王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嘉宁公主。这位公主虽是女儿身,其志胜男儿,从小不爱红妆粉黛,喜欢素面带甲,着男装,舞刀弄剑,传闻萧暥对嘉宁公主一直心存不轨的肖想,但公主性情刚烈,纵然萧暥能一手遮天,对她却一直无计可施,平日里还很是尊重。
那阿迦罗世子是蛮人,本来就不喜欢娇娇弱弱的女孩儿,在猎场上的惊鸿一瞥,阿迦罗就爱上了嘉宁公主,直接就像桓帝求亲了。桓帝当然不敢答应了,看向萧暥,后者只是冷笑。
结果……
噩耗传到北狄,呼邪单于闻讯大怒,转而就联合了西北各蛮人部族发兵中原。连克壶关陇西一线,最后直抵西京。
照理说以原主萧暥的彪悍,不至于被北狄人打得连连败退的,没错!因为这里还有最一个让人更喷血的内情!也是原主另一个不能抵赖的污点!
萧暥做了一件足够他遗臭万年的事情。
他根本没有全力防御北狄人,而是弃百姓于不顾,拉了军队掉头去攻打凉州军阀曹满了!
当时萧宇看到这一段简直怀疑这人脑子有坑吧?!凉州军阀曹满是防备北狄和西北各蛮夷部落入侵中原的重要屏障,这会儿北狄入侵,曹满正在奋力组织抵抗,萧暥倒好,乘机在曹满背后捅了一刀,干脆利落地剪除了他,不仅将曹满手下三万凉州军全部歼灭,连曹满和他的儿子曹雄也被杀了。
没错,在这个中原危急存亡的关头,萧暥满脑子是乘机抢地盘,发展势力!
这一次连秦羽都觉得他不可理喻,也为两人今后的闹掰,以及萧暥除掉秦羽埋下了伏笔。
最后萧暥倒是如愿以偿吞并了凉州,却致使北狄人攻入西京,一把大火烧了西京城。
《庄武史录》对这一幕是大书特书,什么大火烧了三个月,死尸遍地,无数人家破人亡。人间炼狱什么的。
郑国舅一事还可以说萧暥是自卫,但是这一战役后,生民涂炭,萧暥从此是洗不白了!
从争风吃醋的事情惹出一场无妄之灾,到弃民族安危不顾,国难当头争夺地盘。总的来看,萧暥简直就是人渣败类国贼!
萧暥揉着太阳穴,心里连叹了十几口气,非常认同地表示原主确实不是个东西。
他无力地问道,“嘉宁公主也要去的吧?”
那个……能不能让她别去添乱了啊……
秦羽道:“你忘了吗,是你亲口答应她的,嘉宁公主此次可以不戴幕篱,着猎装,女扮男装,以你麾下将领的身份参加狩猎。”
什么什么?这是什么操作?
然后萧暥想起来了。《庄武史录》上有写,秋狩时,皇家和诸侯大臣的女眷都会出席,用幕篱遮盖脸容,这是惯例,所以嘉宁公主想要参加狩猎,就要女扮男装。
而且据说这秋狩,放在盛世的时候,还是贵族少女们挑选如意郎君的地方。
史书记载,魏瑄就是在这次秋狩,由北狄王子遇刺引起的混乱里,救了葭萌大族柳氏的千金柳文珺,从而取得柳小姐的芳心和柳氏的支持。后来这位柳小姐成为柳皇后,柳家在魏瑄上位夺权的斗争中更是功不可没。只可惜庄武帝生性薄凉,喜新厌旧,柳皇后二十多岁就被打入冷宫,又被人栽赃,说她心怀怨愤诅咒皇帝,最后一丈白绫赐死。柳家也受到牵连,杀的杀,充军的充军,葭萌第一大族不复存在。
相比他这个头号反派,柳家兢兢业业扶植武帝上位,到最后也落得个人死族灭,真是可叹可悲,薄凉不过帝王心啊。
萧暥感叹了一声,心思信马由缰地绕了一圈,发现秦羽还在等他回话,便道,“既然他们要来,那就签下生死状,猎场上刀剑无情,出了什么事,可别赖我们。”
秦羽紧张起来,“彦昭,你在防什么?”
嗯,你要防的就是我,不过你可以放心,我要跑路了,这样就没人去谋杀阿迦罗了。但话虽然如此说,历史这东西就像一条河流,你这头把水堵住了,它就会另外寻觅一个口子流出来,左右让你措手不及。
倘若那倒霉世子骑马摔断个脖子也赖上他们怎么办?所以,既然要来,就先给签下生死状。
“没什么,谨慎一点罢了。”萧暥道。
走之前,还是给他的便宜大哥先买一道保险,也不枉认识一场。
秦羽走后,萧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词,跑跑跑,赶紧跑,再拖一拖说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他可应付不来。
他面前是一张九州的地图,说是九州,其实现在只剩下七州之地,沧州早在景康年间就沦陷了,落在北狄手中。西南的巴州也是长期被南番占据。
对于大雍帝国来说,这是一张山河破碎,蛮夷盘踞,诸侯割据的地图。
秦羽和他占据的是大梁城为中心的关内一带,属于雍州。也是大雍帝国的核心位置。
往北走是青州和幽州,那是北宫达的地盘。北宫达狼子野心,又是他的劲敌,当然不能去。历史上原主在五年后,还会和他决一死战。
往南是豫州和襄州。所谓的四战之地。那豫州牧和北宫氏是亲家关系,自然去不得。襄州就不用说了,襄州刺史朱优首鼠两端,在四方强大的诸侯威压下摇摆不定,刚刚被秦羽教训过。
他的目光移向江南,叹了口气,他是很想去江南的啊,杏花烟雨温柔乡,想想就很美。
只可惜现在占据江南的那一位可是萧暥的死对头。江州牧魏西陵是皇室宗亲,这个人刚毅果断,嫉恶如仇,打仗更是有战神之称,曾经有率领五十个死士,冲杀数千人的战阵如入无人之境,打得对方大败而逃的彪悍战绩。
但这个魏西陵早年就和萧暥就有过节,彼此间深有嫌隙。后来萧暥成了权臣奸雄,魏西陵更是视他为仇寇,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如果到了他的界上,怕是二话不说抓起来就砍了。
萧暥揉了揉太阳穴,他算是明白了,九州之内都不用考虑了,而且,若将来桓帝咯嘣了,死前又没有留下儿子,即位的很有可能还是庄武帝。庄武帝雄才大略一统天下,四海之内莫非王土,他躲哪里都会被揪出来啊!看看现在小魏瑄把他当箭靶的深仇大恨——等等,萧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前期怎么得罪那孩子了?他要虐的都是虐他哥桓帝吧?这会儿庄武帝就是小屁孩,根本入不了原主的眼吧?
所以说,家庭教育很重要,肯定是桓帝一遍遍在那孩子面前刷自己的仇恨值。
萧暥扶额。
但不管怎么说,按照庄武帝记仇的个性,将来就算不千刀万剐,至少一两刀还是要砍的。就看砍在哪里了,砍脖子上一了百了,砍手脚就残废了,至少命还在,可是如果这刀挨在什么不可描述的位置,他感到心下一凉,他可万万不想入宫啊!
萧暥有点抽筋,没事在这儿肖想自己将来怎么被虐,也是够受害妄想症了。
所以要逃得远远远远远远的!
那么九州之外呢?
他手指在羊皮地图上敲打着。
东海不行,那些岛屿都被东夷人霸占了。
漠北草原不行,那是北狄人的地盘啊,只有曹满那种军阀兼土匪头子能和他们打交道,这是原主都头疼的地方,中原人去了那里,就是羊入虎口,不是被卖作奴隶,就是被当牲口宰了
西域不去,环境太恶劣,风沙太大,而且西域各国之间矛盾不断,他这个病娇的壳子没到达目的地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看来只有去南疆了啊……
气候不冷,温热潮湿,山间草药众多,苗疆医术也是一绝,对他这个病娇的身躯很友好。
南疆直到庄武帝后期才纳入帝国版图,也就是说如果桓帝长寿,庄武帝就没机会即位,南疆就一直不会纳入帝国。
而且就算武帝即位,按照魏瑄现在对他的仇恨程度,也不至于将来会追杀他道天涯海角。——毕竟原主弑杀桓帝,以及给青年庄武帝带绿帽子这两个严重的拉仇恨事件还没有发生。
所以就去南疆吧,天高皇帝远,就那里了!
据说苗疆的姑娘人美心灵手巧,安家落户也是不错的选择嘛。
想着喝喝着茶,泡泡药疗,眼前是笑语盈盈的苗家女子,平日里种种草药养养生,这不是他一直向往的退休生活吗?哈哈哈哈哈!
你们爱怎么勾心斗角,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老子不奉陪了!
出发的那天正好是重阳节,离秋狩还有十多天,不能再拖了。
临走前,萧暥还做了一件事,专门吩咐军中的匠作司制了一张适合少年人用的弓。上次他见到小魏瑄用的弓是军中的制式,对一个孩子的臂力来说有点勉强,难怪他拉不动也射不准。
萧暥觉得这孩子倔强的样子,有点可怜。
做完这些,他身穿一件带着兜帽的灰色斗篷,跳上了出城的马车。
清早熹微的晨光中,这是他第一次放松地打量这座城市。
几日前那场兵变带来的疮痍已渐渐被生活的忙碌抚平。
沿街陆续有商铺已经开门,挑着担子的小贩们也开始在街头巷尾叫卖,扑面而来的世俗的气息让他想到小时候生活的那条老街,空气中有面饼油腻的葱香。他买了几个白花花的米糕当干粮,上面还铺着厚厚的一层桂花糖浆,古代人民用料还够实诚啊!入口更是软糯香甜,真正的无污染绿色食品有木有!
阳光晒在街道上,车声粼粼中,大梁的城廓已在他的视野里逐渐远去。
他意识到他终于不是萧暥了,他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