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修)

诸伏景光年幼时,曾亲身经历了父母在家中被人杀害的惨剧,当时的他被母亲藏在墙柜里,因而躲过了一劫。年幼的景光在恐惧和紧张中昏睡了过去,等外出参加夏令营回来的哥哥叫醒他时,父母已经死亡。

诸伏景光受到刺激导致轻度失忆,并患上失语症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警方找不到杀害他们父母的凶手,只好草草结案。

兄长诸伏高明被长野县的亲戚收养,而诸伏景光被东京的亲戚收养,两人就此分开。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兄弟分离,寄人篱下。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这个变化不亚于从天堂瞬间跌落地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诸伏景光的心情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

直到他在东京结交了好友降谷零,他的失语症才逐渐好转了起来,整个人也渐渐变得开朗了。

生活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去了八年,为了不让长辈朋友担心,这八年里诸伏景光从未提起父母惨死的过去。他渐渐从孩童成长为了一个温柔善良,与常人无异的少年,所有人都以为他忘了,以为他走出来了,以为他终于可以放下过去迎接新的生活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八年来,他从来没有哪怕一天,走出过那个弥漫着血腥味的夜晚。

怎么可能放下呢?

怎么可能走出来呢?

怎么可能坦荡地去迎接新的生活呢?

我的父母是为何而死,凶手是谁,他杀害我父母的理由是什么,他至今身在何方,有没有哪怕一瞬间的真心悔过……这些问题通通都没有答案。虽然父母已死,但如果在凶案发生之后就立刻抓住了凶手,至少一切都有了结果和答案,再去拜祭父母的坟墓时,他也可以坦然释怀地说一句“爸爸妈妈你们可以安息了”。

大家都在劝他放下,整个社会的价值导向也更倾向于“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毕竟未能解决的案件,一味揪住不放只是在折磨自己,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现在呢?一切都没有结果的现在,父母躺在冰冷的地下等不到正义,凶手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逍遥法外,在面对父母的墓碑时,他能坦然地告诉他们“爸爸妈妈,虽然凶手没有找到,但我已经决定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了吗?

他能说得出这种话吗?

所以他怎么可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他怎么可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尽管警方办事不利,但诸伏景光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凶手,可是当时的他太年幼,又因为目睹凶案现场受到刺激而患上了轻度失忆,对于现场的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他只是隐约记得,透过墙柜的百叶窗,凶手的手臂上似乎有一个高脚杯形状的纹身。

可是全日本有纹身的人那么多,仅仅依靠“高脚杯纹身”这个线索去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算有警务系统的帮忙,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也未必能找到凶手。

况且他一个还在读书的少年,又怎么可能得到警务系统的全力帮助?

事情似乎走进了死胡同。

就在他陷入迷雾之中时,长野县传来消息——凶手落网了。

杀害诸伏景光父母的凶手名叫外守一,他的女儿曾经在景光父亲带着全班学生郊游时肚子痛,虽然景光父亲及时将她送往医院,但小女孩还是因为盲肠炎发作而去世。

外守一无法接受女儿的死,精神失常,坚持认为是景光的父亲绑架了女儿。因此前往景光家中寻找女儿,然而途中却与景光父亲发生争吵,杀死了景光父母。

真相来得太突然,多年来逍遥法外的凶手突然被抓捕归案,这让诸伏景光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在和好朋友降谷零谈起这件事的时候,降谷零沉默了许久,突然对他正色道:“景光,有件事我要对你坦白。”

他严肃的态度让诸伏景光有些莫名:“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请原谅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擅作主张。”降谷零说道,“景光平时表现得好像已经忘了以前发生的事,但我知道你父母的惨案一直是你的心结。不久前……”

不久前,通过某些渠道,降谷零得知oon来了东京警视厅,oon太有名,经他之手解决的谜案不计其数。所以他想,如果是oon的话,一定能解决这个折磨了好友多年的凶杀案。但是他了解景光的性格,知道他是那种即使为难自己也绝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而oon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再见到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所以他没有选择告诉景光,而是直接将景光所记得的凶案的细节托人告知了oon。降谷零原本对于oon能不能解决这个案子也并没有把握,更不知道早已有神探之名,解决了无数大案的oon会不会愿意接受这个“小案子”——但仅仅一天之后,就传来了凶手落网的好消息。

诸伏景光去监狱里见了凶手一面。

这八年来,他无数次想象过见到凶手时的自己会是什么样,他原本以为面对这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时,他会愤怒、会痛恨,但是真正隔着探望室的窗户看见里面那个自己追寻了多年的罪魁祸首时,他却出乎寻常地平静。

就像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彻底粉碎,他的心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宁静。

他犹豫着提出了想要当面感谢oon的意思,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拒绝。诸伏景光并不在意,oon的真面目一直是个谜,他破获了这么多凶杀案,是多少凶手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么可能说见就见。

然而在从警视厅离开的路上,一个半掩的房间中传来的对话却让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一天的时间抓住凶手,你的能力又精进了不少。”

一个陌生的男声。

另一个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明明应该是温柔的少女音,却带着一丝玉石特有的冰凉质感:“案件其实并不难。线索里有提到目击者看到了凶手手臂上有高脚杯形状的纹身,在整体昏暗的光线下,亮色会比暗色更加明显突出。格式塔心理学家爱德加·鲁宾曾经创造出的经典图片花瓶幻觉中就是利用了这个道理。所以那个高脚杯形状的纹身大概率并不是真的高脚杯,而是两个类人面的纹身相对而立,留出的空白区域。”

高脚杯……?

这个关键词让诸伏景光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如果他们讨论的是他父母的那个案子,那么现在正在说话的人就是……Moon?

“根据案发现场的线索和目击者的口述对凶手进行心理画像——目击者的父亲曾经在门口和罪犯有过十几分钟的交谈,他和凶手显然认识。两人随后传出争吵,凶手先后杀掉了目击者的父母,且现场并未遗留凶手的血迹,说明凶手没有在搏斗中受伤,他的体格和身体素质较强。以目击者的身高、凶案现场橱柜的高度、透过百叶窗的角度来进行估计,大致可以确定犯人为男性,身高范围在170-175之间。案发时被害人一家正在吃饭,桌上有三副碗筷,凶手不可能不知道除了大人外家里还有小孩子在。我看了凶案现场的照片,墙柜的存在很明显,如果里面藏了人,外面的人是能发现的,而凶手却并没有对目击者赶尽杀绝。结合目击者曾经听到凶手说‘出来吧,已经没事了’的话大致可以推断凶手真正目的不在于杀人,而是在找人。”

“一切已经很清晰了。男性,身高在170-175之间,体格较为强壮,认识受害者一家,纹有类似花瓶幻觉图案的纹身,家中有亲人失踪或死亡,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把这些特征导入crialpersonalityprofile系统,对受害者一家的关系网进行数据筛选,凶手范围缩小为三个人。凶手要找的人找不到,他很有可能多年来一直跟在目击者身边生活,对这个三个人的生活轨迹地图进行跟踪分析,只有外守一的行动轨迹和目击者高度重合。派遣的警方在他家中搜查发现了当初行凶的凶器,上面还残留着大量受害者的DNA。”

逻辑严密,条理清晰。

少女声音清清淡淡的,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还有其他要紧的大案等着你处理,这样一个小案子,不会觉得浪费时间么?”

“只是一天而已,哪里说得上浪费时间?”女孩沉默了一会儿,“而且……说什么傻话,凶杀案哪里有大小之分。这起案件,已经拖了八年没有解决了。”

“你好像格外偏爱那些多年未解的谜案?为什么?”

女孩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说道:“我解决的第一次悬案是我接触到这起案子的时候,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樱井葵失踪了十五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年诱拐她的凶手迟迟找不到,一切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谜。随着时间推移,线索逐渐模糊,警方几乎都放弃了。但是还是有人没有放弃寻找她——樱井葵曾经居住的那个小镇已经荒凉了,邻居几乎都搬走了,只有她的妈妈一直住在那个现在看来已经非常破旧的小屋里,她不想搬走,怕有一天如果女儿回来会找不到她。虽然所有人都劝她放弃,都说十五年过去樱井葵大概率已经死了,但是她还是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的女儿。这么多年她几乎跑遍了日本各个角落,每每听说到可能的消息,就不远万里跑过去,虽然最后永远都只是失望。她经常去寺庙祈福,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跪在佛像前祈求女儿平安……”

似乎是说不下去了,女孩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多年未解的悬案,不止是受害者得不到公正和交代。在他们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把他们视作至亲至爱的亲人的生命也就终结在那一刻了。只要一天不解决,他们就一天得不到解脱。每天都在希望和失望中徘徊,生不如死地活着,直到最终绝望……我啊,仅仅只是看着那些犯罪宗卷,带入想象一下,都觉得难以忍受。而那些受害者的亲属,作为真正亲身经历这一切的人,又该有多痛苦?”

“我解决这些案件,并不是为了好奇心或者正义感这样的理由,我只是想尽可能快地抓住凶手,能够再快一点,更快一点。”

“凶手没能抓获的每一天,对受害者的亲属来说都是身处炼狱。”

走出警视厅,外面绿树成荫,碧空如洗,可是在眼睛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刻,诸伏景光却觉眼眶一酸。

也许是阳光太刺眼了吧。

后来笑脸魔连环杀人案爆出,震惊全球,不久后oon退出调查组,民间一片腥风血雨,对她的谴责和质疑从未停止过。而无论多少人信誓旦旦地笃定oon是因为害怕抓不住凶手,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才退出调查组,诸伏景光都从来没有一刻相信过他们所说的话。

一个能说出“凶手没能抓获的每一天,对受害者的亲属来说都是身处炼狱”的人,一个能说出“凶杀案是不分大小”的人,怎么可能因为那样可笑的理由,就退出调查组?

她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逼迫她在当时的情况下,不得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