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手术

在夏白微的监督指导下,临时无菌手术室搭建得很快。

按照规定,病人在进行麻醉手术前,必须禁水禁食。

不易消化的脂肪类固体食物,禁食时间至少八个小时;易消化的淀粉类固体食物,禁食时间至少六个小时;牛乳羊乳之类的液体食物,禁食时间同样六个小时。

就算只是清水,禁食时间也不能少于两个小时。

之所以要禁食禁水,就是为了防止病人被麻醉后,胃里面没有消化完的食物反流,被误吸从而引发呼吸道梗阻和吸入性肺炎,甚至窒息死亡。

这样的规定是为了病人好,但从小娇生惯养的林大少爷哪里受过这份罪?

“哗啦!”

林麒半卧在病榻上,将手边倒不出一滴水的茶壶赌气扔出去,在水磨青石砖上砸了个粉碎。

身边伺候他的小丫鬟被这道声响吓得浑身一抖,急忙跪在地上。

刚才少教主是想把这只茶壶往她身上砸的,只可惜身体太虚弱,不小心砸歪了。

小丫鬟心知少教主出不了气,心里肯定憋火,最后倒霉的还是她们这些下人。

她顿时把头低得更深,连大气都不敢喘。

果然,林麒心中一腔怒火,再次举起拳头,有气无力地锤了一下床榻,带着哭腔喊道: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让我死了算了!”

“我缠绵病榻已久,我爹心里面肯定早就厌烦了我这个病秧子,现在怕是要活活饿煞我,好早点摆脱我这个拖累!”

他一番鬼哭狼嚎,成功将自己的待在后院的生母给哭出来。

因为成功诞下教主唯一的儿子,也是摩云教未来的继承人,当初的那名小妾母凭子贵,已经被林问天抬为正室,成为摩云教的教主夫人。

如今,这位教主夫人被惊动,急忙赶来探望爱子。

母子刚刚见面,还未说话,夫人便立即红了眼眶,上前抱住自己的宝贝儿子,嘴里不住地叫苦:

“我的儿呀、我的心肝!你受苦了,那群刁奴好大的狗胆,竟然敢饿着你!”

林麒依偎在母亲怀中,自觉有了靠山,抽噎着告状:

“我爹不准我吃饭、也不准我喝水!都是因为一个姓夏的大夫要给我做手术,还要给我开膛破肚……”

夫人顿时抱怨连连,叹息声一曲三折,仿若唱戏一般:

“世上哪有这样狠心的亲爹哟!因为一个外人的教唆,就对自己的亲儿子下这样的狠手。”

“什么狗屁夏神医!估计又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之前请来那么多神医名医,又有哪一个治好了我儿子的病?一群骗子,活该被一刀砍死扔下山崖!”

林问天刚刚踏入房门,正好听见夫人的最后一句话。

他双眼一眯,面无表情地来到母子二人身前。

夫人抬起头,这才惊觉有人过来:“夫君,你……”

林问天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夫人保养姣好的脸颊上。

夫人尖叫一声,跌倒在地,鬓发凌乱、钗环散落,脸上浮现出一道红肿的掌痕。

她狼狈地抬起头,捂着自己的脸颊,颤声道:“教主,我刚刚只是……”

林问天眼神不善地逼近,一把揪住她乌黑的发髻,冷冰冰地发问:

“贱人,什么蠢话都敢说出口,夏神医也是你能谈论的?自己找死不说,还想把全家人的性命都给赔上?”

“你是嫌自己活够了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夫人眼瞳一颤,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

她知道,教主醉心武学和权利,对她本人并无半分情意。

之所以抬她做正室,也只是因为唯一的儿子林麒出自她的腹中,教主想给林麒一个体面的嫡子身份。

教主真的会下手杀她!

“求教主发慈悲,千万别在我们的儿子面前……”

她一边颤抖地求饶,一边向身旁的林麒递眼色。

林麒这才从惊吓中回神,急忙扑上前抱住父亲的腿,哭喊道:“莫打我娘亲!”

林问天一抖腿,将林麒拂到一边。

他满心怒气,抬起手,刚想教训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但转而又挂念起儿子身上的病情。

犹豫许久,他将手默默举了半晌,终究还是不舍,最后又无可奈何地放下。

“只是让你半天不吃饭而已,还真能饿死你不成?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你怎么还敢这般胡作非为?当真是被你那蠢妇娘亲给惯坏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怒斥道。

林麒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

但是他看到父亲一脸愠怒的表情,顿时又胆怯地缩了缩脖子,默默地将娘亲搀扶起来,一声也不敢吭。

熊孩子大多色厉内荏,一旦遇上比他更强大、又能够辖制他的存在,便只能怯懦地缩回自己的壳子里。

此时的林麒,一点也没有刚才在丫鬟下人面前耍威风的嚣张气焰。

卧室内,只余下一片死寂。

这时,接到消息的林霄天终于急匆匆地赶到后宅。

刚进门,他一眼看清屋内压抑的气氛,急忙将林问天拉扯到一旁:

“我的大哥呀,这又是怎么了?怎么把嫂嫂和侄儿吓成这样?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有什么事情不能自家解决的?”

林霄天是摩云教的长老之一,同时还是教主林问天的亲弟弟,五官相貌几乎与林问天如出一辙。

也正因如此,他才敢如此大胆,特意跑过来掺和教主的家务事。

林霄天一边仗着自己亲兄弟的身份,连哄带劝地安抚着林问天,一边偷偷向林麒母子使眼色。

林麒会意,急忙虚弱地爬起身来,搀扶着母亲,两人晃晃悠悠地离开了这间压抑的卧室。

林问天察觉到这些小动作,但他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生气,只是颓然地坐在凳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逆子如此不成材,待我百年之后,打下的这片江山又该交付给何人?”

“麒儿只是年龄太小,资质潜能还没挖掘出来。他是个孝顺孩子,以后会慢慢变好的。”

林霄天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恭维道。

林问天冷哼一声:“以后?等他的病情痊愈,再来谈以后吧!”

提起治病,林霄天不禁犹豫起来。

他迟疑地劝道:“大哥,那夏神医的医术值得信任吗?毕竟是要开膛破肚的事情……”

“除了这个,我们还有的选吗?如果有其它方法可以治好麒儿的病,你以为我不会尝试吗?”

林问天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和无奈。

但软弱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转瞬过后,这位枭雄便恢复了往日的理智和强硬。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意已决,谁都不必再劝。”

“麒儿今天必须去做手术!”

……

在教主的强制要求下,任凭林麒如何哭喊叫嚷,最终还是被押到手术室前。

因为怕他挣扎乱动,惹得夏神医不高兴,影响了治疗效果,向来杀伐果断的林问天索性直接将他捆起来。

可即便被五花大绑,林麒依然像条蛆一样蠕动着,抓住一切机会嘴臭。

有能力镇压他的父亲不在这里,这熊孩子顿时抖起来,跋扈的气焰再次燃起,顽劣的性格占据上风。

“你这髡毛贼,是在哪里犯了事,所以遭人剃了头发?还是哪家寺庙里还俗的秃驴,直到现在头发都没长齐,连个发冠都戴不上?”

他首先对着短发的夏白微嘲笑道。

正准备给他打麻醉的夏白微,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皱眉。

林麒毫不在意,又看向一旁充作实习助手的薛不义,继续嘲弄:

“这么大年纪的人,却混得像个小学徒,腆着一张老脸去做别人的徒子徒孙,以前大把的光阴都活到狗身上了?”

圆圆胖胖的薛不义,嘴角顿时垮下来,眼神不善地盯着对方。

林麒只顾嘴臭,最后盯上了一直不说话的李狗娃:“听我爹说,你在拜师前曾是宫里的一名小太监?”

李狗娃向来卑微胆小,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胆怯地后退一步。

但他仍没躲过对方恶毒的羞辱。

“你还真是不孝顺,爹娘辛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却跑去做太监。又或者——”

林麒故意拉长音,语气里止不住的恶意:“或者,你那个破落穷家,爹娘的眼皮子浅,贪图一点蝇头小利,就亲手把自己的儿子给阉了,送到宫里面卖命挣钱……”

李狗娃深深地低下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停下。”

夏白微突然上前一步,来到林麒身边,冷声重复自己的要求:“停止你现在的行为。”

他此时所在的位置,恰好挡住林麒看向李狗娃时恶毒的目光。

李狗娃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夏白微的背影,眼眸微微颤动。

身为宫里面身份最低微的太监,他早已习惯那些冷言冷语、还有恶毒的嘲讽。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他受到讥讽嘲弄时,有人挡在他身前。

他的嘴唇颤抖着,不自觉地攥紧拳头,觉得自己的眼眶微微发热。

“啧,师父来给徒弟出头了,真没劲儿!”

此刻,林麒的那张嘴依然嚷嚷个没完。

夏白微眼神冰冷地凝视着他,突然轻轻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出头?”

他声音温和地说:“不,我只是想提醒你,该进行手术了。”

一直嘴硬的林麒,此时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慌张。

大约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即将要被开膛破肚,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慌张过后,他又强做镇定,只是在说话的时候不小心磕巴两下:

“你、你割瘤子的时候小心点,万一……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爹肯定饶不了你们!”

夏白微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你觉得我怕你父亲?”

林麒更加慌张:“你你你……都已经提前收了我爹的诊金,你不能没有医德!你答应过我爹,一定完好无损地治好我的病,让我活下去……”

“错。”

夏白微竖起一根苍白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答应过你父亲,治好你的病,让你活下去。”

“但我没说过,你一定要完好无损。”

林麒盯着眼前那根修长的手指,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我能摘除你体内的肿瘤,就不能摘除掉其它东西?”

夏白微缓缓摘下眼镜,墨青色的眼底藏着几分森然的冷意。

一瞬间,这名看起来儒雅俊美的医者,身上的气质陡然变得阴冷而深邃,压迫感十足,好像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

他探出手指,沿着人体的曲线,若有似无地慢慢向下划去,仿佛一柄锋利的手术刀:

“你可知道,人体内有太多器官内脏,就算摘除掉一部分,也丝毫不妨碍活下去。”

“我可以先摘除你的扁桃体,再割掉你的阑尾。这些都只是无足轻重的器官,等你从手术中醒来之后,依然可以过正常生活,甚至不知道自己失去过什么。”

他冰冷的指尖,轻轻点过林麒的咽喉和腹部。

林麒被吓得一个激灵,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瞳剧烈颤动,牙齿打颤:“等等,你不能……”

夏白微面无表情:“我可以。”

“武林中的名医,各有各的癖好和要求。所以,我在治病救人的时候,难道就不能有一点小爱好?

“比如,顺手多切你一截肠子。”

“人体内的肠子,足足有六至七米长,是你身高的五倍左右。其中小肠全长大概三至五米,就算我不小心手抖切除一米、半米,剩下的肠子也足够你用,并不影响生存。”

“只不过你余生在吃饭的时候,可能需要小心一些。”

“还有你的肝脏,就算切掉一半,只剩半条肝的你依然可以活着,基本不影响日常生活。”

不知何时,那根冰冷的手指,已经换成一柄锋利的手术刀。

手术刀的刀刃,以一种诡异灵巧的力道,不断轻轻擦过林麒腹部的皮肤。

此时,林麒完全被夏白微的气势所震慑。

他被吓得瑟瑟发抖,本能地想要逃走,却根本挣不脱绳索,只能抖得像只鹌鹑,完全没有了刚才那副嘴臭的架势。

谁能想到,眼前看起来温柔和善的夏神医,竟然有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面?

林麒呆呆地望着夏神医的瞳色——那是一种不同于凡人的墨青,比幽暗的森林还要冰冷深邃。

他突然在恍惚间觉得,或许神医之前那温和善良的一面,才是对方伪装用的面具?

此时,夏白微的刀刃,已经落至他的腰间:

“普通人都有两颗肾脏,但就算只剩下一颗肾,你也能活得很好,对吗?”

刀刃锋利森冷的触感,顿时唤回林麒飘忽的神智。

医书上都说,肾脏乃是人体精\\水所在之处。

如果自己只剩下一颗肾,日后会不会不能人道?会不会耽误自己娶妻生子,繁衍子嗣?

自己难道要断子绝孙?那岂不是和自己刚才嘲讽的小太监一模一样!

不行!绝对不行!!

在切实的威胁下,林麒一边拼命扭动挣扎着,一边歇斯底里地喊叫:“爹,救我——”

“不要白费力气。”

夏白微平静地说:“为了不打扰这场手术,你父亲已经下令,所有人都不得靠近手术间,包括他自己。”

“没有人听见你的呼喊,也没有人来救你。”

“别担心,我会进行术前麻醉,你很快就会睡过去,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等我摘除掉你身上一些‘不必要’的零件后,你很快就会清醒过来,我也可以完成对你父亲的承诺——就算拖着一副残缺不全的躯体,你依然能继续活下去。”

他慢慢向林麒靠近:“现在,该上麻醉了。”

“不!求你,饶了我!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救命……救命!!”

在林麒惨烈的尖叫中,夏白微完成了术前麻醉。

很快,麻醉起效。

就算再紧绷着神经,也无法和身体的本能作斗争。

在麻醉的作用下,林麒只觉得视线模糊,然后他眼神绝望地陷入昏睡中。

夏白微看他终于安静下来,同样长舒一口气,周身阴冷的气质陡然转变,重新变得温和平静。

“好一个难搞的熊孩子,终于把他唬住了。让他再多担惊受怕一段时间,也算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他转过身,想要再叮嘱两名实习助手几句话。

只是他刚回头,却看到自己的两名便宜学生,此时竟然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望向他的眼神充满惊恐。

夏白微:“……”

我吓唬熊孩子而已,你们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