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

夏白微再次确认。

他上下打量眼前人,观察着他身上斑驳破损的机械金属部件，不禁皱起眉：“你是机器人？”

“答案，否。”

机甲人微微摇头：“此时的形态,仍然是我的投影。”

“我身处时间风暴的中心，仅剩的生存机甲投射出防护罩，保护我的身躯，使我不被时间磨损吞噬。”

他身上的机甲外壳已经极为破烂，显然，被困在风暴中的时间已然不短。

夏白微此时才完全放下戒心,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他的面罩和护目镜：

“能打开面罩，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机甲人依旧摇头：“答案，否。”

“人型投影和植物投影的运行机制一样，无法改变其外在形态，所以无法打开面罩。”

夏白微哑然：“这么说……在此期间,你必须一直佩戴这副外骨骼机甲,不能褪下。在其他人眼里，你也只能是一个机甲怪人的形象？”

“答案，是。”

对方点头,然后又补充一句：“不过可以选择不同的投影形态，比如在人类投影和植物投影之间来回且切换。”

伴随着他的机械声音，他的外在形态也随之发生改变。

仿佛电视屏幕的雪花闪屏一样，机甲人高大的身形突兀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化作一堆胡乱堆砌的像素图块,然后身形缩小,无数像素再次组成一株小小的植物,被栽种在花盆里,摆放在桌面上。

依然是熟悉的天南星。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眼前的小草再一次散碎成像素图块，再次变成高大的机甲人。

机甲人冰冷的声音响起：“这就是投影切换的过程，每次的过程需要耗费相应的时间能量。”

“说起时间能量……”

夏白微突然想起什么，催促对方：“之前又找到一枚时间碎片，你的鉴定结果是什么？”

自从进入武侠世界，他们已经找到两枚时间碎片。

夏白微通常选择将碎片埋进小草的花盆里，让碎片的能量浸润土壤，滋养小草本身。

如今，对方大概已经汲取到足够的能量，所以才能改变投影形态。

机甲人慢慢伸出手，摊开自己锈迹斑驳的手掌。

掌心中，两枚时间碎片安然无恙。

“鉴定结果，令人不安。”

他说：“这两枚时间碎片都与0170X宇宙有关，但不应该一起出现在如今的世界里。”

0171X宇宙，指的就是夏白微所在的世界。

“不应该出现在如今的世界……这是何意？”夏白微追问道。

机甲人伸出一根机械手指，在桌面上画出一个规整的三角形：

“比如，这是一个等边三角形，三角形的三个锐角，就是三个不同的世界。”

金属的指尖，在木制桌面上划出“滋滋”的响声。

指尖轻点，指向最顶端的锐角：

“这一个，就是0170X宇宙。”

“而这一个，就是我们此时所在的武侠宇宙。”

他将指尖下移，指向左下角的锐角。

“这一个，就是铁新城父女的来处——末日宇宙。”

指尖再次平移，指向右下角的锐角。

“而三角形的三条边，就好比不同世界之间的屏障。”

他依次指向三条等边：“每一道世界屏障，最多只能承受一条裂缝。而一条裂缝，也只能破裂出一枚碎片。”

“如果碎片出现两枚，那就表明，屏障上的裂缝也不止一条。一旦裂缝过多，世界屏障根本无法承受，下一秒就会完全碎裂。至此，两个世界畅通无阻，融为一体，而且再也无法修补。”

“但幸运的是，武侠世界虽然出现了两枚碎片，但通过检测，这两枚碎片上蕴含的时间能量并不相同。”

他再次拿出那两枚时间碎片：“也就是说，这两枚碎片并不是出自同一道世界屏障。”

夏白微皱紧眉头，试图理清头绪：“按你所说，一般情况下出现两枚时间碎片，就代表着武侠世界早已与我的世界融为一体，中间再无阻隔。”

“可直到现在，两个世界依然各自独立，中间的世界屏障也只出现了一条裂缝。”

“出现如今这种情况，只能表明——有其它世界的碎片落入了武侠世界中。”

“而你刚才又提及末日世界，也就是说……”

他继续猜测：“另外一枚碎片，与末日世界有关？”

“答案，正确。”

机甲人证实了他的猜想：“三角形有三条边，而三个不同的世界，至少应该有三道不同的世界屏障。”

金属手指再次指向桌面上的三角形：

“分别是，0170X与武侠世界的屏障，0170X与末日世界的屏障，还有……武侠世界与末日世界之间的屏障。”

世界崩溃的速度确实超乎他们的想象，武侠世界与末日世界之间，竟然也出现了裂缝。

正如其它世界的人，可以误入0170X宇宙。

武侠和末日这两个世界的原住民，自然也可以通过裂缝，误入彼此的世界。

可能已经有人误入，只不过他们还不知道。

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能见识到“武林高手大战植物丧尸”这精彩一幕。

夏白微睁大眼睛，看着桌面上的三角图案怔怔出神，喃喃道：

“现在我们手上的两枚碎片，分别来自哪里？”

“来自与0170X相邻的两条世界屏障。”

“也就是说，武林大会上出现的白玉碎片，可能是武侠世界与末日世界之间的时间碎片？”

“目前证据不足，无法完全确定。”

“为什么这三枚碎片，一起汇聚到武侠世界里？”

“证据不足，无法确定。”

“……”

夏白微抬头看看眼前高大的机甲人，不禁叹了口气，一时觉得有些头疼。

果然，比起冷冰冰的大铁块，他还是比较喜欢之前可可爱爱的小草。

一想起小草，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我之前一直叫你‘小草’，但现在该怎么称呼？”

早在两人相识之初，夏白微就询问过对方的名字，也问过对方的过往。

只不过，那时的小草却什么也没告诉他。

出于对朋友的尊重，他也没有追问。

结果直到现在，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对朋友竟然一无所知。

面对夏白微的询问，眼前的机甲人动作停滞，陷入沉默中。

许久之后，他才说道：“对不起，白微……我忘了。”

“时间风暴吞噬了我太多的东西，包括记忆。”

他缓缓拂过自己身上斑驳的锈迹，用机械声回答：“除了脑海中的知识和职责，我的名字、我的过去、我的家人……已经模糊不清。”

“也许等我从时间风暴中彻底脱身时，我才能真正站在你面前，清晰地说出我的名字。”

机甲合成的电磁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没有丝毫多余的感情。

但夏白微却从这种冷漠平直的声线里，听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惆怅。

他抿了抿嘴角，走到对方身前，伸出自己修长的手指，小心触碰着对方冰冷的白色面罩。

苍白的指尖，抚摸过破损的金属外壳，力道如此温柔，仿佛他抚摸的不是一块冷硬的钢铁，而是一颗炙热跳动的心脏。

“别害怕。”

他轻声说：“我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机甲人微微低下头，透过眼前猩红的护目镜，安静凝视着他。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可以继续叫我小草。”他说。

他喜欢夏白微说出“小草”两个字时，发出的柔和声音、和上翘的语调，还有微微开合的唇瓣。

他又追问：“等我站在你面前的那一天，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夏白微的嘴角微微勾起：“当然。”

……

教主林问天突然发现，夏神医变了。

最近几天，夏神医不再像往常一样，整日抱着自己最喜爱的那盆绿植，舍不得放手。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残破重甲的怪人，一直跟随在夏神医身后，寸步不离。

这名突然冒出来的怪人，甚是沉默寡言，偶尔他开口说话时，声音也十分冰冷怪异，绝对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嗓音。

对于此人的来历，夏白微已经提前和身边的队友打过招呼。

所以探索小队的成员，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并不感到震惊。

但摩云教里的普通人，每次见到这名怪人时，都不免感到害怕，往往会选择退避三舍。

因为怪人的外貌着实骇人，不仅身材高大，而且连脸都看不见，也从不把自己身上的重甲脱下。

时至今日，甚至没有一个人见过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也不知夏神医究竟从哪里招来的奇怪护卫？

但好在，做完手术的少教主林麒，终于在精心看护下日益康复。

虽然这个熊孩子落下个后遗症，每次一看见夏神医的脸，他就惊恐地浑身瘫软、胡言乱语、大喊大叫。

但他终究是保住了自己的小命，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既然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期，夏白微也就顺势告辞。

身为病人家属的林问天，纵使心中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但终究不敢强加阻拦，只能操办辞行酒宴，风光地给夏神医饯别。

宴会上，林问天还多次提出，仅仅一枚白玉碎片不足以当做诊金。

为了感谢夏神医的救命之恩，他又殷勤地拿出数箱金银绸缎、珊瑚珠宝等谢礼，其中甚至还有数本武学珍藏。

看样子，他是真的想和外来者打好关系，把小皇帝给比下去。

对于这些礼物，这一次夏白微没有贸然推辞。

他清楚林问天的心思，于是递给对方一张名片：

“林教主，如今我们的基地主要扎根在北方。您拿着我的名片前往京城，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就可以与我们驻守在当地的人联络。这些礼品我不便带走，您到时可以一并送往北方。”

这张名片虽然普通，但古代的工艺却完全无法伪造。

林问天的心愿达成，立刻毕恭毕敬地接过名片，言语间罕见地兴奋起来：

“多谢神医引荐，老朽马上名手下前往京城，避开小皇帝的耳目，暗中与众位仙者联系……”

“林教主。”

夏白微突然打断他的话：“如果有机会的话，您不必差遣手下，不如亲自去京城一趟？”

林问天不解：“敢问神医，这是为何？”

夏白微用一种复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然后又去打量旁边的林霄天。

“只是一个忠告。”

他说：“通过最近几天的了解，我发现您的家庭相处模式很不健康。家庭暴力、过度溺爱、夫妻之间的地位不平等、不忠诚……都在损害您的家庭关系。”

“不过我毕竟不是心理医生，对于这些无能为力。”

这些话，林问天听得云里雾里。

反倒是旁边的林霄天咂摸出几分意味，顿时脸色惨白，被惊出一身冷汗。

夏白微继续暗示：“我们的人，已经在京城那边建立起一座现代化医院，虽然条件比较简陋，但该有的科室和设备都不缺，其中包括亲子血缘鉴定……”

“如果您前往京城，可以将林公子顺手带上。你们父子二人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医院看看。”

“当然，我只是随口提个建议，全看您个人的想法。”

言尽于此，夏白微一口饮尽杯中酒，就此带着众人离开。

而被留在宴会上的林问天，则是终于回过神来。

即便其它的没听懂，但“亲子鉴定”那四个字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林问天的脸色，同样变得惨白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亲弟弟。

林霄天浑身一颤，一时间惊惧到极点，抽搐着一头栽倒，当场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