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国师离开后,太子姬婴独自在登天楼上站了一会。

这座楼建立之初本不是为了祈福祭祀用,是父皇尊解离尘为国师后改做此用。

此楼名登天确实很合适,哪怕只是第二层,却因地势的原因显得极高,姬婴衣袂被吹得铮铮作响,他垂眸望下去,几乎将整个皇宫尽收眼底。

但他其实并没去看偌大的皇宫,他双手负后,静静看着露凝的方向,因角度问题,他看不见万紫千红婀娜多姿的贵女们,但想也知道那会是什么模样,他并无兴趣。

他只是看露凝。此刻已经开席,陆续有美食送上,她之前吓得不轻,现在更得填饱肚子,小小一个坐在那,双手捏着形态别致的糕点认认真真地一口接一口。

他就从来没有见过吃东西比露凝还认真的人。

用膳精细的并不少见,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但像露凝这样不挑食,吃什么都特别香,对食物有种来者不拒博爱虔诚之感的,他从未见过。

姬婴微微挑起嘴角,身后随从上前禀报时辰差不多了,他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抬脚离开。

她吃得可真专心,他这样盯着都毫无所觉。

罢了。

姬婴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也没指望她能回应。

其实太子殿下的视线炙热直接,露凝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她一直知道他在看她,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罢了。

太后很少置喙圣上的决定,今日突然开口让她回女眷这边来坐,说是担心她身为女子终究不便,但真正的意图她心里很清楚。

是因为太子殿下。

父兄还未战死时,露凝曾和姬婴口头议亲,后因父兄出征搁置,又因他们最后出了事不了了之。

那时她着丧服应皇命进宫,“无意间”听到皇后娘娘与别人说起此事,言词间对她颇为怜惜,但也庆幸这婚事没成。

自那以后露凝就尽量避开姬婴,姬婴身为东宫太子本就繁忙,她刻意躲避,他就很难遇上她。

这些年下来,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太子殿下虽至今都不愿娶太子妃,但在年初时还是迎了一位侧妃进门,算起来那位侧妃也是熟人。

宫婢送上一杯果酒,露凝接过闻了闻,是她喜欢的味道,刚好嗓子干,她就喝了一口。

喝下去才发现还是很有酒劲,好在只是一口,接下来别再喝就是了。

露凝放下酒杯抬头,正对上远处一道视线,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继续吃自己的。

王明愉见露凝还理会她,还跟她打招呼,心底不免有些恍惚。

她与她曾是要好的姐妹,但自从她嫁给太子做侧妃,就很难再与她从容相处,见了她总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干脆就疏远了。

母亲总是在她耳边念叨,要她警惕露凝,提醒她太子殿下至今不肯迎娶太子妃都是因为露凝。

太后今日让露凝回到这里,话说的冠冕堂皇挑不出瑕疵,但内里的冷待谁都看得出来。

不过也是因太子一直不愿娶太子妃的事迁怒露凝罢了。

要王明愉说,这事儿和露凝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早八百年就和太子彻底断了。

她与露凝关系好,看得最清楚,分明是太子单方面放不下露凝,太后说服不了自己的好孙儿,就将怒意撒到一个孤女身上,实在……

算了。

想这些做什么,她和太后又有什么区别?

她本可以不嫁给太子,但在有机会争取到这个侧妃之位时,她还是心动了。

王明愉少时就喜欢太子,但她知道太子心里只有露凝,所以从未表露出半分。

温家的意外发生后,她很心疼露凝,也很为她伤心,可她必须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也自私地想过,这样一来,露凝该是嫁不成太子了。

后面事情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样发展,她又开始替露凝抱不平,觉得皇家实在凉薄。明明父兄是为大业战死,哪怕是为了安抚温将军和温小将军的在天之灵,也该许露凝一个好婚事。

而如今她也是凉薄皇家的一员了。

王明愉闭了闭眼,越想越自厌,只能努力不再去想。

太子很快回席,坐在皇上身边。

从这里不如登天楼那方便去看露凝,他需要应酬许多,也就暂时没再关注她。

哪怕如此,露凝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她吃了个五分饱,将桌上喜欢的点心装了几样进袖袋,借着喝了酒头疼离座吹风去了。

身边人一少,露凝放松了许多,婢女池云就等在宫苑外围,见她出来立刻迎上来。

“小姐!”池云望了后方一眼,“您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这里头还没结束呢。”

露凝之所以不带她进去,就是怕她不让她提前溜,也怕池云这小暴脾气,真遇上什么事儿了太上头,跟人争执起来。

这么些年她在京城待得实在腻烦,从前是觉得镇国将军府在这里,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有父兄母亲的气息,她舍不得离开。

现在她想开了,人都走了,守着房子也没什么用。

再者说,除了京城,边关也有温家的宅子,一直由忠仆看着,她何不去边关生活,自由自在?

她已经打算好了,等万寿节一过,就趁着皇上心情好请辞。

她不是普通孤女,圣上对她多有照拂,虽然可能有做给天下人看的成分在,好处她确实受到了。

她要离开,得先得皇帝允准,露凝倒是不担心皇上不准,因为她知道太后和皇后一定会极力促成这件事。

“我吃了杯酒,有些头痛,就出来吹吹风。”露凝面上有些红,她不胜酒力,果酒也就几杯的量,之前那杯后劲着实有些大,现在是真的有点头疼。

“这里风有些大。”池云担忧道,“小姐出了些汗,别再吹出风寒。”

“我想回家。”露凝靠着她小声念叨,“我不想在这儿。”

池云揽着她的肩柔声说:“小姐再熬一会,等酒筵结束咱们就能走了,现在离开太显眼了。”

露凝也知道,所以很乖地点头表示会等着。

池云瞥见不远处有一座幽静的亭子,建在郁郁葱葱的树后短桥上,于是说:“奴婢扶您去那边坐坐。”

露凝应了,和她一起过去。

这边儿风比方才的地方还大,露凝打了个喷嚏,池云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小姐去亭子里等奴婢片刻,奴婢去取了披风给您。”

皇宫内院,又是圣上举办万寿节的地方,守卫森严,禁军不时路过,去去就来的话不会有事。

露凝坐到亭子里,趴在栏杆上懒洋洋道:“去吧,再拿今日制的蜜水来,我渴了。”

池云应了一声离开,一步三回头的样子逗笑了露凝。

她趴在栏杆上使劲挥手,笑得眉眼弯弯,风吹动她发髻上鹅黄的飘带,娇俏又甜蜜。

池云无奈叹息,提裙快步跑去取披风和蜜水。

露凝打了个哈欠,翻身打算靠在栏杆上眯一会,可这一转眸,猛地愣了一下,酒意都散了。

只见葱蔚洇润里飘动着一抹白色,桥下湖旁的参天大树横枝上站了一个人。

他白衣清逸,如月中聚雪,整个人仿佛在发着光。

是国师大人。

她趴在栏杆上,位置稍高一些,正好能和站在横枝上的他视线相交。

但也没有真正视线相交,因为她看到他雪色兜帽下眼覆白绸,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

……他竟然,看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