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操场西侧入口外的小花坛,听见付卫华的声音，迟陶头也没回，当机立断拉住郁冉就跑。

付卫华还在操场入口那边,见到两人开跑怒道：“都给我站住！不许跑！”

迟陶当然不听他的。

他跑得很快，怀里搂着猫,另一只手牵着郁冉的手腕,跑动间带起的风从两人身边穿掠而过。

郁冉被迟陶拉着奔跑起来，他看了一眼被迟陶拽住的手腕，向来神色很淡的脸上露出一丝讶然,继而眉梢轻挑。

从小到大，郁冉还是头一次被人拉着这么跑,更不用说后面还追了个恼羞成怒的教导主任。

迟陶的手心是热的，郁冉被他抓着,本来微凉的皮肤好像也要被温热浸润。

他们身后是渐暗的天色,橘色的夕阳落幕一般沉入地平线，从操场传来的喧闹声越来越远,来自后方的追逐和大喊声也随着他们的奔跑渐渐消失。

耳畔更大的是风声。

是突如其来又原因莫名的荒唐夜奔，在漫长人生中短暂如昙花一现的片刻青春光景。

暗下来的暮色将周遭都覆上一层薄薄的朦胧冷调,郁冉抬眸看见迟陶的额发被风吹得凌乱，他们跑过地方的光线将男生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明明暗暗,如果是张相片，也许会让人希翼永不褪色。

等到再也听不见付卫华恼羞成怒的喊声,迟陶才停了下来。

先看了看猫。

他跑的时候一直有注意控制力道，小猫虽然由于受惊很不安地叫了几声,但好在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似乎察觉到了安全,小猫咪咪叫着,虚悬着的前肢也慢慢放下。

迟陶心想还好付卫华没追上来，他朝郁冉看去，郁冉也抬起眼看向他。

“没事吧？”

“为什么要跑？”

迟陶和郁冉同时开口。

被郁冉看着，迟陶有点不自然地垂了下视线。

“学校最近在抓早恋，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迟陶说。

要说解释也不是不可以解释，只是一想到要证明他和郁冉不是在“亲亲搂搂”，迟陶就一阵头大。

更重要的是，他当时留意到了两人的影子，猫太小反而看不出来，他和郁冉的影子挨在一起，一眼看上去真的很像是在……接吻。

如果要解释，迟陶想可能不是一两句就能说得清楚。

会很麻烦。

他们穿过小花坛，一路跑到了艺活园的外墙边。

旁边的草坪上亮了盏灯，半面灯光正照向他们这边，因而郁冉看到迟陶的耳朵红了红。

迟陶说着“太麻烦”，眉头微拧，跟他不熟的人听到往往会觉得他很冷。

然而此时的迟陶却会稍稍避开郁冉的目光，又微微红了耳朵。

郁冉“嗯”了一声，心情忽然变得很不错。

两人沿着艺活园外的草坪朝校门走，迟陶一只手抱着猫一只手拿出手机，查了最近的宠物医院，想到什么看向郁冉，“我打辆车？介意么？”

郁冉说：“可以。”

他是不喜欢打车，但也仅仅是不喜欢，没到不能接受的地步。

迟陶又跟郁冉确认了一遍，“真的不介意？”

他们带着猫，打车是最方便的，但如果郁冉不愿意，迟陶会想别的办法。

郁冉解释道：“只是不喜欢跟陌生司机交流。”

迟陶笑了一下，心想这确实是郁冉会不喜欢的事情。

街上的路灯已经全亮了，放眼望去，灯光蜿蜒像一条长河。

迟陶和郁冉到了预定的地点，约的车还没到，便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郁冉的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外套衣袖蓬松，只看肩膀，依然能看出他身形的瘦削。

迟陶看了看郁冉的脸色，低声问：“累吗？”

郁冉轻轻摇头。

迟陶却不是很放心，他记起一事，问郁冉：“我兜里有糖，要不要吃？”

郁冉长眉微扬。

迟陶说：“不是我爱吃。”

“给我买的？”郁冉问。

迟陶嗯了一声，示意郁冉想吃自己拿，他还抱着猫就不碰吃的了。

小猫一看就是流浪猫，毛发脏兮兮地打了绺儿，还没有驱过虫，这也是迟陶不想让郁冉碰猫的一个原因。

糖是迟陶白天去超市买水时顺便买的，放学要跟郁冉一起打扫卫生，迟陶怕郁冉会低血糖，专门往口袋里装了一把糖。

郁冉垂下眼，一时怔怔出神。

“怎么了？”迟陶问。

郁冉往前走了一步，低下头，下颌倚在迟陶的肩上。

迟陶看不见郁冉的表情，他只能看见郁冉雪白的侧脸和垂在脑后的鸦黑长发，嗅到郁冉身上清淡的白花香气。

这个姿势有些太亲密了，如果不是还隔着一只小猫，他们几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不是拥抱的拥抱。

迟陶一愣，听见郁冉轻声说：“有点累了。”

今天他们又是打扫卫生又是捡猫的，郁冉还被自己拉着一通跑。

看来是真累了。

迟陶悄悄放松僵硬的身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热得厉害。

这样过了大约几秒钟，旁边一辆车按了按喇叭，司机左右看看：“打扰了哈，是你们叫的车不？”

迟陶：“……”

这车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没看到。

郁冉站直身体，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司机。

司机被冻了一下，既惊且艳。他对迟陶投了个“佩服”的眼神，乐呵呵道：“你们现在的小情侣胆子挺大啊，这还离学校不远呢。”

今天迟陶他们走的是学校西门，两人身上还背着书包，所以司机一眼就看出两人还是高中生。

迟陶一脸黑线，心想怎么跟“小情侣”扯不开关系了。

他问司机，“能带猫吗？”

司机看了看他怀里的猫，语气犹豫，“哟，流浪猫啊？”

迟陶嗯了一声，“保证不让它碰到车上，行么。”

见男生说得诚恳，加上这对小情侣穿得都不差，司机叹了口气：“行吧行吧，你们这些小情侣是不是都可爱捡猫了？”

迟陶刚想说他们不是，但司机话赶话，硬是没给他机会。

“之前我还载了一对，也是捡了一只猫，那只猫啊可真是，看着挺乖的呢结果尿了我一车，足足散了三天味才散干净，啊对了，你这只不会尿吧？”

迟陶低头看看小猫，小猫倒是不叫了，眯着眼睛缩在迟陶胳膊上。

感觉到迟陶看它，便张开琥珀色的眼瞳动动小脑袋，接着又再次眯上。

看着也是挺乖的，但谁知道它会不会尿？

别说司机不想被尿车上，就是迟陶也不想被猫尿一身啊。

迟陶硬着头皮说：“……不会吧。”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上车了。

迟陶把小猫在怀里放好，郁冉看着他的动作，“你养过猫？”

“没，”迟陶说，“也就只会摸下猫了，还是跟人看的。”

表妹家的那只布偶倒是挺粘人，迟陶每次去，小家伙都会跟在迟陶脚边转悠几下。

但迟陶其实不怎么会跟这种软乎乎的小东西相处，总觉得手一重就会弄伤它们，宋涟涟就经常抱怨迟陶不跟猫玩。

像今天这样一路抱着猫，对于迟陶来说也是难得的体验了。

“你呢，养过猫吗？”迟陶问郁冉。

“没有。”

郁冉垂目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不光是猫，所有有生命的动物，郁冉都没养过。

就像是十二年前的冬天被掐死的那只猫，郁冉看着在郁万兴合拢的手掌，冷声说了“不喜欢”三个字，从此再也没有养过任何一只宠物。

宠物医院有一只即将要被带去做绝育手术的猫，兴许是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在主人怀里叫得很是凄厉。

迟陶怀里的小猫从听到那只猫的喊声后就开始发抖，迟陶只好揉揉小猫。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对迟陶笑了笑，“我来吧。”

她接过猫，看了看小猫的眼睛和牙齿，对迟陶和郁冉说：“这只猫才两三个月大，还是只幼猫呢。”

迟陶这才知道原来小猫还不是小猫，只能算幼猫。

随后医生又告诉他们，相比其他发育正常的幼猫来说，这只猫明显营养不良，长得又瘦又小。

迟陶和郁冉对视一眼。

他们在遇见小猫的地方没有找到母猫，医生的话更加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这只还是幼猫的小橘猫已经跟它妈妈分开、独自流浪过一段时间了。

好在做完检查发现小猫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肌肉拉伤。

除了体检外，迟陶也让医院帮忙做了清洁、驱虫和病毒检查，小猫现在还不能洗澡，护士简单给它清理了一下毛发。

医生开了一些消炎止痛的药和软骨素，叮嘱了用量后对迟陶和郁冉说：“最近要避免猫咪进行剧烈运动，最好是将猫放在猫笼中休养，一个星期后来复查就行了，疫苗也得等伤好了才能打。”

将医嘱记下来，迟陶叹了口气，“真是找了个小祖宗。”

医生笑道：“养宠物是这样的，是互相陪伴的过程。”

出了医院，小猫不说焕然一新，至少卖相比起之前脏兮兮的样子要好上很多。

它是一只再平常不过的橘猫，毛发橘白相间，背部是大片的淡橘色，肚子和爪子则都是白色的。

小小的，即使眼睛和毛发都是很常见的颜色，看起来也怪可爱的。

迟陶把猫举起来，问郁冉：“要抱抱它么？”

现在做完检查，就可以让郁冉抱了。

郁冉摇了下头，只伸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郁冉的手指很长，又直又细，迟陶看着郁冉的手，忽然说：“它有点像你。”

郁冉愣了一下。

迟陶说：“都很瘦。”

郁冉看着迟陶，迟陶道：“多吃点啊，大小姐。”

这一次郁冉移开了视线，跟迟陶怀里的小猫大眼瞪小眼。

小猫鼻子那处的毛发是白的，但鼻尖上有一小戳比背部毛色更深的褐色，很突兀。

像是一块斑。

有点难看。

郁冉说：“它很丑。”

迟陶：“？”

他跟着看了眼小猫的鼻子，不就是这一小块地方破了相吗？

不至于丑，真的。

哪怕是只破相猫，也该有它的尊严。

迟陶说：“行吧，你当然更好看。”

他想起他们还没商量怎么处理这只猫，就问郁冉：“你要养它么，还是你发现的。”

郁冉看着小猫，眼前划过的是某一年的冬天。

郁万兴收拢的手，以及笑着问他“冉冉，喜欢猫吗？”的模样。

郁冉在那天说了“不喜欢”，于是郁万兴放下了早已没气的小猫。

那只猫的毛发很像郁冉幼时见过的皑皑雪色。

郁冉的面容在夜灯下有种清冷又瑰丽的漂亮，他垂眸看着小猫，说了一句迟陶听不懂的话。

“它在我家，留不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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