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醉酒
谢深玄好似已许久不曾这般心情不佳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高兴些什么,他想,此事对诸野来说,显然只是寻常公务,玄影卫本来就有伴驾之职,而西域使臣想见一见自己的相熟之人,当然也很正常。
这本来只是玄影卫的日常公务,谢深玄却总觉得很愤愤,不仅是因为他与诸野的临江楼之约莫名被皇上打断,更像是……他总觉得诸野这样被皇上逮着使唤,几乎令他有说不出的恼怒。
谢深玄不由又想,若今日皇上与他说,外邦使臣来朝,想要见一见他,也许还需要他多陪几日,他大概也只会觉得这是公事,他拿了朝廷的俸禄,哪怕辛苦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可此事若到了诸野身上,那便不一样了。
玄影卫已经足够辛苦了,拿那么点俸禄,干这么多活,这不就是想让人累死在那岗位上吗?
他神色阴沉,裴麟却好像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仍在竭力为皇上辩解,一面极为努力试图转移话题,好将谢深玄的注意力移到其他事情上。
“昨……昨夜我也在宫中!”裴麟紧张不已,“先生,您放心,昨夜的宫宴之上,气氛融洽,诸大哥看起来也很开心!”
谢深玄冷笑,反问裴麟:“就他平日那副一成不变的表情,你竟然还能看得出他开不开心?”
“呃……呃……相处久了,总能看出来一些……”裴麟硬着头皮瞎编,急匆匆再将此事转开一些,道,“昨夜宫宴之上有许多佳肴美酒,我看诸大哥应该吃得挺开心的……”
“他不会开心的。”谢深玄冷淡说道,“我在临江楼内令人备了数日的酒菜,应当也不比宫宴差。”
裴麟:“……什么酒菜?”
谢深玄倒也不打算隐瞒此事,直言道:“若他不去宫宴,昨夜本该与我在临江楼内小聚的。”
裴麟:“……”
裴麟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谢先生看起来这么生气,怪不得昨日宫宴时,诸野也一直沉着脸,眼神之中好似总带着几分杀气,以至于昨晚一整晚宫宴的气氛都有些压抑。
皇上似乎看不出诸野心中的不悦,也不太在意此事,而那西域来的使臣们实在好酒,一开始便喝多了,之后整个人都像是在天上,诸野心情好不好,他们当然也注意不到。
裴麟本来就有些惧怕诸野,昨夜诸野看他一眼,他胃口便要差一些,除他之外,安平公公大抵也看出问题了,可他们谁也不敢去问,待那宫宴结束,诸野也喝了不少酒,皇上说是体恤他,省得他来回奔波,让他先不要回家,裴麟便又见诸野的脸色沉了两分,现今想来,原来是皇上搅了诸大哥和谢先生的好事啊!
这怎么能不生气?这换了谁能不生气?!
裴麟一贯性情直爽,他只要将自己代入诸野想一想,便有些抑不住心头怒火,再想想皇上要大宴三日,还将诸野留在了宫中,那也就是说……诸野至少得有三日不能回家了。
裴麟忍不住皱起眉,还是不敢大声指责皇上,只好小声嘟囔,道:“原来是这样,若不是昨夜宫宴……太可恨了!”
谢深玄有些惊讶看了裴麟一眼。
裴麟越想越觉得生气。
他毕竟听兄长谈起过诸野对谢深玄的感情,知道诸野大抵已恋慕了谢深玄许多年,回京之后,又一直不与谢深玄相见,直到如今,才有了与谢深玄亲近的机会,这日子得来不易,本该要趁此机会,将二人关系往下再推一步,正到关键时刻,却忽而被皇上搅黄了。
不仅如此,皇上还要连着搅和三天!
三天!
三天之内,已足以令许多事情改变了,更不用说这种微妙的情感——裴麟虽然没有喜欢过其他人,可他从兄长那儿听说过很多,这种事情最需要情绪,若是那一时的情绪过了,有些话也许就说不出口了,而在昨夜,他二人应当正处于这时刻,可偏偏就在这时候,皇上突然便冒了出来,强行让诸野入宫,还要诸野在宫中待上三天。
裴麟心中气恼更甚,忍不住再补上一句,道:“玄影卫真不是人干的活。”
谢深玄:“……”
裴麟一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玄影卫不是人干的活,那不就等于在骂诸野不是人吗?不,错的是皇上,诸大哥可没有错。
裴麟毫不犹豫改口,道:“皇上对玄影卫,对诸大哥,未免也太过分了一些!”
他本不敢辱骂圣上,他毕竟没有谢深玄的胆子,这已算得上是他所能用最的最过分的措辞了,而谢深玄蹙眉看着他,倒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般,过了片刻,才说道:“玄影卫的俸禄,好像也不太多。”
裴麟:“太可恶了!”
谢深玄:“拿着那么点钱,干着最苦最累的活。”
“好像还很危险。”裴麟皱起眉,说,“我听大哥说,他们又要保护皇上,还要调查那些乱七八糟的奇怪东西,一不小心就会受伤。”
这一点,谢深玄并不知道。
“昨夜宫宴,是宴请使臣,和诸大哥又有什么关系啊。”裴麟又忍不住道,“来一天也就算了,还要来三天,玄影卫这么忙,竟然还得陪酒,太过分了。”
谢深玄本就心中有气,只不过一直不曾发泄,他看裴麟如此说,自然也有些忍不住,不由便道:“既然那异国使臣指名要他去,那去一去宫宴,便也算了。”
裴麟:“可怎么能夜不归宿呢!”
谢深玄点头,又道:“还要连着三日。”
裴麟:“皇上自己都不敢连着三日夜不归宿!”
谢深玄:“可恨。”
裴麟:“好气。”
谢深玄:“写折子骂他!”
赵玉光:“……”
赵玉光呆怔怔站在一旁,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裴麟和谢深玄突然便要一齐骂起了皇上——不,谢深玄就算了,骂皇上对谢深玄而言是家常便饭,他隔三差五便要骂一骂,没有什么区别,可裴麟这又是怎么了?他们说这些话,难道不怕被皇上听见吗?
他有些害怕。
乖宝宝赵玉光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再看看天色,他们应当是时候出发了,若是再骂下去,那今日也许便要迟到。
赵玉光小心翼翼开口,道:“先……先生……”
他连这两个字都来不及说完,便见他家房门又一开,他兄长赵瑜明急匆匆蹿出来,一面整理衣冠,一面抬起头,颇为惊讶看了几人一眼,脱口问:“谢大人,您怎么在此处?”
谢深玄也有些惊讶,他今日来得没以往那么早,现在这时辰若要赶去上朝,已经有些迟了,赵瑜明怎么也不该到此刻才出门,他不由反问赵瑜明,道:“赵大人,您现在才去上朝,已经迟了吧?”
赵瑜明不由面露苦笑,道:“昨夜喝多了酒,现在还有些头疼,还好,皇上准我今日不去上朝,只不过看眼下这时辰,莫说是上朝,怕是连上值都要有些迟了。”
谢深玄:“……”
谢深玄这才想起赵瑜明在礼部之内供职,昨日作陪西域使臣,他的确有可能也在场,谢深玄便点了点头,正想让赵瑜明快一些,莫要真迟到了,赵瑜明却下意识冒出一句,道:“我倒是还好。”
谢深玄:“……嗯?”
赵瑜明:“诸大人喝得才是真的多。”
谢深玄:“……”
赵瑜明很是感慨,道:“不愧是边军出身,诸大人真是海量。”
谢深玄:“……”
谢深玄看向裴麟。
裴麟无辜眨眼,实在不知该要如何解释,只好压低声音,小心同谢深玄道:“先生,以在边军时的情况来看……诸大哥昨晚上喝的真不算多。”
赵瑜明面露敬仰,道:“那西域之人好酒,非要与诸大人比试,诸大人一人灌醉了数人,竟还面色不变,真是军中豪杰,吾辈佩服。”
谢深玄:“……”
赵瑜明又叹口气,道:“可惜他们西域带来的酒实在太烈,我只喝了两杯,就不行了。”
谢深玄:“……”
赵瑜明猛地一顿,像是忽而又想起自己上值将要迟到,急匆匆与谢深玄道别,提着衣摆几步蹿下台阶,牵着边上一匹老马,急出一头大汗,而谢深玄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那心中的怒火。
赵玉光再次试图打破眼下这尴尬的沉默,支支吾吾道:“先……先生,我们是不是应该……”
“他不是留宿玄影卫吧?”谢深玄吸了口气,好似终于明白了什么一般喃喃说道,“他这是喝醉了,只能留在玄影卫吧?”
“我……我发誓!”裴麟紧张说道,“我走之前,诸大哥真的还好好的,一点也没有喝醉。”
谢深玄挑眉反问:“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裴麟:“哦,皇上说我第二日还要早课,酒过半巡便让我先……先离开了。”
裴麟:“……”
裴麟沉默了。
酒过半巡,大家的兴致还未到最后,之后也许还会喝很多酒,而那几名西域使臣中,早有几人蠢蠢欲动,想要与诸野比试酒量,一开始只是放不开罢了,到了后头……裴麟实在很难说诸野到底是不是喝醉了。
可如此一想,皇上的所作所为,不由便越发奇怪了起来。
“第一日醉酒,只得宿在玄影卫。”谢深玄冷冷说道,“皇上倒还想让他再陪上两日。”
裴麟也想,若诸野真是醉酒而在玄影卫歇息,那皇上还要他再陪两日宫宴,倒的确是有些过分了,他清楚那些西域使臣的性子,今日输了,明日怕是要变本加厉,总得将这面子争回来。
皇上也该是如此,外邦来朝,他们总不能在这件事上丢脸,总得找几个酒量好的镇镇场子,正好那些人点名想要见诸野,说是诸野好友,皇上也就如此顺水推舟,将诸野扯了出来。
可不论怎么说,裴麟昨夜并未见到诸野醉酒,这还只是推测,他不敢贸然断言,只好小心翼翼道:“先生,我昨天走得早,并不清楚此事的情况。”
谢深玄:“……”
裴麟:“赵大人也不曾说诸大哥喝醉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谢深玄:“……”
裴麟还想再说,忽见赵玉光在旁盯着他看,这才猛地想起方才赵玉光好像说了几句什么话,他不由一顿,道一句“糟了”,急匆匆道:“先生,我们还是先上课吧,若是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谢深玄:“……”
谢深玄终于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谢深玄道,“先去太学。”
裴麟刚刚松下一口气,便听谢深玄又冒出了下一句话来。
“待会儿午休时,我亲自去玄影卫看看。”谢深玄凉飕飕道,“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