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浮云山入口不大。

一座老牌坊便是全部,上面浮云山几个字用红漆刷过，在旁边茂密的树荫下散发着暗红的光泽。

牌坊

能看到里面是不太宽敞的泊油路。

门口只有稀稀拉拉十几个停车位。

旅游开发不知道为什么直接放弃了这里，只有些当地网红在APP上推荐这里,但大多走到门口便被劝退。

海边躺平休闲的日子，有沙滩、美女、啤酒和音乐节。

哪还需要什么爬山。

方泞只认同一半。

他对浮云山感情来自于母亲。记得小时候经常周末过来,一家人爬山野餐，后来即使父亲不回家了,母亲也会带着自己偶尔过来。

虽说是爬山,但从来没有达到过最高峰的顶端。

母亲总会在第一个大型休息平台就开始往回走下山。

上面是什么样子？

方泞不知道。

其实往上继续爬也不过是半个小时之内的事情。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只会停留在那里,便直接回头下山。

这么多年，方泞偶尔也会想着一个人去看看。

但每每走到母亲停下的地方便不由自主地会回头。

或许只是习惯吧。

即使周六也没有太多人。

十几个停车位除了前面两俩上山的大巴车，三台破破烂烂的私家车后面全是空位。

方泞并不准备开车上去,而是找了个树多的角落停好，避免回来取车的时候车内温度太高。

“我去买票。”封允辙心情激动。

刚驶进来便注意到牌坊旁边有个很小的房子，建得古香古色,暗红砖墙,深绿色琉璃瓦和厕所紧挨着。

在上面低垂的树叶中隐隐透出三个字‘售票处’。

“那你去吧。”方泞给了封允辙一个淡淡的微笑。

封允辙此举正中他意。

方泞认识售票处的老头，确切的说是售票处的老头和他外公是熟人。

老头认识他全家。

虽然不确定老头现在是否还在售票处工作。

大概在两年前他在门口遇到了。

老头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神让他永远忘不掉。

同情里夹杂着悲伤。

封允辙高高兴兴地下了车，他搜了一下网络，居然没有卖电子票的。

这么复古的售票处第一次看到,他心里充满了好奇。

售票处的小窗口里面漆黑一片,透明玻璃上积了一层灰，诉说着很久没有人来过。

玻璃里面一张发黄的小纸条,写着：门票两元。

封允辙向四周张望一圈。

今天是周六,也看不到几个游客。

售票处的台阶上就他一个人,旁边是厕所。

方泞慢吞吞停完车,站在树荫看着他。

售票处隔壁走出来几个中学生。

中学生们有说有笑，径直往牌坊口走去。

“请问，你们知道售票处怎么关着门吗？”封允辙忍不住大声问了句。

一个学生回了头：“这里年初就不要门票了。”

另一个也附和：“反正也没什么人来。”

说完指着牌坊旁边的小门，果然只有一个象征性的入口，也无人值守。

中学生们又开始说说笑笑，往入口走去。

方泞注意到了关着的售票处，这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太阳不大，他戴着在车上找到的棒球帽。

口罩还塞在口袋里。

两年没来。

这里比之前更加冷清。

也不知道售票处的老头是辞职退休了，还是出了别的事。

迎面驶过来两俩工程车，方泞连忙避让开。

看着自动车闸升起。

工程车只留下了一地的黄灰，和空气中细细的扬尘。

上面在施工改造？

方泞若有所思。

难道有人投资准备开发？

这浮云山能开发出什么项目？

难不成做成山中别墅？

方泞想了想，搜索了一下记忆。

平时不怎么关心方家的产业。

但只要岛城有什么风吹草动，岛城的老居民们会第一时间在社交平台上讨论。

就算不想知道，周毓也会跟个高音喇叭一样到处宣传。

“要买点水带着吗？”封允辙指了指门口隐藏在角落里的自动贩卖机。

他看到中学生们背着包，包上还挂着水壶，非常专业的样子。

“不用了吧，上面都有卖的。”

方泞觉得没有带包拿着水瓶有些麻烦，他记得到一个休息平台就会有很多购物休闲的地方。

咖啡厅，奶茶店，餐馆都有。

虽然生意都有些萧条。

一边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让人怀念的售票处。

穿过了入口。

封允辙速度开启手机支付，偷偷买了一瓶规格最小的矿泉水，塞进身后的口袋之中。

入口三阶十层台阶上，一颗大松盘在中央。

有如一把大伞，枝叶茂密到密不透光。

流水景观杂草丛生。

方泞走近去，昨天下过雨，池子里积了些水，也不过十厘米深，底下全是些黑乎乎已经残枝败叶。

面上浮了一层不融于水的灰。

方泞还记得以前这池子带着小喷泉，里面种有莲花，又肥又大的锦鲤在莲叶下嬉戏。

旁边壁上有水响。

汩汩清水顺着黑色石头直接淌进侧边长满青苔的沟里。

一看平时就无人打理。

封允辙看着流水清澈，便伸出手。

细流穿过指缝，穿过留下一片清凉感觉。

流水看着清澈，其实是晚上上山积累的雨水，还夹着一些碎砂和树叶。

由于是在山底下，不排除上面还有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

方泞看着封允辙兴致勃勃地拨弄着流水，怕他用那水洗脸，甚至去尝一口，说道：“水里菌群超标。”

封允辙悻怏怏地收回手，甩了甩，跟着方泞往前走。

前面中学生们的身影已经消失。

封允辙才注意到，前方是泊油大路，右边不起眼的地方还有一条小道，是层层叠叠不过两米宽的石质阶梯。

中学生们明显往小道去了。

封允辙也跃跃欲试。

方泞瞥了一眼台阶，他并不太喜欢这种形式的爬山。

平时都是和母亲一起，沿着大路慢慢往上走。

就当是散步。

沿途看一看绿植，也不用担心给膝关节带来负担。

周毓戏称他，养老式爬山。

最重要的是，手机APP上并没有关于这条路线的具体地图。

“走大路。”方泞立刻打消了封允辙右拐的想法。

还没走几步路，后面又来了几辆工程车。

顿时尘土飞扬。

伴着轰鸣声，工程车以极快的速度上了坡，消失在弯角。

“算了，车太多了，我们走小路吧。”

方泞看着扬尘和柏油路上的黄泥巴，终于妥协了。

小道上两旁杂树丛生。

阳光勉强穿过头顶的绿叶间隙，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驳。

鸟不知隐在哪里，在头上低语。

微风轻拂，树叶簌簌摇晃，在耳边响起细小而密集的碎裂声。

方泞开始还是大口吸着新鲜空气，觉得来对了地方。

和大自然来了亲密的接触。但走了近二十分钟还没看到任何休息落脚处之后，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迷路了。

腿有点酸了。

呼吸也不太平稳。

看着前面封允辙步伐轻盈，还时不时回头和他搭话。

方泞很清楚自己平时缺少锻炼，咬着牙跟着封允辙的脚步，渐渐快要跟不上了。

他低下头，大口喘着气，尽量放低身子，越走越慢。

眼前的台阶仿佛无穷无尽往上蔓延，和绿色的树木融在一起，看不到尽头。

“手，给我。”

跟救命稻草一样，封允辙的大手在方泞眼前一亮。

方泞移开目光，不过走了二十多分钟就不行了，虽然比不上封允辙年轻，毕竟自己也才二十多岁。

“我还可以。”

方泞倔强地撇开脸，取下棒球帽塞入口袋。

双手撑在腿上，额头渗着细汗，呼吸有些急促，眼前泛着白光。

不会是低血糖了吧，早上也没少吃东西。

要是带点糖在身上就好了。

方泞感觉腿有些发软，脚下虚浮。

咬咬牙，给自己打气，再坚持一下。

虽然看不到地图，但感觉应该离目的地不太远了。

“要不休息一下吧。”封允辙关心道。

封允辙早就看出方泞走不动了，故意把步子越放越慢。

附近好像也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台阶十几二十阶一个弯。

地上有些潮湿。各种小生物在泥巴灰尘里爬行。

封允辙猜想方泞大概不会愿意就地坐下休息。

所以想着拉一把，一起前进。

明明走不动了。

坚持的样子好可爱。

从封允辙的角度能看到方泞的刘海、额头、微微撅起的嘴，以及精致的锁骨。

方泞轻轻提起衣领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露出白皙的腰身。

撑在腿上的手臂白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皮肤已经被汗水浸湿，在碎光下带着一些透明感。

封允辙笑了笑伸出手握住方泞的手腕。

“我拉你，一起走。”

手腕被温暖的包裹住。

方泞不语。

逆着光，只能看到阴影里闪烁的蓝色眼眸。像不断涌动地蓝色海面，一浪一浪地涌过来，给他力量和勇气。

方泞的心脏飞快地跳了起来。

他反手用力握住了那只大手。

十指相交，掌心贴在一起，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炽热又充满了力量。

方泞打起精神，挺直腰身，迈开脚步。

眼前闪过一个黑影。

又长又细又黑。

停在正前方三四个台阶上。

那是一条一米来长的蛇，通体黑黄白三色环纹，长得圆头圆脑，懒洋洋地盘在台阶上。

看着方泞他们，口里吐着信子。

方泞吓出一身冷汗，脑子也清醒了很多，直接缩进封允辙怀里。

“没毒，王锦蛇。”封允辙带带了怀中人，柔声安慰道。

他一手搂着方泞的腰，另一只手伸手掰了旁边一颗矮树的枝条，朝蛇挥了挥，试图驱赶。

封允辙和蛇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封允辙拍拍方泞的肩膀，示意他站在原地别动。

在脚边捡了一根又长又粗的树枝，慢慢走近蛇。

他用树枝试图挑起蛇。

那蛇可能刚刚吃饱，懒懒地挂在树枝上。

封允辙深吸一口气，把树枝连同蛇一起扔到了草丛之中。

一阵细微的窸窣声，蛇消失在杂草丛中。

方泞开始打心底里后悔选择了这条路，又长又难走，居然还有蛇。

现在往回走还来得及吗？

早知道去安全又实在的地方游玩。

躺在沙滩或者酒店休闲难道不舒服吗？

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他抬眼看着封允辙。

神情自然，淡定自如，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仿佛身经百战，不由对封允辙成长经历产生了些许兴趣。

两人手牵手并排走着。

方泞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脚边，生怕再爬出来什么东西。

走了几分钟，拐过两个弯道。

听到一阵阵喧闹声传过来。

树枝后面能看到一个褐色的小角。

果然再上两个大阶，便能看到一个平台上立着木质小凉亭。

方泞认出是刚刚在入口处看到的那几个中学生。此时正在亭子里打扑克牌。

“休息一下。”封允辙提议。

方泞点点头。

“哥哥你们走得好慢啊。”

拿着两张K的孩子笑嘻嘻地看了方泞他们一眼，“我们都打了三个圈了。”

方泞无视这些学生，他坐到凉亭的边角位置，背靠上柱子，细细地喘着气。

封允辙从口袋里摸出那瓶水，拧开瓶盖递给方泞。

方泞伸手便接着，仰头喝了一口，从喉咙到心底都是清凉。

定睛一看，才三百六十毫升，最小的那种规格。他一口下去，小半瓶没了。

“你不喝吗？”

看到封允辙手上没有动作，方泞才意识到只有一瓶水，于是拧上矿泉水瓶盖子。

“我不渴。”封允辙淡笑，“你喝完，等看到商店再买。”

打牌的学生插嘴道：“这里离小云峰不太远了，再走个三十分钟差不多了吧。”

另一个笑嘻嘻道：“哥哥们速度太慢，可能要四五十分钟了。”

方泞听得心里一凉。

小云峰其实根本算不了峰，充其量只算个半山腰。

因为地方比较平坦开了休息区，就是母亲平时‘掉头’的位置。

明明从大路上去走个二三十分钟就能到达，为什么小道反而远了？

如今往回走已经不现实了，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方泞翻了翻手机，时间已快到中午。

这边封允辙还站着，围观学生们打扑克牌，直接打成了一片。

封允辙：“你这里不对吧。”

学生一：“观棋不语真君子。”

学生二：“你怎么拿回去了，说好君子的。”

学生三：“牌没落下就不算。”

烈日当头。

凉亭藏在树林里，完全感觉不到夏日的炎热。

看着一群人吵吵闹闹，方泞默默地把剩下的水喝完。

还是快点走到小云峰。

吃个饭补充一□□力，再找个大巴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