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到现在还有些恍惚，觉得一切仿佛都在梦中。

他出身的小城距离王城很远，本来就穷困，又多年没有粮食丰收，所有人都在挨饿。直到将近一年前，所有人终于到达了极限。

有人听说王城的教会曾经为另一座城的居民解决旱灾问题，于是心中便燃起了希望。

如果他们也去到王城求助，是不是，也能够得到教会的救济呢？

当人处于绝境中的时候，无论怎样渺小的希望，他们都会不顾一切地尝试去抓住。

于是，除了实在腿脚不便、无法长途跋涉的人，全城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徒步往王城进发。

说是全城人，但实际上他家乡所在的城镇实在是太小太小了，总共也不过几百人。等到一路风餐露宿地来到王城时，已经不到两百人了。

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在快要抵达王城的时候，母亲病倒了。他努力地寻找食物和干净的水，把得到的东西全都喂给母亲，可她却还是一天天地虚弱下来。在抵达王城的前一天，她终究还是永远停止了呼吸。

现在想来，他反倒居然有些庆幸母亲没有走到王城，一路都在念叨着“到了王城咱们就有救了”、把王城当作最后支柱的她，如果看到教会贵族们真正的嘴脸，该是多么绝望呢。

与其在绝望中死去，倒不如在这之前、在还心怀希望的时候离开，尽管连这希望也是虚假的。

少年如今只能找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了。

有很多人还不愿意放弃，聚集在城门外，盼望着或许教会很快就会回心转意。

但少年却几乎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想法，只想守着母亲，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可是他却遇到了眼前这个少女，她看起来像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却不知为何向他伸出了援手。

她向他许诺，会找人安葬好他的母亲，还会给他找一个可以容身立足的地方。

少年看着她朝他伸出的手，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已经死了，只是在垂死之间做了一个痴心妄想的梦。

此时此刻，马车里温暖的馨香，口中糕点的柔软与甜美，眼前少女的笑容，都是这个身陷绝境的少年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幸福。他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糕点，几乎不敢眨眼，也不敢询问少女的姓名，生怕一旦戳破，下一秒这样的美好就会如烟雾般消散。

“我叫奥莉维娅。”少女却主动自我介绍了，“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

“我叫……格兰瑟姆。”少年的声音轻轻的。

“很高兴认识你，格兰瑟姆。”奥莉维娅笑了笑，“你不问问我打算把你带到哪儿去吗？”

格兰瑟姆沉默着没有说话，摇了摇头。在他看来，一切都没有比他之前的遭遇更糟糕的了.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就算之后眼前的少女要让他做一辈子的下等仆从，要把他带去千刀万剐、或者做什么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至少此刻他也已经感受到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了。

“我打算把你送到教会去。”奥莉维娅说道。

格兰瑟姆抬起头，微微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会是那里。难道她竟然是教会的人吗？教会也有这样的人吗？

奥莉维娅抿抿唇：“我和你一样，不喜欢教会。”说这话的时候，她微微压低了声音。

“但是很遗憾，以我现在的身份，除了教会以外，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安置你了。至少如果成为教会的神职人员，你可以接受教育，将来也会有一定的生活保障。”

她微微笑起来，笑容却变得有些苦涩：“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教会的生活，将来也可以自己选择是走是留，我不会过多干涉。请不要太有负担，我帮助你其实也只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而已。”

……

马车在教会的大门前停下，奥莉维娅掏出个带黑纱的帽子戴在头上，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才下了马车。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出门前以防万一，还是把这帽子带出来了。

教会外守门的卫兵看着这气派又眼生的马车，正猜测是哪位大人物到来，就看见马车上缓缓步下一个头戴黑纱、身材娇小的少女。

尽管衣着算不上有多华贵，但她通身的气质却令人无法小觑。

卫兵刚想放行，就看见马车上接着又下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穿着破败的少年，看起来绝不是一个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这下子卫兵有些迟疑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一个神职人员急匆匆地跑出大门，冲着少女行礼致意：“圣女阁下，不知您到来，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尽管从来没有人见过真容，也很少出现在教会，但他还是凭借着那标志性的黑纱认出了这位圣女。

“圣女阁下，不知道您这次前来，是否有什么指示？”教堂门口的所有人都有些诚惶诚恐。

面纱后传出一个清冷的女声：“安心，我此来并不是出于神明大人的指示，而是我本人有事想请你们帮忙。”

*

跟神职人员交代好了这个名叫格兰瑟姆的少年的所有事情，她事无巨细地吩咐了他母亲安葬的事宜，以及他后续的教育、工作等等，便打算先行离开。

少年站在神职人员身边，眼睛却始终黏在她身上，直到马车消失在转角，彻底离开他的视线，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跟在神职人员身后走进教堂。

他抬起头大量这座教堂，其金碧辉煌的布置是出身贫困小城的他连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从今以后……他就要在这里，在这个无比尊贵的地方学习和生活。

旁人知道了都会说他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毕竟这可是王城的教会啊，是距离黑暗神最近的地方。可格兰瑟姆自己对于这个事实，却没有任何激动或者荣幸。

从教会对他和他的故乡见死不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信仰教会、不再信仰黑暗神了。恰恰相反，他内心深处甚至怀着对教会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