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警报(已修)

【007日记六】

【人类确实说过很多真理:‘离开温室、历经磨难才能使人成长’。

过去十八年,小恶龙只学会了高兴和生气两种情绪,今天却学会了想念——明明对于休眠多年的他而言,今天只是离开安娅博士的第三天。

我本和博士一样以为,小恶龙什么都不知道,但似乎并非如此。

也许冥冥之中,他早有所感觉。

安娅博士的期望要落空了,没有人能永远纯真,所有人都会长大。】

·

桑觉问:“每天都会宵禁吗?”

007说:“是的,方便每天管理彻查,以防类人生物和别有用心的人潜入。”

桑觉:“别有用心的人?”

007:“不论什么时期,人心都难聚。”

桑觉不是很能理解,在这种资源贫乏危险横生的时代,还能有什么异心?

或许因为他还不算是人类,所以不能共鸣。

——就像此刻他不能共鸣,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对不远处的一个雕像鞠躬,甚至摆上亲手折的纸花,各种颜色,精致夺目。

说来可悲,如今的鲜花不再是恋人间的情意往来,人们再想欣赏,只能去城外远观那些具有致命性的美丽花朵。

无污染的干净土地就是最珍贵的资源之一,培育鲜花实在浪费。

雕像的面孔有些眼熟,桑觉仰着头:“好像在哪见过……”

雕像约莫六七米高,穿着军装,面含微笑,灰白色的雕塑赋予了他神圣性,看起来强大而不可侵犯。

一个风.尘仆仆的畸变者赶来,在雕像前放下一片枫叶,弯腰行了个礼,又风.尘仆仆地离开。

“雕像是霍枫。”007顿了顿,“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畸变者,也是最强的畸变者,他曾经以一人之力,挡下了足够覆灭一个安全区的蠕虫群。”

桑觉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场景,他知道蠕虫这种生物,长在菜地里细细长长的无骨虫子。

但007口中的蠕虫,是畸变后放大了千万倍,平均一只长度就有五六米,皮糙肉厚,软若无骨,一圈口器能轻松将人拦腰咬断。

一个人对抗一群……

桑觉迷茫地问:“难道他会分身?”

“他的畸变基因取样来自二号裂缝,能分化触手,且其它基因无法通过触手污染他的本体,拥有极强的自愈再生能力。”

007说起了那段历史——

“坍塌最初虽然死了很多人,但科技水平不以人类数量为标准,依旧保持了很长时间的巅峰状态,在科学和武器的支撑下,无数安全基地坐地而起。”

人类甚至不惜耗费巨资创造了天空之城——一座悬空的倒三角城市,以为这样就可以躲避污染。

007说:“可陨石季到来了。”

比最初的裂缝污染还要像世界末日,数不清的小型陨石砸向地面,摧毁了一切建筑,包括代表希望的天空之城。

人类不得不仓皇的逃往地下,躲避漫长的陨石季。

暗无天日的生活过了很多年,他们才重新回到地面。

此时的地表状态十分糟糕——至少对人类来说十分糟糕。

海洋占比达到了总面积的百分之七十六,陆地占比只有百分之二十四。

而干净无污染的土资源,只占据陆地总面积的百分之零点一。

人类彻底失去了食物链的主宰地位,文明的延续成了难中之难。

而霍枫就在那时候站了出来。

大多数人类并不愿意冒险舍弃纯净的人类身份,变成一个异种,但霍枫起了一个好头。

他完美融合了来自二号裂缝的污染基因样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主城这片领土就是在霍枫的带领下攻下的,曾经这里盘踞着无数怪物。

或许现在去问路上某个见证过那段历史的人,他们仍会说,霍枫就像神一样所向披靡,带领其他幸存者一脚迈入了光明。

就差那么一点,一点点——

在一场大规模的怪物突袭前夕,霍枫失踪了。

那场战斗人类损失惨重,尸横遍野,人类建立在西北方最重要的研究高地完全沦陷,当中三百六十七名重要研究人员惨遭污染物的吞噬,无一幸免。

有人为此恨上霍枫,认为他是逃兵,也有人觉得他只是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死了,依旧以他为信仰。

他消失了六十年,至今了无音讯,军方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六十年?那应该死了吧?”桑觉小声说。

“对普通人而言,百年寿命确实是极限。”007说,“但之所以有那么多人愿意冒着极大风险选择进化,很大一部分原因源于寿命的延长。”

“能延长多久?”

“据研究,如果三十年内不失去理智,不战死,畸变者平均能活到180岁。”

即便可以拥有这么长的寿命,还是有一半以上的普通人类不愿意冒险,这就是一场豪赌。

首先,进行基因融合的黄金年龄是18岁到30岁之间,且选择融合的当时,就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进化失败。

其次,畸变者三十年内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失序,变成一只怪物。

最后,因为自身拥有了污染性,医院、社区、食物资源……城内的大部分工作他们都无法胜任。

畸变者只能成为士兵,或自行组建佣兵队伍去城外搏命,死亡率高得恐怖。

所以结合起以上所有因素,畸变者真正的平均寿命其实还没普通人高。

007说:“对于从年少就开始接受基因污染的人来说,二十岁到一百岁都算青壮年时期,而霍枫出生至今刚好102岁,才堪堪步入老年初期,所以很多人都坚信他还活着。”

他们是不是真的相信,霍枫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再是个体,而成了众人心中的一个虚影。

特别是对于畸变者而言,他是方向,也是灵魂支柱。

军方也依旧以正面形象宣扬他,在幼时的教科书里,在长辈的只言片语中。新一代出生的人也会对霍枫心生向往,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007说:“可以说,如今畸变者数量如此之多,霍枫的形象塑造功不可没。”

霍枫的雕像被夕阳的金晖二分成半明半暗,桑觉远远与他对视着,不明白奇怪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夕阳渐追,灰色的高楼吞噬了最后一抹余晖。

桑觉突然反应过来:“司伏的神明就是霍枫。”

神明没有怜爱他,没有怜爱任何人,残忍地抛下信徒们消匿人世间,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

夜晚的主城更热闹了,虽然只剩下三个小时就宵禁了,但仍然有很多人泡在酒馆里。

桑觉盯着路牌,寻找街道管理处。

一个身材十分壮硕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白色背心几乎裹不住他蓬勃的肌肉,满得像要胀出来。

他顺走了酒馆门口的一瓶酒:“老卡尔,记账!”

听到熟悉的名字,桑觉下意识侧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老卡尔从酒馆探出头来,吼道:“该死的欧文!死外面之前记得把账清了!”

欧文大笑:“哈哈哈哈老子要是嘎外面了,你就自认倒霉吧!”

老卡尔:“去你大爷的,这么晚你去哪!?”

欧文头也不回地扬扬酒瓶:“出城——”

老卡尔大喊:“你疯了!?”

欧文没有回头,背影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老卡尔无奈摇头,刚准备回酒馆,就瞧见旁边一直看着他的桑觉。

他愣了一下:“是你啊。”

桑觉并不讨厌老卡尔:“你还好吗?”

老卡尔:“还不错,进来喝一杯?”

桑觉有点好奇:“我没有喝过酒。”

老卡尔哈哈一笑:“你进来,我请你喝一杯。”

桑觉跟在他后面,这家酒馆应该是老卡尔自己开的,里面的人都认识他,十分热络。

有人勾过老卡尔的肩膀:“这位不介绍不介绍?”

老卡尔拍开他的手:“别起歪心思啊,人家还小!”

桑觉坐到吧台前,老卡尔给他调了杯红色调的酒:“尝尝,它叫‘黎明’。”

‘黎明’的上层是淡淡白色,透着些许清晨的青,中层是夕阳的艳红,下层看起来是黑色的,但其实材料是红色的果肉。

桑觉没在老卡尔身上感到恶意,他抿了口酒,有点甜。

“你不生我气吗?”

“你说阿阮?”老卡尔笑着摇头,“跟你没关系,就算你不说,霍延己也能看出来她被感染了,阿阮一样会死。”

“那你生霍延己的气吗?”

老卡尔:“谈不上生不生气,霍延己中将的职责就是消除一切安全隐患。阿阮隐瞒感染想进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行为很自私。”

她抱着侥幸的心理,想回到温暖的家里,回到从前的日子。

能理解,但自私。

“我才应该向你道歉,我早看出阿阮被感染了,但搭车的时候没有告诉你。”老卡尔叹了口气,“我和他们认识很多年了,贾森和阿阮都是好人,也很讲义气,我甚至欠他们一条命,所以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和阿阮说,你不该活着,你应该死掉,你不能把危险带回主城。”

“我开不了这个口。”

桑觉又喝了一口,浓郁的果酒香蔓在舌尖。

老卡尔拿着抹布,撑着吧台:“我想着,反正进城也要测污染指数,他们不可能活着进来。算了吧,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为什么大家都怕死呢?”

“谁不怕呢?难道你不怕?”

桑觉想了想,诚实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死亡具体意味着什么。

“贾森和阿阮是我周围唯一一对登记结婚了的伴侣,他们感情很深,在一起十一年了。至于其他人,换床/伴比换衣服还勤快。”

老卡尔叹了口气:“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们,毕竟这世道就是这样,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及时行乐最重要。”

比如这会儿,酒馆里有不少人都注意到样貌极好的桑觉,他们蠢蠢欲动,有个辫子男起了个头:“来根烟?”

“滚滚滚。”老卡尔赶鸡似的,“别搞,人家刚成年。”

半杯酒下肚,桑觉脑袋晕晕的,他还是不懂:“现在还不是春天,他们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的一只雄性发/情?”

老卡尔被他的用词逗乐了:“你也说了,他们是发/情的雄性,有时候就和动物没差,只受下半身驱使。”

“我就没有,只受,下半身驱使……”

桑觉说的断断续续,头越来越晕,彻底忘记了还要租房子的事。

他要双手托着腮,脑袋才不至于磕在吧台上:“我不喜欢他们。”

老卡尔逗他:“那你喜欢霍延己吗?”

桑觉不说话了,清透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酒杯,半天才说:“他很香。”

“香?”老卡尔噗嗤乐了,“他堂堂一个中将难道还喷香水?”

桑觉:“不是香水的香、是体香。”

老卡尔不信:“一个大男人没汗臭味就不错了,还香?”

喝醉的桑觉很固执:“他真的很香……想吃掉,啊呜一口,吃掉。”

老卡尔自动理解成了其他意思,竖起大拇指:“勇气可嘉。”

桑觉喝掉最后一点酒,脑袋彻底沉在了桌上。

桌面冰凉凉的,很舒服……霍延己也冰凉凉的。

“呜——”

“呜——”

好吵呀。

桑觉换了半边脸贴着桌子,但嘈杂的声音仍在继续。

他迷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八点多,喝酒的佣兵基本散了,老卡尔正在收拾残局。

“呜——”

桑觉寻着声音走出门外,身体摇摇晃晃。

发出急促尖锐声响的是街道的警报器,代表危险的红灯疯狂闪烁,冰冷的广播响彻全城:“二级警报已开启,全城戒严,请所有居民即刻返回家中,紧闭门窗,不要外出。”

“——请所有居民即刻返回家中,紧闭门窗,不要外出。”

一簇艳红的烟火炸响在高空,夜空瞬间绚烂。

“是信号弹,通知周边人员尽快回城……”老卡尔看向欧文之前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希望他还没走远,不然我的酒钱可找不到人要了。”

桑觉打了个酒嗝:“他刚刚,刚刚出去……应该没走远。”

“就怕他不想回来。”老卡尔麻利地收起桌子,“你也快回家吧小家伙,关上门窗,不要外出。”

“我……没有家。”桑觉抬头指着天空,“我家在那颗星星上!”

老卡尔疑惑道:“酒还没醒?五度不到的果酒能醉这么久?”

桑觉蹲下身,自言自语道:“我的家很远,要好多年才能回去。”

老卡尔无奈:“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桑觉突然没了声,只能看见嘴里嘀咕着什么。

靠近了老卡尔才听清楚:“我的监护人不要我了……她要我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拯救世界,我不知道,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去……“

“她不要我了。”桑觉一直咕哝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