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这段故事荒唐且讽刺,比酒楼茶肆那泼了狗血,赚来无数泪湿春袖的话本还令人无话可说。
亲眼看过那段记忆后,夕影不知是该说苍舒镜蠢,还是笨。
又憾恨又酸楚。
但到底旧恨难消,新怨郁结。
天地间唯一的神祇失了一魄要沉睡,三魂七魄游荡去人间轮回一遭。
魂魄去历劫,神躯在修养。
原本等着历劫归来,即便那一魄不能归位,也可安然无虞数千年。
偏偏,遭逢意外。
祂的灵脉与灵核一齐消失不见。
灵脉觅到转世的三魂七魄,进了他身,但凡尘身躯哪能承受地住神的灵脉?
灵脉一直沉睡,让这个凡人看起来像个毫无天赋修为的废物。
任他如何努力,如何使尽手段,连修炼的门槛都迈不进去。
自然,这也有苍舒家的一份力,他们觉醒夕影的灵脉,好抽了换给大儿子,便不能让夕影真的拥有修为,否则灵脉难取。
这是后话了。
这个凡人的故事,要从他一转生就被抛弃说起。
神的一生太顺遂,从未经历过什么大灾大难,既想修复神魂与神躯,便不可能什么代价都不付出。
他的这场劫,历地着实辛苦。
降生后,被抛弃,被溺入水中,顺流而下漂泊进人间临安城,被一个痛失孩儿的妓子捡回,成为了他人的情感寄托。
这一生,坎坷波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人间有句话叫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好不容易得来的阿娘,死了。
小小的孩童用他单薄的后背撑起阿娘残破的尸身,稚嫩的手鲜血淋漓地刨出坟坑,将唯一的人间欢喜掩埋。
这一切,苍舒镜都遥遥地看着。
冷峻,无心。
他不可能怜悯任何人。
因为他原本就是个没有心的人,他所有的情绪都只为一人牵萦。
那个人在睡着。
而他,要想尽办法唤醒祂,不顾一切地要将祂遗失的灵脉灵核找到,还回去。
彼时,他根本不知道,那冻得直哆嗦,可怜又脆弱的凡人小孩究竟是谁。
他只知道,这孩子体内的灵脉属于祂。
他必须拿走,还到祂的身躯中。
一场仙魔之战,玉挽仙尊于修仙界大放异彩,他重伤归来后,便染上心魔。
那心魔寄居他体内,不断侵染他原本的良善与忠义,又不断诱惑他,甚至告诉他一个惊天秘密,那便是——神沉睡的原因,与那失去的灵脉灵核。
只要玉挽找到这两样属于神的东西,他便可替代神祇,获得整个红尘的敬重与朝拜。
心魔打得主意更妙。
利用玉挽得到一切,他再占据玉挽的身躯。
得来全部,不费功夫。
自然,玉挽修行多年,他师尊的师尊还是仙门师祖沈悬衣,他不会那么轻易受到蛊惑而堕魔。
那心魔拿捏准了他的性子。
是这么告诉他的。
“你以为你这一生顺风顺水,小小年纪时便修为大成,更在仙魔之战中立下功勋是因为什么?整个红尘数千年来唯一的翘楚为何是你?为何千年之前没有这般能人?为何独独那极仙崖上的神祇沉睡时,你便出现了?”
心魔越说,玉挽越是心惊肉跳。
他从不可思议,难以置信,走到了笃定坚信,确信无疑。
他终究是人,是人就免不了有贪嗔痴念。
于是,漫长的思虑后,他信了。
他坚定——他是沉睡的神祇轮回后投生的凡人!
他的天赋异禀,他的不世之材,他的所有成就,便可佐证!
他要拿回“自己”的灵脉、灵核。
他要回归神躯!
他要重新成为极仙崖上那个万众膜拜的神祇!
他甚至亲自去找过沈悬衣。
他说:“我就是他,我是他的轮回转世,你帮帮我,让我回到神躯中。”
沈悬衣只皱眉斜睨他,高高在上地俯瞰他,像是看红尘一蝼蚁,音容冷漠地拒道:“你不是。”
不!
他是!
玉挽不信!
他明明那么优秀,沈悬衣为何看不起他?
哪怕他不是神祇的转生,他在遥远的将来,也会和沈悬衣一样,成就一番伟业!
沈悬衣凭什么看不起他?
但没关系,沈悬衣有眼无珠没关系,他遇到了另一个虔诚的信徒。
——苍舒镜。
这个人信了他,费心竭力地帮他寻灵核,找灵脉,不惜隐匿自身,抛弃过往地将自己伪装成苍舒山庄大公子,只因为他发现灵脉宿主的身份。
他那么笨。
笨到玉挽的鬼话,他都信了。
他又那么聪明。
聪明到下了好大一盘棋,蒙骗整个仙门,甚至为了不在沈悬衣面前露馅,他连自己都下的了狠手。
他跳进黄泉水中洗掉一身天生魔息,一起消失的,还有他几千年前的记忆。
唯独,他要让祂苏醒的执念,从未消散。
在这之前,玉挽很怕。
他怕苍舒镜去见沈悬衣,怕他们一拍即合,都认为他不是神祇的转生。
岂料,根本不用他费尽心机。
苍舒镜从头到尾都没找过沈悬衣。
他对沈悬衣,似乎天生就带有敌意,问其原因,他也不说,只眉心微蹙,指节紧攥。
倒是让玉挽松了口气。
心魔嗤道:“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他永远不可能和沈悬衣站在一块儿。”
事实上,确实如此。
无论是跳进黄泉前那个不知来处,不知归途的魔头,还是从黄泉里爬出来的,那个改名换姓成苍舒镜的人,都永远不可能与沈悬衣站在一处,说上一句真话。
于是,这个秘密不可能揭穿。
心魔心安理得地享用着苍舒镜带给他的一切,包括稳固他心魂不散的,属于苍舒镜的特殊血液。
手腕上一道又一道的疤。
血池里一泊又一泊的血。
他以为他供奉的是他的神明,却不知被诓骗了那么多年。
他是真的好笨啊……
笨到一直以为玉挽就是夕影的轮回转世,笨到亲手伤害他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痛苦纠结过,在爱上凡人夕影的那两年,他以为自己的心变了。
他总去天虞那座殿内,那里挂着夕影的神像画卷,一跪就是三五天,可他的心还是静不下来。
他合该将自己的一切奉给他的神。
他却私心爱上了一个凡人。
他不该如此的!
神祇是执念,帮祂苏醒是夙愿。
他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很不起眼的信徒,比不上沈悬衣的千万年相伴,也没身份资格留在神的身边。
天真地想过:或许等他拿到了灵脉灵核,等玉挽回归神躯,他就解脱了。
他实现了他的夙愿后,是可以同凡人夕影相伴下去的。
他承认,他喜欢上了一个凡人。
如果这个凡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就好了。
偏偏,这个凡人的体内有祂的灵脉,他不得不逼着他苏醒灵脉,然后生剖取出,杀了他。
他的心够硬,够狠。
为了他的神,他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呢?
他可以跳黄泉,丢记忆,血流干了没关系,永远遗失自己,只做苍舒镜也没关系。
杀死所爱……也……
也没关系!!
他跪地膝盖发麻,牙龈咬地都是血味,仰头望着他那高高在上的神明时,一行泪从眼尾坠下。
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
画卷上的神明似乎也在看着他,眼底无限悲悯。
夕影在他,或是玉挽的设计下,一步步踏入陷阱。
去了荒古秘境,凭着灵脉的感应,找到了灵核,苍舒镜夺舍他的身体,借着他的手拿走了灵核。
只是……
只是,他失算了。
那不是一场意外,是蓄意谋划。
彼时,心魔已强融进玉挽的魂灵,他们之间再也分不清谁是心魔,谁是玉挽仙尊,心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从哪儿来,没人知道。
但心魔知道的事情很多,横亘千古。
那场蓄意谋划中,释放的无数祟气,遍布整个秘境,心魔杀了无数天虞弟子,给夕影设下必死之局。
苍舒镜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原本不想舍弃夕影。
可是……
心魔操控着玉挽的身体,说:“你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你的体质特殊,魔息这般重,你继续夺舍他,才是真的让他摆脱不清沾染邪祟的罪名。”
又假意叹息一声,诱惑道:“你应该知道的,抽了灵脉他必死,早晚的事而已。我晓得你想等他死后,寻到他的魂魄,与他从头开始,我不介意,甚至诚挚地祝福你们。”
苍舒镜紧紧咬牙,满眼犹豫道:“沾染邪祟是死罪!会被判处极刑……”
判处极刑好啊!
心魔暗笑。
这件事,心魔知道,玉挽与苍舒镜都不知。
——夕影才是真正的神祇转生!
只要利用这群红尘蝼蚁,心魔便可弑神!
被自己创造的九天霜刃,击碎自己的魂魄,再也回不了神躯,是什么感觉呢?
心魔忍不住窃喜。
他继续诓骗苍舒镜。
“你让他假装成被邪祟攻击的样子,不要醒来,罪罚自然算不到他身上。”
玉挽那张半是冷冽,半是邪魅的脸上,笑意渐浮。
继续劝道:“退一万步说,他就算被判处极刑,以你的能力,你护不住他吗?夺舍一事,有一次,第二次便会更容易,护住他的魂魄,送他去轮回便好。”
心魔实在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他双眸泛出哀愁,眉头微蹙,心伤地说:“阿镜,都到这一步了,你的千年夙愿就要实现了,你难道要放弃吗?”
“放弃我?”
犹如魔音。
“放弃你的神明?”
“不会……”
苍舒镜咬牙道:“不会!”
虽然会很痛,很伤,会造就很多遗憾与悲哀,可这已经是唯一的,最后的办法了。
他必须这么做!
千年夙愿,只差一步,而他还可以幻想着与夕影拥有来生,还能再续前缘,重温鸳梦。
是唯一的解。
他温柔地对夕影说:“小影,等会儿别睁眼,什么都别看别管,继续睡,知道吗?别睁眼!”
不用踏上极刑台,不用走到那一步。
他还有办法。
他可以让夕影假装成被邪祟所害,那些死去的弟子从来都与夕影无关,他发现了合欢宗的凤玦就在附近,他会让凤玦也染上祟气,让他与夕影一样境遇。
凤玦会被合欢宗保出来,同样情况的夕影也不会被罚那么重的。
他想得很好。
可惜,夕影再也不相信他了。
夕影没按照他的嘱咐去做,被吓傻了,像一只仓皇失措的小兽,到处觅着躲撞,浑身血迹斑斑。
他跌在血泊中,孤注一掷地……
举起利刃。
他要砍掉那双沾满血污,缭遍祟气的手。
可他们以为,他杀了无数的人,还要再杀人……
他无可辩驳。
一步错,步步错。
苍舒镜被骗了,他不知道他被骗了,他依旧忠心耿耿地守在他的“神明”身边,助玉挽融下那枚本该属于夕影的灵核。
后来……
血迹斑斑的灵脉也被苍舒家送来了,送到他的手里。
那灵脉好漂亮,比霜华峰的雪还白,亮地刺目。
只要将灵脉拿回去给玉挽,是不是他的神就可以苏醒了?
可他……
可他为何会犹豫?
玉挽急不可耐。
“既然拿到了,为何迟迟不归?”
“千年夙愿快要实现了,就差一步,你在犹豫什么呢?”
“他的灵脉已经抽出来了,再也还不回去,你留着又有何用?”
再无转圜余地。
再也回不了头了。
苍舒镜都知道,可他还是……还是……接受不了。
极刑台的钟声响起,他如梦初醒。
千年来,万事都以玉挽为先,他头一次抛下他的“神明”,疾步奔向夕影。
看到的却是……
九天霜刃,雷殛电掣,诅咒无声地炸裂耳膜。
他幻想的“可期未来”全部粉碎。
他——
误认了一个人,犯下了一个错,拼了命地想弥补,想偿还,到头来才发现根本无力回天。
而他——
赔上了一条命,恨错了一个人,那些报复都没了意义,像是一场荒唐讽刺的笑话。
他怎么能恨错,怎么会恨错?
夕影捂着脸,肩膀耸动,似哭,又似笑。
“我不可能不恨,我要恨的……”
不然他算什么啊?
他做的这一切荒唐事又如何圆满?接下来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我必须恨你……”
“谁让你……”夕影失神地望着苍舒镜那双再也映不进光的眼,酸憷溢满心脏,搅地灵核生疼。
他声音颤着,愈轻:“谁让你……那么笨呢。”
对!
他没有恨错!
他现在不做神,他在做人。
而苍舒镜始终都只是神的信徒,傻乎乎地将自己浸入黄泉,彻底洗去前尘记忆与身份来历,脱胎换骨后,什么都没了,唯独信仰在。
夕影若不是神,就彻底死了!
如今,他活着才是巧合。
苍舒镜真真实实地蓄意谋划,杀了他……
苍舒镜只是神的信徒,从未怜过夕影。
原来,凡人夕影从头到尾都没有被爱过,被在乎过,被保护过……
师兄以他为神的一生之污。
苍舒镜以他为神的牺牲品。
凡人夕影从来都没被爱过!
除了阿娘……
可如今的兰娘子到底只是阿娘的转世。
会喊他小影儿,搂他在怀里,拍着后背哄他的阿娘已经不在了。
悲从中来。
他还是孑然一身,茕茕孤影。
他必须恨。
哪怕他如今知道了一切,知道苍舒镜那么蠢笨,那么……那么傻。
……
故事听完了。
夕影也没打算让这个身在局中的“看客”表达点什么感想。
他不想听。
他也没真的等到天明,让苍舒镜被当作疑凶,送进牢狱。
他将他丢回了小倌馆。
他依旧高高在上地,站在那株粗壮的榕树上,俯瞰苍舒镜的遭遇。
留有余地,却又不给生路。
或许是他自己都没想好怎么处置转生而来的苍舒镜。
在这个人死的那些年,他想着:自己还没报复够,怎么就能死了呢?
又分裂出另一个自己,想着:死了好啊,好啊!他可以彻底解脱,重新开始。
他逼疯了自己。
白日里,看起来那么正常,一入夜,月光一照,他的影子挣扎扭曲,几欲成魔。
被卖出去的小倌,居然又自己回来了!
这是馆子里绝不允许的。
刘嬷嬷收了足够的价钱,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她气地一顿打,将孱弱的,药性尚未完全解开的少年揍地站不起来。
自然,那张漂亮俊俏的脸,安然无虞。
伤口都是密密实实掩藏在衣服下的。
银针入血,绵绵密密倾轧过皮肤,针孔细小,痛彻心扉,却不留痕。
他的血肉皮囊,指甲缝隙,都被银针进出过。
少年很倔,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夕影站在榕树上,缓缓依靠树干,他揪过一片叶子,眯进唇缝,缓缓吹响。
那声,只能入苍舒镜耳中,旁人听不见。
这曲是……
“兄弟”二人年满十八那一夜,夕影备下酒菜,穿着绯红衣衫,妩柔又昳魅地拨弄琵琶,为他的好“兄长”弹奏,要庆他生辰,又在勾引他。
如那夜一样。
先开始是幽咽泉流,后又银瓶乍破,铁骑突出。
倒是配上了刘嬷嬷惩罚少年的手段。
节奏对得上,别无二致。
再后来,一声欷歔喊闹,惊慌失措,刑也停了,夕影还在反反复复吹奏那首曲子。
“什么?!”刘嬷嬷踉跄两步,指尖银针跌地,清脆响碰。
“你再说一遍!”
那小厮慌道:“罗老爷死了!死在自己府邸中,听说……”小厮脸色苍白,吓得嗓音震颤:“听说血都放干了,地板都染红了,四肢被折断,喉咙嗓子都被掐没了,还有……”
“还有什么?”刘嬷嬷脸色大变,喃喃失魂。
“他……他
风月场上除了文人骚客,也不少的矜贵名流、官宦子弟,其中的弯弯绕绕,牵连勾缠,她心底门清。
刘嬷嬷是见过世面的人,她只慌了一瞬,便立即醒悟过来。
咬牙狠狠瞪着苍舒镜:“是不是你?!你下的手?”
不愿侍弄那罗老爷,便下此毒手,只为逃脱。
可既然逃了,又为何要回此处?
刘嬷嬷脑子一转,立时悟了。
她咬牙恨道:“你不想要自己这条烂命,还要来害我?!”
是了!
苍舒镜杀了罗老爷,逃不掉的,他不去逃命,却回来忍受惩罚,就是为了害得整个馆子一起陪葬!
当真是歹毒!
刘嬷嬷恨得咬牙切齿,眼尾的熏妆挂不住,像陈旧的墙皮一样斑驳裂开,簌簌抖落。
她做了一个决定。
趁着天未亮。
夜枭哭嚎,凛风呜咽。
苍舒镜被塞进一个破布麻袋里,被两个小厮偷摸摸地趁着夜色抬去乱葬岗。
夕影跟了一路,他此刻再不复八岁那年,他不怕乱葬岗的夜了,像是赏心散步般慢悠悠地跟去。
他到的时候,那两个小厮挥着铁锹,已挖出一个极深的坑。
刘嬷嬷吩咐过:“别叫人瞧见了,行事小心,坑挖深一点,埋地严实些。”
“记住了,此人自昨日被罗老爷买走后,就没回来过,他去哪儿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夕影早有预料,她不会将苍舒镜送官。
风月场上头还有人物,官僚之间的博弈她多少能看清一点,罗老爷的死,会被什么人做文章,会让这家妓馆遭遇什么,她会面临什么,她一清二楚。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苍舒镜是可怜人,她也是。
都身不由己,都沦落至此,谁力量大,谁就能活下去,谁弱小,谁就得成为牺牲品。
夕影看着,忽然觉得,朝阳之下,朗朗乾坤,那满街的繁华,那烟火声色的人间过于浅显。
阴夜里的人间,才是真的人间。
夕影护着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忽然想着沈悬衣说过的话,忽然觉得那提议不错。
拿回自己的魂魄,管他什么天虞,管他什么人间,他踏上天梯回九重天,再彻底毁了昆仑,断了修仙之人的升天梦,毁了红尘夜里的那轮月。
多好啊……
“砰——”的一声。
裹进麻布袋的少年被整个踹进深坑。
铁锹挥动,尘土飞扬,他们在活埋苍舒镜。
夕影看着他,就像他曾俯瞰夕影一样。
身份错位,颠倒红尘。
苍舒镜又要死了吗?
他安静地伏在破袋中,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夕影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泥土埋过半截。
夕影忽然咬牙,心中暗恨。
你不是运筹帷幄,满腹算计吗?你不是聪颖睿智,手段狠辣吗?
曾那么诡计多端,骗得夕影团团转。
如今你装什么装?
这样小小的困境,你都解决不了?
你真要赴死?
死得这么廉价,这么肮脏,这么堕落。
你真甘心?
这样束手待毙的你,还是他吗?
求死,是吧?
夕影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他听着铁锹挥土声,听着那两个小厮卖力地干活时气喘吁吁,他闭了闭眼,转身就走。
他又要杀他一次了。
这一次,是他算计的,很妙,他甚至手不沾血。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一片临近悬崖的土丘上停了下来。
这里开满了葳蕤花木,一簇簇小白花绕满他身周,仰首能瞧见的是远山青黛,氤氲在晨光微透中,今日的太阳没出来,半夜下过一场小雨,湿漉漉的,青山都是冷色的。
低头……
是一拢小小的坟包。
那一年,他背着阿娘,找不到出路,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落葬。
他似乎被什么冥冥指引,来到此处。
这里景色好呀,他就将阿娘葬在这里。
隔着层峦叠嶂的千重岁月,回头一瞧,原来,是苍舒镜引他过来的。
别有所图,居心叵测,满腹算计,这里怎么会包括给他希望,让他能安然葬下阿娘呢?
夕影闭了闭眼。
他喃喃着:“阿娘,你说我该怎么对他,才好啊?”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