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替罪羔羊3

付得从胸口的标袋里拿出一副老花眼镜带上,然后慢慢说了起来,“1·13案被害人和这次的案件相同,也是一个惯偷,死因也是车祸。”

程可立瞧了袁斯年一眼,解释道:“原本这案子是下属分局的,但是我们查到那个被害人,也就是那个惯偷,他身上背着三条人命,所以当时分局那边认为可能是仇杀。因为咱们瑚州都道路监控还算完整,一开始的时候分局认为只要重点追查沿路监控就很容易查到嫌疑人,可是直到最后移交到我们手里,这案子也没破。”

“中间也有一段路没有监控?”

付得点头,长叹一声,接口道:“对。那个案子说也奇怪。你说一个入室盗窃的小偷,遇到了主人,不逃反而杀人的本就少见,更何况三次还都用了三种不同的杀人手法,这就更加奇怪了。”

袁斯年本想问一问是否是栽赃嫁祸,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能想到的,程可立和付得这些老前辈老刑警肯定也想得到,于是并没有插嘴,继续听了下去。

“但当时我们所掌握的所有证据都显示嫌疑人就是那个惯偷许河,因为证据确凿,我们当时就准备逮捕他,但是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付得又撇了一眼程可立,程可立神色冷然,似乎对去年侦办的案子相当不满,“但肇事者却怎么也查不到了。当时车祸现场和这次这个现场极为相似,所以咱们先过一遍,如果查明只是普通的交通肇事案,就给

付得说了好一会儿,已经口干舌燥了,见袁斯年若有所思,他思忖着这孩子可能还要消化一下他说的话,于是便不再往下讲,自顾拿起自己的大茶杯喝了几口枸杞菊花茶,随口宽言安慰道:“这案子也有可能是碰巧。”

程可立却没有半点侥幸心理,“小袁既来了我们这里,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市局接的案子都是大案,重案,如果这两个案子有共同之处,我们就会采取并案侦查的手段,到时候就是一场硬仗。”

技侦那边连夜做出了部分检材分析,何旭提着电脑揣着物证袋来到会议室,将电脑与投影设备连接后,将图片投射到屏幕上,然后一件一件讲述,“这辆车里除了被害人张叁的指纹之外,没有其他人的指纹,”何旭把目光投向袁斯年,一脸无奈,他大概是认清了现实,知道这案子简单不了,故此他早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刹车系统被人为破坏过两次。”他轻点鼠标,又投射出一张揉皱撕碎的纸,“车里还有几张广告宣传书页,其中还有几片材质较硬的纸质检材,上面有红色墨水痕迹。因为被材质较厚,被撕碎时边缘粗糙,还缺失了不少,所以也看不出个究竟。”

袁斯年辨认了好一会儿都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这个东西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法医那边给出的回答则直接打破了众人的希冀,法医主任黄隽直言道:“肯定是谋杀,因为人虽然是脑挫裂创致死的,但是血液中测出了乙醚成份,一般吸入浓度为100g/L的时候,半个小时就能昏迷了,但是这车在高速上开了有个把小时,车里也只有被害人一人,他是怎么吸入的乙醚的?谁给他吸入的?”

“嘶——”袁斯年倒吸一口气,在高速上正常行驶的车辆,车内只有被害人一人,这就形成了一个绝对封闭的密室。而这辆车的刹车系统被人为破坏了两次,内有乙醚迷倒人,后有货车追尾,这么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偷,到底惹到了什么人,竟让人想出这种手段来谋杀他?

众人听了黄隽的话,不由得面面相觑,程可立更是将眉毛都挤到了一起。

此时,袁斯年轻声问了一句,“那空调里有没有什么异样?有没有可能是在空调里放了乙醚,然后一开空调就中招?”

“没有,”何旭双手一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们也是看过《柯南》,追过侦探小说的人。”

几个调查被害人信息的探组回复被害人张叁生前有七八万的债务,但被害前一天竟然一下子全还清了。“我们还了解到近期富华山庄有一起盗窃事件,与当地派出所联系之后,初步确认了张叁就是那个窃贼,很有可能是张叁用盗取的财物还了债。”

“丢失的是什么物品,有统计吗?”

警员赵辰递上一张清单和照片,“都是些挺绕口的字,该是些古董。”

程可立接了下来,仔细一瞧,可不都是些老宝贝嘛:菠菜绿翡翠麻花手镯、鎏金花丝嵌宝点翠胸针、象牙古董折扇……林林总总不下十数件。市局内部虽有懂行的老法师,但术业有专攻,这种高档货一般人还真拿捏不了,程可立立刻想到了一个最好的“掌眼人”。“报案人是什么情况?”

“纪勖,男,36岁,从商。我们查看了笔录,这人是个富商,平日里就喜欢收集这些古董珠宝,还有什么古董乐器。”

程可立又问道:“他结婚没?”

“单身啊。”

“失窃物品至今没有找到?”

“对。”

程可立又询问了全康运输公司的事宜,但那名负责人是一问三不知,询问工作实难开展下去。

技术科又报告了当时被害人的车辆刚驶出收费口的相关数据:被害人张叁驶出收费口时车速只有50k/h,而肇事车辆却有150k/h。

“那是货车,起步速度本来就不可能快,能在短短几秒内将车速一下子提到150?肯定是改过,”程可立肯定道:“人家改跑车的多,改货车的能有几个?”他转向两个探组的组长,示意他们跟进这条线。

众人又将手中的线索集中,理出了侦察方向,在程可立的安排下,一一行动起来。

因为失窃的物品都是女性饰品,这让程可立难免觉得有些奇怪,他本想去找相熟的古董商询问情况,但联系之后才得知古董商近期不在瑚州,于是只能求助他人。他打了电话确定了时间后,带着袁斯年一同赶去了瑚州市郊。

瑚州是沿海城市,经济发达,房价更是高得离谱,多少人梦寐以求能在瑚州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而袁斯年眼前这套——不,这幢,不,这片园林竟都属于一个家庭!

袁斯年颤着声问道:“程支,这一大片都是你那个朋友的房产?”

“嗯啊,”程可立伸手随意划拉着,“这一大片都是他家的,凡是你眼睛能看到的,都是他家的。”

“这是住宅还是公园啊——”目光所到之处,皆是美景:淙淙溪水,青石小桥,树荫婆娑,假山层叠,白墙黛瓦,这是一处典型的江南园林。“他家得多有钱啊,简直就是土豪啊!”

程可立转头看他,一板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傻缺”,“人家可不是土豪暴发户。古人说:一代吃,二代穿,三代四代要读书。这家人,光一本族谱就够放博物馆让人研究一辈子的了,”他忽而又轻笑了起来,打趣问道:“小袁,如果让你入赘这样的人家,你愿意吗?”

袁斯年眉头一蹙,撇着嘴拼命摇头,“肯定不能愿意啊,高门大户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那么多,我等凡夫俗子只要老婆儿子热炕头就够了。”他说这话时眼神坦荡,丝毫没有艳羡之色,话说得也十分在理,倒是让程可立颇为意外。

程可立似乎就想把他往入赘的想法拉,引诱道:“这种人家有钱啊,一个月的零花钱就抵得上咱们一年的工资。”

袁斯年依旧是摇头,他耸了耸肩,双手一摊,对眼前的富贵毫不在意,“我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饭,天上可不会掉馅儿饼。”

园林的主人得知程可立已到,忙出来迎接。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宽松家居衣袍,他眉眼含笑,望之可亲,气质儒雅,仿佛是浸润在诗书之中的人。

“哎呀,这么急匆匆地来,是有什么急事吗?”园林主人张开双臂轻轻拥了拥程可立,问道:“可可,吃饭了吗?我叫人准备点饭菜来。”

程可立见他时有些微的拘束,全不似在旁人面前洒脱,只见他回道:“今天过来实在是冒昧了,因为案子里有点东西想找个专家给瞧瞧,估个价。”

“行,我给瞧瞧,”他一口应下,又看向袁斯年,问道:“这是你们局新来的小伙子吧,倒是长得很不错。”

程可立没有引荐,那人便自己与袁斯年交谈了几句,问的虽是寻常问题,却句句不谈他的出生家境,仿佛是一早就知道了的。“南北差异还蛮大的,如今在瑚州可还习惯吗?市局的工作辛苦,平时也要注意身体啊。”

“您怎么知道我是北方人?”

“哈哈,”园林主人乐呵呵笑了,“中国男人的平均身高也不过一米七,可可一米七八都算高的了,你还比他高一个头呢。”

袁斯年有些难以信服,认为光凭身高是说不过去的,“光看身高吗?”

那人笑容含蓄,十分温文,他伸手挡了挡小道边的树叶,将两人引到一旁,顺口说道:“法医上有一门课,叫《法医人类学》,鄙人不才粗略学了点。不信啊,你可以回去问问你们黄主任,他是我家吾骥的同门。”

袁斯年还不知道他口中的吾骥是谁,只当是市局其他部门的同事,可当他转头去看程可立时,程可立竟意外别过头,仿佛不愿与他目光接触。

三人绕过了假山,走过小桥,穿过游廊来到了客堂,刚坐落便有佣人送来了茶水点心。“小袁,别客气,吃点东西吧。”

程可立拿出照片和清单让那人过目,那人接过之后只瞧了那只翡翠手镯一眼,便断定了这是清朝的物件。“一开始翡翠并没多稀罕,价格也不高,都依仗着慈禧太后的带货能力,才让这东西变得成了紧俏货。那时候人们买翠都是看色的,所以倒也不怎么看种水,”他看着照片道:“这个是典型的清末手镯花样,就冲着这个色,这镯子就不便宜。”

“这枚点翠蝴蝶胸针保存完好,从上面的宝石和珍珠来看,估计是明末清初的东西,”他几张照片放在茶几上,伸出手掌比了一个数字:“初步估计,这几样东西加起来超过这个数。”

正当三人讨论时,一个窈窕的身影匆匆而至,人未现,声已到,只听那略带中性的女音急道:“现在马上——”那一脚刚跨入客堂,话却嘎然而止,“年年,你怎么来了?”

袁斯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住,他站起身来走向她,“这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我是来签约家庭医生的——”裴锦书神色慌乱,她不敢眼神乱飞,只怕袁斯年会看出破绽,可撒谎让她更添了几分忙乱,她突然指向右边,胡乱解释道:“刚有个人晕倒了,我,我就想来找人——”

裴锦书指向右方时瞧了一眼程可立,程可立立刻会意,于是斟酌着帮她圆起了谎,“现在各个社区街道都实行签约家庭医生,裴——”程可立刚想称呼一句“裴医生”,却又想到袁斯年还没介绍女朋友,自己怎么也不能拆这个台,于是便扯上了裴思远,“裴老师家人不少啊,签约个家庭医生也是对自己健康负责,嗯,负责。”他用力点了点头,仿佛点了头就能证明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袁斯年当然不是傻子,只是他哪里想得到自己的上司会为了帮人圆谎而诓骗自己,而这家的主人也没提任何反驳话,他理所当然就相信了。然而,这傻乎乎的善良孩子竟然还免不了去担忧那个“晕倒的人”。

好在——

好在裴家的佣人此刻都是“戏精附身”,管家陆波波跑来向“裴医生”汇报病情:“裴医生,小刘现在没事儿了,就是头有点晕。”

裴锦书立刻接口,“啊,我去看看,去看看,”她一把抓住陆波波的手臂,在他手臂内侧轻捏了一下,见陆波波会意,立刻撒手。陆波波快步离去后,裴锦书转向裴思远继续她的胡说八道,“咱们这个家庭医生的运行模式是……”她扯东扯西胡说一通,将多年前在医院实习的所有可用名词都套了一遍,毕竟隔行如隔山,这么多专业名词兜头而来,袁斯年自然是听得云里雾里,再看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那叫一个目光炯炯,充满崇拜。裴锦书心中一喜,暗道:得嘞,唬住了。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医生,裴锦书还特地为“晕倒”的小刘量了血压,询问了病史,最后还关切地嘱咐了几句,几句普通的话里硬是塞了不少专业词汇以增加专业性。

这一切操作被袁斯年看到后,他眼前立刻叠加了不知道多少层的滤镜,裴锦书的形象立刻高大起来,心中只剩下四个大字:白衣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