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线，一根蓝线还有一根黄线！

“……”程可立喘着粗气，咬着腮帮子，再次确认了疏散情况。因为广播时无法说明真实原因，许多顾客并不情愿离开，还有故意拖延的，所以那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根本不够。

“程支，还有五十秒。”

“你撤吧，没必要多牺牲一个人，”程可立看着那几根彩色的电线脸色发青，他的眼睛里几乎要蹦出火星来，“小袁，如果要死的话，咱哥俩只能死一块儿了，来年你媳妇儿扫墓，也连同我的一起扫了吧。”说着将特警推出了清洁房，还将门锁上了。

就在生死一线之际，唇语老师的声音却在耳麦里传来，他焦急万分道：“程支，程支，裴小姐用无人机扫描了整栋大楼，发现二楼、三楼、四楼、五楼各有一个可疑物，可能是炸弹！”

程可立本就有些气急败坏了，他粗暴地踹了一脚清洁车，那车应声倒地，拖把扫帚倒了一地。程可立骂了一句国骂，一把拉开防火门，同时按下耳麦大声发出指令。

三十秒——

“嘭——”五楼的炸弹爆炸了。

五楼的电路瞬间被切断，人群中发出厉声尖叫，原本撤离有序的队伍发生了推搡，商场里的扶手电梯被迫停滞，连带着厢式电梯也紧急迫降不能使用了。

唇语老师在耳麦中听到了声音，急得抓耳挠腮，几乎要在指挥车上蹦跳了。裴吾骥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但泪水早就决堤了，她的余光瞥向飞在半空的无人机，突然一把拉住了唇语老师，“啊——啊——”

她还是说不出一个字，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她甚至连张嘴都做不到了，她抬起胳膊摸了一把脸，操纵起无人机从那扇小小的窗户飞了进去。

裴吾骥要操纵无人机，没法儿用手比画，“啊——”

好在指挥车里的刑警都是机智多谋的，一人问道：“是不是让他们把炸弹绑在无人机上，然后飞到空中爆炸？”他们的耳麦都开着，所以程可立是能够听到的，他当即同意了此举。

可那扇狭窄的窗户实在是太窄了，无人机侧身可以通过，但若是绑一个炸弹再飞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程可立提出另一个设想，“你把无人机停在窗外，我拆了炸弹绑在机身上。”

二十秒——

“嘭——”四楼的炸弹也爆炸了。

尖叫声不绝于耳，整个商场在这短短十几秒内变成了一锅粥。

而且爆炸顺序从高到低，也是裴沉书计算好的，疏散时肯定从高层开始，一开始爆炸五楼，伤亡不会有多少，但是会让电梯迫降无法使用，绝对可以减缓疏散速度，而越往下人流越多，爆炸的伤害性也越来越大。

二楼、三楼的炸弹还没有爆炸，需要及时清理出去，而袁斯年椅子下的炸弹也只有二十秒的时间了。他端起椅子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一滩血迹来到窗边，仔细环视了自身一周后，确定了没有多余的电线铜丝勾住自己，这才向程可立点头示意。

程可立抽了一根拖把，撬开了窗户框卸下了玻璃窗，他做好了所有准备，就等着拆弹了。

袁斯年紧张极了，连自己的表情都控制不了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安慰道：“里面没有钢珠，没有水平仪，不然我刚挪动的时候肯定就爆炸了。”

程可立用电线把炸弹困在无人机上，然后目送着天使一样的小机器离开。但下一秒，他把头伸出窗外，完全忘记了自己带着耳麦，他狂吼道：“一台不够！一台不够！一台无人机无法负载！”

他们运输的不是一袋薯片，不是一盒巧克力，而是一个精心组装的炸弹，炸弹里有雷管、电池、炸药、电线，一台无人机根本无法负荷炸弹的重量，那台无人机带着炸弹几乎垂直降落。

袁斯年他们所在的清洁房在五楼，按照建筑楼层高度的标准、物体的重量及空气阻力，如果从五楼随意丢一件同样重量的东西到一楼，差不多需要两秒钟，然炸弹是由无人机操控着的，减去这个阻力，下坠的速度也来不及楼下疏散。此时只有靠裴吾骥操纵无人机接力阻止了。

袁斯年问道：“刚卸下的时候还有几秒钟？”

“十一秒！”

袁斯年从程可立耳边抢过耳麦，随意塞入自己耳朵里，他道：“吾骥，一台接一台顶上去，一定要把炸弹控制在空中，至少20米的位置。”

“不，”程可立抓住耳麦，将嘴凑上前去，“我们没办法确定炸弹的威力有多大，你必须，必须越高越好，五十米，不，六十米！”

严冬腊月，室外寒风呼啸，指挥车里原开了暖气，但众人都怕太过暖和会影响神经反射，于是温度调得很低，此刻裴吾骥虽四肢冰凉，却是一头汗水，就连背后也被汗水濡湿了贴身的衣衫。她腹中似有千斤巨石，无形的压力让她不住喘息，此刻她根本无暇顾及旁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视频框。

九秒，十五米！

八秒，十八米！

七秒、六秒、五秒……

无人机一架接着一架往上顶去，但是拥挤之下有两家机子的螺旋桨被绞在了一起。

它们失灵了？唇语老师哑然，他不敢说出口，这是最最紧张，最最危急的时刻，他根本不敢打断裴吾骥的操作。

两台机子若不能马上撤回，恐怕会成为负担，可螺旋桨缠绕之后很难摆脱，裴吾骥使了九牛二虎之力分开了这两台机子，却也损失了两个动力。

剩余的几台机子一同出动，一台接着一台往上顶去，袁斯年还想从窗口看上一眼，却被程可立拉住了衣领往商场内部跑。

“如果在半空爆炸，冲击波至少得有几十米，你在窗口是要寻死吗？”他一把带上防火门，两人不敢冲向楼梯，因为楼梯靠近墙体，恐冲击波及，因此只敢往另一面跑去。

两秒！

一秒！

程可立与袁斯年同时抱头扑倒在地。

“嘭——”

高空中燃起一团金红色的火焰，商场靠近爆炸物一侧的墙面及玻璃被震了个粉碎，一团灰黑色的浓烟滚滚漫开。

一秒、两秒……整整三分钟后，两人这才敢站起身。

劫后重生的欣喜让两人在今日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小小的笑意。

程可立将耳麦取回，“妹，我把你老公带回来了，平安带回来了。”

这是程可立第一次不带玩笑的称呼裴吾骥为妹妹，不但他自己感慨，连指挥车里的裴吾骥也是感概万千。

“嗯。”

耳麦里几个小分队分别汇报了情况，听见无人伤亡，程可立松了一口气，稍稍安心。

指挥车里发出一阵欢快的雀跃，激动万分的唇语老师抱住了裴吾骥，差点跳了起来，“呜呜，大家都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裴吾骥自然也是很高兴，她刚想离开指挥车，只挪了脚却感到眼前头晕眼花，眼前一片漆黑。她稳了稳心神，慢慢挪出了车厢。

远处的万家灯火已经点亮了一大片，而这里的空气中还有未散尽的硝烟气味。

………………

琥尚商场还混乱着，但程可立却无法再停留了，第三人民医院旧址的绑架案让他那颗心仿佛悬在刀尖。他见裴吾骥远远迎了上来，没有半点寒暄，直接问道：“嫌疑人那边有没有新消息？”

裴吾骥摇头，表示没有。

夜色中，她的面庞依旧那么柔和，饱满白皙的皮肤光滑细腻，像是一樽骨瓷花瓶，只是骨瓷易碎，她却异常坚韧。

“消防那边说今天没有收到过火警信息，”程可立打开车门，一脚跨进驾驶位，“所以你暂且放下心吧。”

一行人驱车来到第三人民医院旧址，这里早已经被特警围成了铁桶一般，特警大队长见到程可立后与他说了情况。

“人质两人，一个是裴汗青，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他偷偷觑了一眼裴吾骥，他们出任务前当然会把人物关系弄清，看到裴吾骥的脸色从白转青，牙齿几乎要咬破嘴唇，马上拉过程可立来到一旁，“嫌疑人提出要求，要与裴小姐见面会谈。”

程可立紧绷着脸，故作轻松道：“强攻把人抢出来不行吗？”

“人已经在楼里倒了汽油了，手里还有打火机！一枪过去带了一点火星就完蛋，”特警大队长跺脚斥骂，“而且那两个人质都是姓裴的，裴书记前脚刚走，后脚两个侄子就出事，宣传这个月不要干别的事情了，就光压舆情了。”

程可立向裴吾骥招了招手，“他想见你。”

“见她？这太危险了。”袁斯年当即摆手阻止，他的嗓音里夹杂着不同程度的关切和慌张，但他和裴吾骥一样，对裴沉书的作案手段和心理变化很好奇，难道他真是天生的“坏种”吗？

裴吾骥靠在车身上，神情疲惫，眼神空荡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一会儿看看天空，一会儿看看鞋尖，好像那颗炸弹爆炸把她的智商也炸没了。不过众人都没有嘲笑她，毕竟她可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又亲眼目睹爆炸，没有失控已经算得上心理承受能力强的了，还能在当时那么危急的情况下还能操控那么多台无人机，可见她的心理素质简直稳得一比，只不过现在松懈下来放放松罢了。

裴吾骥张了张嘴，嘟囔了一句什么，唇语老师立刻做了翻译，“裴小姐说她愿意去。”

袁斯年自知这对双胞胎必须做一个了当，于是拿来一个迷你窃听器和执法仪戴在她身上，他用力抱了抱裴吾骥，握住她的双手，他停顿了许久，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口吻说，倒是裴吾骥发完呆后显得非常轻松。她朝他勾了勾手指，在他弯腰的时候快速在他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因为两人没有面对面，袁斯年没有看到她在说什么，只是余光瞟到她在说话。

“如果真的要将他绳之以法总得弄清杀人动机，另外案件进行到此还有不少疑问有待考证。既然他要和我谈一谈，那我总是有机会将话题引导案件上的，至少不能让死去的人不明不白。”

裴吾骥面对着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眼神坚定，她这番话让唇语老师颇为动容，“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么斗得过杀人如麻的变态杀人狂魔啊，”唇语老师与她接触时间不长，但是在一个小时前看着她顶住压力操作无人机时对她的影响实在是太深刻了，不禁也将她当成了自己人，“你……嗐……”他长叹一声，别过头甚是介怀。

裴吾骥倒是笑着摇头，她捋起袖子露出小臂，她的小臂不似寻常养尊处优的女孩那边细弱，白皙的皮肤下蕴藏着肌肉，那是她的气力和能量。

看着妻子坚定的背影，袁斯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伤感，好似裴吾骥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似的。

裴吾骥走过他身侧时，他一伸手勾到了她的手指，言语间有一丝轻微的，难以察觉的哽咽，他道：“好好的，一定要回来。”

裴吾骥点头。她打着手电，一路小跑，就像神庙逃亡的主人公那样，穿过了杂草丛生的空地，一头钻进了破旧不堪病楼。

………………

裴吾骥很早之前就将自己代入过裴沉书的心境。

他为什么那么恨我？

一定要我生不如死才会痛快吗？

仅仅是因为裴修远无视了他吗？

其实有些问题程可立也曾质疑过，他甚至为了知道答案审问了自己的母亲，很明显，他没有办法自我代入，裴吾骥也没办法。

那幢颓败的老楼已经被藤蔓爬满了，冬日里的藤蔓没有任何绿意，整片都是枯叶残枝，配着周围荒草凄凄，看着就像是病楼僵尸主题的恐怖游戏。

裴吾骥早就打好了五百遍腹稿，她知道今日这场较量是“最后的战役”，今夜之后，最好的结局就是她活着，最差的结局就是这一栋楼四个裴家人升天堂的升天堂，下地狱的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