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宫里派人来替明琬梳洗上妆，那婆子为明琬涂抹了好几层傅粉才堪堪将额角的伤口盖住。

黎国本就势弱，若再送一位毁容的公主前去和亲，只怕殷国震怒，即日便攻上城来。

明琬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耐着性子由她们梳洗打扮了两个时辰，一众丫鬟婆子做着分内事，低着头战战兢兢，只想着快些回去交差。

打扮妥当后，只见镜中人韶颜玉容，眉如墨画，一袭凤冠霞帔委地，其间以金丝缀着并蒂红莲，双鲤戏水，举手投足尽显清丽绝俗，风华绝代。

今日是明琬头一次穿的这般盛重，她素来打扮的素净，寻常一身石青长裙，发间别上一朵绯色绢花，不施粉黛，已然倾城。

眼看那婆子就要将喜帕往她头上盖，明琬抬手制止道：“这红盖头便省了罢，还真当我是娇羞的待嫁新娘，本公主是去和亲，并非出嫁。”

她前往殷国和亲，说的好听便是和亲，实则是送死。黎国与殷国向来水火不容，此次两国交战，殷国亦折损了不少将士兵马，她作为敌国公主嫁到殷国，想要她死的人只多不少。

承德帝好颜面，到底不会让她嫁的太寒碜，身为和亲公主，凤冠霞帔，陪嫁之物一应俱全，可她心里清楚地明白这光鲜亮丽表面下的血腥和算计。

她走的便是一条血路。

明琬将匕首藏进袖口，冷眼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婆子，便径直走出殿门。

昨夜雨下得淅沥，宫墙地砖还是湿的，院外那株梨花亦被雨水压垮了枝桠，雪色梨花打着旋儿拂落，惹了一池春皱。

梨花是黎国的国花，亦是明琬的母妃容妃生前最爱的花。只是明碗自幼便不喜这花，寂寞春庭一株雪，雪落花残玉香消，像极了母妃逝后的满宫缟素。

明琬无视殿外的侍卫，独自撑着一柄青竹伞往宫门走去，这一路没有红色绸带，唯有庄严肃穆的禁军守卫，她这一身火红嫁衣显的格外突兀。

黎国使臣早已在宫门外侯着，见着明琬孤身走出宫门，心中无不叹息惋惜。

五公主生得倾城容貌，若生在寻常人家，定能许得一门好亲事，觅得一位如意郎君，琴瑟和鸣，相度余生，也好过只身嫁入敌国，生死尚且未知……

黎国作为战败国，本就是赔上金钱银两求着人家停兵息战，再附赠一位公主以示诚意，黎国五公主的名号就差写上礼单了。

因此殷国停战书上清楚地写着：黎国送公主和亲实为求和，殷国不下聘，不迎娶，公主至境内，自有本国使臣相迎。

如今殷国驻军黎国都城一里之外，黎国一旦有所异动，不出半日殷国铁骑便可踏碎这都城，让黎国彻底灭国亡种。

明琬远远看到护送她和亲的使臣，笑道：“大清早的让大人久等了。”

这人是礼部侍郎裴辛，明琬跟随国师学艺时，国师有意让她接触过朝中大臣，裴辛此人她也有所耳闻。

黎国外强中干，朝中更是党派分明，以太傅为首的太子党派和以丞相为首的六殿下党派明争暗斗，只是不久前太傅一死，太子如同断臂之猿，不少支持太子的老臣倒向六殿下。

裴辛此人耿直不屈，从不结党营私，在朝中自成一股清流，以至于混迹官场多年仍是个小小侍郎，非他不作为，只是官场尔虞我诈，阴谋诡谲，容不得这等正直之人步步高升。

裴辛抬袖揩了揩额上莫须有的汗，拱手道：“五公主言重了，老臣等多久都是老臣的本分，公主为了我黎国万千子民，毅然前往殷国和亲乃大义之举，老臣钦佩不已。”

明琬心下暗自叹道，她着实没有如此高风亮节，不过是生死关头选择了生罢了。

裴辛望着眼前明知是死路仍云淡风轻的女子，愧疚敢于使命感一齐涌上心头，“我黎国在四国之中也算举足轻重，如今一朝战败，为了百姓不得不向殷国俯首称臣，可您到底是我黎国公主，他殷国竟矜傲狂妄至此，十里红妆便罢了，就连迎亲队伍都没有……简直欺人太甚！”

“五公主放心，老臣定当竭尽全力护送您到安全抵达殷国。”

“裴大人辛苦。”

明琬透过伞沿扫了眼车轿前的小厮，不由得好笑道：“劳烦裴大人多派些侍卫，从黎国至殷国长路漫漫恐遇不测，本公主怕还没到殷国，中途便被人抹脖子，这些侍从……裴大人觉得够吗？”

裴辛方才如梦初醒，连连道：“公主所言甚是，是老臣考虑不周，公主请先上轿侯着，老臣这就向上头通报。”

明琬嗤笑一声，她能想到的，那人必然也能想到，她作为一枚弃子，确实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染月跟着她上了车轿，低声道：“公主不必担心，有婢子一人便足矣。”

她是皇室唯一的女暗卫，单论武功，她在一众暗卫里也算佼佼者。

“我不信你，你可是父皇的人。”明琬靠着车帘闭目道：“他派你跟在我身边，恐怕不只是监视我吧，我体内的毒……”

她本就是最好的医者，世间百般奇毒皆有涉猎，可她体内的毒乃是“千机”，若无解药只怕命不久矣。她曾在书上留意过，千机之毒产于殷国南境，百毒交汇之地。

此去殷国，或许有一线生机。

许是没想到明琬说的这般直白，染月淡淡开口道：“陛下不会让您死在途中，陛下交予婢子的药有缓解之效，公主只需每月服上一颗，可保三年内性命无虞。”

要她三年内她能杀了宸王么？父皇到底是低估了宸王还是高看了她？

“父皇给我最好的暗卫，最好的毒药，本公主真是受宠若惊。”明琬揉着眉心漫不经心道：“我若没能杀的了宸王，反而活着回到宸国，你猜他会不会吐血身亡？届时我那好弟弟登上皇位也算顺理成章。”

染月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出声，同为女子，她是敬佩明琬的，明知进退两难却丝毫不见慌乱，单凭这份心志便并非宫中其他公主所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