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央放着一张沉香木的大桌案，案上磊着各种书卷，左右两边又设着几个定窑花瓶，插着些菊花。

有五六人分坐在桌旁，饮茶闲谈，一派闲适之相。

巧玉带着江泛月到了门边，却不叫她进去，只让她等着，自己则上前回话，低声同赵霁交谈几句过后，便见赵霁抬起头来，高声喊道：“小郎君，还不快过来？”

江泛月低头入内，并不上堂，而是在堂下规规矩矩地垂首作揖，这才抬起头来。

这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她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李归舟。

这厮不是查案来的吗？怎么还玩上了？

江泛月心中微惊，生怕他认出自己。自己扮成男装在外做营生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过自己每日都在脸上涂抹黄粉，应该无甚大事，上回他不就没认出来么？

“这位小郎君可是我无意之中撞见的能人，怎么样？他做的茶不错吧？”

在场几位郎君虽都散漫随意，侃侃而谈，但似乎对赵霁有种说不出的尊敬，他一说，众人皆附和起来。

“不过是在材料上讨巧些罢了，就值得你们如此夸赞？”李归舟用手捻着茶杯，淡淡开口道。

“五哥，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这样新奇的茶，若是没有我啊，你今日可喝不到。”

五哥？这李归舟难道还和赵霁有亲戚关系？江泛月腹诽，可下一刻她就没心思再想这些事了，只听李归舟幽幽回答道：

“可我却不觉新奇，只觉熟悉。”

熟悉？江泛月的心跳如鼓，脑子迅速转了一圈，对了！自己好像是把洛神花茶给李归舟试喝过！

完了完了，江泛月心中暗暗祈祷，可不要让他想起来才好呀……

不巧，对方似乎是和她作对似的，又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道：“你，抬起头来。”

江泛月如芒刺在背，迟迟不敢抬头。

“怎么回事啊，小郎君，听不见吗？”有离得近的郎君疑惑地开口。

江泛月无奈，只得缓缓抬起头来，面向众人。

几人打量她一番，只觉对方身材太过瘦小，眉目倒是清秀，只是这也太黑了些吧……

然而李归舟却饶有兴致的模样，盯着对方的面容看了许久，久到连赵霁都出声问：“五哥，你认识他？”

李归舟看着对方微颤的睫毛，道：“无事，我只是觉得这茶味道熟悉，想看看他什么模样，自己从前是不是偶然喝过他的茶而已。”

他将茶盏放下，伸手理了理自己玄色织金暗纹直缀长袍上的毛絮，再一细看，似乎是江泛月身上那件葛布麻衣上飘过来的。

“那五哥，你可见过这小郎君？”

“自然是没有。”李归舟笑笑，终究是放过了她。

“小郎君，我还不知你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你告诉我，我以后想喝茶了，也有地方去寻你。”

江泛月的目光移到赵霁身上，只道：“贱名怕是污了尊耳，小的还是不说了，小的日日都在安阳街摆摊，郎君哪日想喝茶，只管叫仆从去安阳街寻我便是了。”

大约是这里有生人的原因，赵霁看出来他的不自在，善解人意道：“既然如此，那小郎君，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江泛月点点头，行了个礼退出院中。

“五哥，你那么凶，人都被你吓得不敢说话了。”赵霁抱怨道。

“是吗？”李归舟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她会被吓到？她分明是这世间，最胆大的女子。

另一边，江泛月坐上马车，在离江府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便下了车，有跟着的仆从递给她一包沉甸甸的钱袋子，江泛月打开一看，顿时眉开眼笑，觉得自己这一下午的担惊受怕也没什么了。

她回到顺心阁中，沐浴之后，正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却见窗户处似乎有动静。

她心中隐约知道是谁，因着白日的事，又不免慌乱起来，屏退了松仪和照儿，这才推开那扇窗。

窗外，李归舟摆了摆手，示意她走开些，自己则快速翻了进来。

“我上回跟着那崔元济，却见他径自回了府，没有什么异常的行动。”

“所以，那批官茶，还是下落不明吗？”

“无妨，几日之后的丁府寿宴，或许是个突破口。”

乍一听到丁府寿宴，江泛月不由得笑了出来，但又立马忍住，只当没发生一般。

“又做什么坏事了？”

“怎么会，大人可别污蔑人，大人今日来此，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江泛月狡黠地收了笑，问。

“也无甚大事，我便是来告诉你一身，丁府家宴我也回去，届时随机应变。”

“好。”江泛月乖巧地点头答应。

“最近有什么需要我处理的人吗？”

江泛月摇了摇头，摆弄起手上的珠串，道：“暂时没有。”有些人，她自己处理起来比较痛快。

李归舟又取出一个荷包放在桌上，道：“里头是个鸣镝，遇到危险时，你一发出，我便会及时赶到，还有两颗上好的红宝石，你……或赏玩或卖掉，都是可以的。”

这个时代的宝石可是价值连城呀，江泛月才舍不得卖掉，拿出来举在灯下仔细欣赏。

那两颗宝石在灯下熠熠生辉，玲珑剔透的，好似红石榴一般。

“这样好的成色，卖掉岂不可惜？找个好的匠人将它嵌在簪子里，定是漂亮急了。”

“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什么好的？不如换成银子来得实在。”

她定是缺钱的，不然怎么会跑到街上抛头露面做营生呢？他拐着弯送钱给她，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不上道。

李归舟叹了口气，无奈地离开了。

几日后，时至初冬，寒风呼啸，天气倒是晴朗，但搭上路边时不时出现的灰黑色枯枝，叫人觉得有些萧索。

众多往马车粼粼而行，往丁府所在的香英街驶去。

江泛月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这都第七日了，那焕颜散好像没起作用，今早她见江淮月妆容精致，眉若远山，口含朱丹，脸上居然没有一点发红溃烂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