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一世是只蛆

今天是苏杉出殡的日子。

在老家办完法事后,她的魂在空中漂浮了许久。

俯视着爬行在山路护送自己去火葬场的车子。

弟弟苏式呆呆傻傻地靠着窗。

山路颠簸,脑袋撞得玻璃不时地砰砰响。他却浑然不知痛,嘴里嚷嚷个不停:“阿姐,阿姐!带阿式......阿式乖......”

手上的两颗核桃湿漉漉,不知是啃了留下的口水还是眼泪鼻涕。

那是苏杉给他康复用的,特地找的圆圆胖胖的白狮子文玩核桃,让他平常拿在手上多锻炼,有助于防止脑部萎缩。

帮忙操办后事的几个本家叔叔看得直摇着头:“这傻小子,以后怎么办?老大不小了,心智还跟三四岁小孩一样。”

坐在最前排的黑脸大叔头也没回地说:“三弟,平常杉儿不是和你家最亲近,常常拿钱贴补给你们。这杉儿走了,阿式当然得你家照看了!”

话音没落,一个壮硕的妇女按着椅背蹭地站起来,脸一横:“二伯,你可别乱说话。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收杉儿的好处了?这么多年,他们姐弟俩有回来给短命的爹妈烧钱上祭,都是吃我家住我家的,那也是看他们可怜的份上。

现在,我自己家就有这么几个孩子都顾不过来,哪能再多加一张只吃饭不会干活的嘴!”

黑脸大叔这下别过脸来了,看了眼她搭在椅背上,卡在粗壮胳膊上的福袋镯子,意味深长:“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手上那个金疙瘩不是刚从杉儿身上扒拉下来的?”

妇女抽回了手,将袖子往下拉了拉,蛮横道:“要这么说,二嫂那还把杉儿她妈留下来的一个皮箱子藏起来,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

“人在做,天在看!”

车内吵吵嚷嚷,可怜的阿式在吵闹声里东摇西晃执着地找着阿姐。

已是亡魂的苏杉在弟弟一声声的“阿姐,阿姐”叫唤声里揉着眉头。

这么看起来,自己还真是走得太急了。得想个法子回去重新安顿下。

烦恼间,前方出现一个雾气缭绕的空旷场地。

一名白衣男人端坐在案桌前,头也没抬:“下一个!”

苏杉往四下看了看,周边并无一人,确定他叫的是自己。

这才慢慢挪步上前。

“名字?年龄?”白衣男人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口气。

“苏杉,28岁。”

男人转身从身后古朴的五斗柜里翻了个卷宗出来,翻翻找找。

破破烂烂,起了毛边,蝇头小字模糊不清。

白衣男子眯缝着眼几乎是趴在上面,不时地摇头蹙眉。

这便是执掌生死薄的文员?没想到仙鬼界的机关办事效率也是如此之低。

苏杉看得着急,下回有机会过来时,一定带一台电脑来,捐献给天堂办公,这速度也太耽误人投胎了。

“找到了,你下一世,是一只蛆!”男人,薄唇轻启。纤细惨白的食指夹着一张图片递到苏杉面前。

苏杉手触了电般抖了下缩回来。

一只死苍蝇肚子里爬出来的蛆!

苏杉目眦欲裂:“为什么不是蔬菜瓜果里的?”

男人莫名:“性质上有何不同?”

苏杉语噎,确实无从解释,为什么要花那么宝贵的生死存亡时间来讨论这个?

这对于解救弟弟毫无意义。

苏杉面红耳赤,忍着胸口涌起的恶心,低声问道:“除了做蛆,还有别的选择吗?”

白衣男子木然地指了指左侧一道漂浮的门,“有。从那里走过去,重新去轮回。”

苏杉别无选择,俯身签字。

瞥见一张薄如翼的纸片飘落在脚边,隐隐雾气里似有一双幽怨不甘的目光直射向自己。

她鬼使神差地捡拾起来揣入裤兜,转身走向漂浮门。

白衣男子在她身后用不紧不慢的官腔提醒:“多积功德,给下一世轮回攒积分!”

苏杉重生了。

南方某山村旮旯土房子里。

一个刚刚呱呱坠地的皱巴巴小女婴。

从她的0岁再次重启。

“哎哟,又是个女娃娃,这都第三个了!造的什么孽!”苏老太太拄着根拐杖,嘴里啧啧嫌弃。“赶紧找个人家送走吧,养一个亏一个!”

李玉凤还没从生产里缓过气来就听到婆婆拐杖尖敲得柜子砰砰作响。

无奈道:“妈,囡囡现在还小,大一点了再做打算成不?”

“作什么打算!还给别人白白多养几天,多吃几口饭?”苏老太太尖声反对。

“我有奶水,奶水先喂着点,这么小给别人不一定能活得下来。”李玉凤看着身边精瘦的小丫头,心疼地乞求。

“哦,你的奶水是山泉水啊,平白无故就流出来了?还不是要吃好东西进去才有奶!”苏老太太不依不饶。

小婴儿似乎听懂了一般,攥着小拳头哇哇哭起来。眉心一簇红色胎记跟着稀黄的小眉头一跳一跳的。

李玉凤轻拍着小家伙,低头一看,红色胎记动起来后,恍如一尾游弋的鱼儿。不禁哎呀一声。

苏老太凑近来瞥了眼,嫌弃道:“啧啧,这额头上还这么大一块污记,死丑死丑的,该是不祥之兆了!”

李玉凤虽然没说什么,但眼里确实也是忧愁笼罩。毕竟是个女孩子,既是个胎记为什么不能选个隐蔽的地方?比如后背?尾骨?大腿?

唉!

苏杉跨过那个漂浮门之前偷偷摸出了裤兜里的纸。

展开的一瞬间,一只流着泪的锦鲤娃娃从纸上一跃而出,嵌入她的眉间。

随后是这个锦鲤小可怜的苦苦哀求:“小主人,我已经在这里封印千年了,被那只蛆霸死死看守,刚才要不是您手抖,我是万万没有机会逃出来的。”

“您放心,我只到世间看看。时机到了,我自会从你身上离开。我用我的尾鳍发誓!”

小可怜巴巴地竖起剪刀鳍,圆溜溜的眼里滚落几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