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元妙仪的声音依旧柔和:“父亲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祖母若觉得精力不济,有个人替您管家,也是好事。”
柳殊棠对元弗唯有意想让她来主持中馈这件事,事先确实半点都不知情。只是她今早听到元弗唯去见了太夫人,就知道事有不妙。
但她原以为元妙仪不会答应,没成想元妙仪竟会说出这番话,听上去倒像赞同她来主持中馈一样。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元妙仪,却正好对上元妙仪的眼神。元妙仪冲她微微一笑,可柳殊棠心头一沉。
“哦?柳氏,你也是这么想的?”太夫人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过来时,柳殊棠心知不妙,太夫人定是以为掌中馈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疑心她想要夺权。
柳殊棠连忙笑道:“妾哪里知道什么打理家事,主持中馈的。那都是侯爷见您太辛苦了,才想着抬举我。”
因她进门的事不大光彩,又牵连甚广,这些年太夫人对她一直淡淡的。只是这些年她一直表现的安分守己,没闹出什么大事来才容下她的,
她这份剖白倒像是说,元弗唯是孝顺太夫人,见太夫人辛苦才想着让她来帮忙的。
太夫人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元妙仪在一旁微笑道:“祖母,柳姨娘说的是,都是父亲心疼您辛苦才有此一说。现如今家中没有主母理事,不如就让柳姨娘来替您打理一些小事也好。”
元弗唯没有续弦,元令珩也尚未娶妻,家中若没有正妻来打理家事的话,寻个身份相较其它內宅的人来说更高的妾室来掌理家务,倒也合乎情理。
元太夫人心中便有些犹豫了起来,她原本以为此事是柳殊棠主动提起,让她来掌理家务无疑是无形中抬高了她的地位。
又怕此事让元妙仪心中不豫,再受了委屈,家中又生事端,才想着敲打柳殊棠。可若是元妙仪都不说什么了,倒不如……
太夫人见元妙仪端坐在一旁,想着这些年来元弗唯偏心,虽有长兄照拂,但想必心里也是委屈的。
可她一直以来孝顺懂事,行事规规矩矩的,从没生出过事端来。虽然同元弗唯说不上亲近,可也是说得上是恭敬。
元太夫人再看向元妙仪的眼神便变得十分温和了:“好孩子,你如此懂事,祖母心中欢喜。若是有什么委屈,可定要同我说,祖母定会为你撑腰的。”
元妙仪语气恭敬道:“孙女哪儿会受委屈,只要家中太平,和和睦睦的,祖母也能轻省些。”
这话便说得十分漂亮了,柳殊棠眼见着太夫人看元妙仪的样子变得更加慈蔼了。
“只是”元妙仪突然神色有些迟疑,太夫人便道:“可是有什么话想说,只说便是了。”
元妙仪轻声道:“我近几日总是梦见母亲,我同兄长除了服之后便少有祭拜。趁着最近京中太平,家中无事。正好兄长在京郊有个庄子,孙女便想着,独自去大昭寺静修几日。”
大昭寺与福田庄同在京郊,且相隔不远。
就如同崔嬷嬷说的,太夫人乍一听这话,便想说不行。元妙仪毕竟是个小娘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如何向裴家和元令珩交代。
元妙仪一见太夫人有些犹豫的神色便连忙道:“孙女只是一说,在家中静修想必也是一样的,祖母不必放在心上。”
可太夫人想着,裴琳琅早逝,连带着元妙仪幼年失恃。没有母亲的疼爱,父亲又不如何亲近,还偏心妾室,心中一下便有些愧疚起来。
何况大昭寺地处京郊,虽然离内城是远了些,可也是京畿之中。有九城兵马司在,这些年也一直很太平,从未出过大事。
心中有了主意,太夫人便直接拍板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你出去散散心也好。让你身边的人好好伺候着,再多带些人去。”
元妙仪便做出欢喜的样子来:“多谢祖母,我听说大昭寺中有一颗千年银杏,生出的果子吃了延年益寿。这次去,孙女便多带一些回来给祖母。”
元太夫人笑着指了指她同身边的柳嬷嬷道:“你瞧着这孩子,还没去呢,心里头便想着我了。”柳嬷嬷便凑趣道:“二娘子本就是最孝顺不过的,我瞧着太夫人还没吃上果子,心中便感觉到甜了。”
一时间,祖孙间的气氛便和乐融融起来。而原本好生生,安静地呆在柳殊棠怀里的元纾容突然不耐起来。一边吵着要下去,一边扭动着。
太夫人收起笑意看向柳殊棠:“容儿毕竟年纪小些,只怕一直听着我们说话觉得有些无趣。今日便到此吧,都散了吧。柳氏,你明日来主屋中领对牌吧。”
柳殊棠将元纾容交给身边碧桃,忙不迭地起身应是。
元妙仪见状也站起身福了福道:“那孙女就不打扰祖母休息了。”
回到自己院中,元妙仪便让白芷等人先去打点行装,又让崔嬷嬷将笔墨准备好,她要给元令珩回信。
崔嬷嬷服侍她在小书房里回信,一边道:“看来太夫人还是心疼您的,这般便同意您出去了。今日又狠狠敲打了西院那位一番,想来就算她来主持中馈,也不敢慢待您的。”
元妙仪手中不停,听了崔嬷嬷这话也只是笑道:“太夫人哪里是心疼我,她是怕兄长和裴家知道此事后不满,再闹出事端来罢了。”
从元妙仪刚重生时她就知道,元太夫人爱的只有荣安候府,和她的富贵荣耀。
对元弗唯偏心的不满,和今日对柳殊棠的敲打,不过都是她怕內宅中起了风波,闹出事端来让盛京中人看笑话罢了。
倘若內宅中一直风平浪静的,她又没有兄长撑腰,掀不起什么风浪的话,太夫人才不会在乎谁心中受了委屈和不公。
元妙仪心中对太夫人的冷漠和元弗唯的偏心早就看透了,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计较和委屈的。
当下她只在乎兄长,还有福田庄中的事。其余的人和事,不值得她多费心神。
回信很快就写好了,元妙仪在最后还说了自己要去福田庄亲自查整账目一事。将信封好,元妙仪又紧着将已经快要收尾的络子编完。
她将碧玉和白玉比了比,都觉得不好,一时间有些苦恼。还是崔嬷嬷从盒子里,找出了几颗红玉的珠子,用来做尾珠再合适不过了。
崔嬷嬷一边找匣子将信和络子都装起来一边笑道:“这些年姑娘给世子打了多少络子,眼见着手艺越来越好了。”
这时候收拾完东西的白芷也走了进来,她是最早跟着元妙仪的侍女。
听见崔嬷嬷这话打趣道:“嬷嬷还说呢,姑娘最早练手打得那条络子,歪七扭八的。姑娘原不好意思送出去,谁知世子拿到之后珍惜得和什么似的,带在身边大半年,直到姑娘打了新络子,才将那条换下来。”
编络子,在大燕属于闺阁女子的必修课之一。元妙仪还做公主的时候,独独没学过这个。她虽然聪慧,可这手上的功夫须得刻苦的练习才行。
元妙仪叹了口气道:“等我什么时候有了长嫂,这些事就不用我来做了。”崔嬷嬷奉了茶上来道:“等那时,姑娘说不得就就得给自己的丈夫打理这些了。”
元妙仪喝着茶微微笑道:“这些事,若不是带真心诚意的关怀去做,也没什么意趣。不过夫妻之间,若能相敬如宾一生,已是幸事了。”
柳殊棠一回到临风院里,先让院中另一个大侍女将元纾容带到次间去歇息。看着碧桃关好了门,柳殊棠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她以手支额,深深地叹了口气。碧桃走过来给她揉着额头道:“夫人,能拿到中馈之权也算好事,您也毋须太过忧心了。”
这些年来,柳殊棠身边虽然有了其她的大侍女,但唯有碧桃与她最为贴心。她拍了拍碧桃的手,指了指一旁的绣墩道:“坐那儿说吧。”
碧桃应了一声,在绣墩上坐了:“老爷还是看重您的,您若主持了中馈,除了名分上,同正妻又有什么分别呢。”
柳殊棠只觉得自己额角的筋跳得直痛,她摆了摆手道:“这都不是要紧的,这样的勋贵之家,中馈实没有那么好拿的。何况名分之差,不是这么简单可以弥补的。”
“更何况,”柳殊棠嘴角挑起一个冷冷的弧度:“这些年来,你什么时候看过东院的那位吃过亏,她都一意赞同此事,那这事便没有那么简单。”
原以为只是个年纪小的,好拿捏的,却不曾想是个比裴琳琅还棘手的。
元弗唯偏心也好,冷待她也好,她似乎都不在意。对太夫人和元弗唯始终一副孝顺恭敬的模样,便是对着她,也不曾表现出怨怼憎恨的模样,让人拿不着半点把柄。
碧桃也有些迟疑了:“说不定,是二娘子知道是老爷提议的,不想拂了侯爷的意呢?”
柳殊棠嘴角的冷笑更深了:“你别看东院那位一副孝顺恭敬的样子,可我知道,她是断断没有将侯爷放在心里的。”
说完她又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你说的也是,中馈把持在我们手上,总比落到别人手里的好。侯爷昨日又宿在秦氏那儿了?”
碧桃点了点头道:“这个月,有半数的时间侯爷都在她那儿。夫人,您可得上心了。”
柳殊棠摇了摇头道:“这都不是要紧的,侯爷不过是瞧着她新鲜罢了。要紧的是,”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得尽快有个孩子。若世子之位不变,我将中馈主持得再好,不过是为了他人做嫁衣罢了。”
这三年里,元弗唯身边陆陆续续地添了好几个红颜知己。可连带着柳殊棠在内,都未能有妊。
元家只有元令珩一个儿子,那嫡枝在元家便是铁打的江山。柳殊棠再多的谋划,都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碧桃站起来,靠近柳殊棠小声道:“夫人,您让奴婢找的人,奴婢已有了些眉目。过不了几日,说不定便有好消息传来了。”
今日总算有个好消息了,柳殊棠舒了口气道:“你盯紧着些,人一找到,便带进府里来见我。”
到了晚间,盛京城内突然来了场暴雨,天色暗得比往日早些。
晋阳长公主府内,仆从们有序地穿行在府内,早早地将四处的灯都点了起来。
晋阳长公主正同身边的掌事姑姑一样一样地打点着萧云樾的行装。
她自今上登基之后,日子便一直过得尊贵舒心,因此容貌看上去仍然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晋阳长公主继承了来自母族的绝色容光,但她身份尊贵,气度端华。因此虽然容色艳丽,却很难让人心生轻佻之意。
在自己府内,她未着宫装,只穿了家常的衣物,松着发髻。室内昏黄的灯光下望去,多了几分朦胧之意,让她的容貌中更添三分丽色。
一直坐在旁边的喝茶的定国公听着晋阳长公主这一项一项的名目,忍不住失笑道:“你怎么不把床榻一起给你儿子搬去,他都多大的人了?便是在边关打仗的时候,也不见得有这般精细,何况只是去个江南道。”
晋阳长公主剜了丈夫一眼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感情云樾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这次下江南暗访,皇兄又未曾有明旨。江南那里多少利益勾结,我看未必比儿子去打仗轻松多少。”
定国公武将出身,曾在边关数年,一生打过的仗不计其数。面上不带笑的时候,看上去颇有威严。但他看向妻子的时候,那点冷硬便都柔软了下来了。
长公主将纸递给一旁的姑姑,那女官抿唇一笑,知道长公主是要同定国公说些夫妻体己的话,便收好东西,退了出去。
长公主见人都走了,便坐到丈夫的身边道:“如今边关暂且安定下来,本以为云樾能在我身边多呆些时日。可他也是今天去这儿,明天去那儿的,像个没栓腿的鹞鹰,没一刻闲的。”
定国公揽过妻子道:“皇兄看重他是好事,京中谁不羡慕我们生了个好儿子。何况他才多大的年纪?正是要历练的时候,你且放他去吧。”
长公主靠向丈夫的怀中,叹了口气道:“我倒不在意旁人羡不羡慕的,我只这么一个孩子,他平平安安的,我便高兴。”
“你就放心吧,咱们的儿子也不是那等鲁莽的人。”定国公拍了拍妻子的手:“何况虽未有明旨,但皇兄给了云樾密令一张,江南道的监察官员随他调动,他心中有数,不会有事的。”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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