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满城动荡。

从下半夜开始，朝歌城内外就已经开始热闹了。

待王宫宫门大开时，送别长公主离开王城的队伍，便从宫门口延伸到了城门外。

“唉！万万没想到，长公主为了保护咱们西夏百姓不受战火纷扰，竟决定亲自前往边关……”

“咱们西夏没男人了？朝廷养那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非得让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舟车劳顿去战场？”

“就是，我都不好意思跟自家娘们叨咕，你说那些个文官武将，要么油头大耳，要么身强体壮，平日里那精神头一个比一个足……”

“可长公主府的大门一关，他们连朝廷政务都不会处理了……别的事儿不行，吃饱了骂娘的本事，他们倒是无人能及！”

“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一群酒囊饭袋，时时刻刻就想着把长公主赶出朝歌城……公主可是我们西夏的福神！”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瞎说什么！司天台几次卜卦，卦象说西夏的这次危机，只有长公主能解……”

“呵！你们听见没有，连老天爷都知道那些当官儿的都是废物，还不如一个身怀六甲的小公主顶用！”

“嗳，你们知道吗，他们积攒了许多政务，长公主挺着个大肚子，足足关在宫里带他们处理了十日呢，听说公主熬尽心血，头发都白了一半了……”

“长公主何止是愁白了头啊，听说这些日子，长公主比那些个大臣们睡得晚，起得早，除了处理政务，还得教导王上，几次吐血，险些一尸两命！”

“天杀的，造孽呦！要我说公主就不该回来被他们磋磨，人美钱多的，去哪儿不能过快活日子……”

“哼！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长公主是我们西夏的福神，紫薇大帝转世，她不回来，你照拂庇佑咱们啊！”

“可不咋的，个人有个人的命数……”

“……”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太阳终于升起，光芒洒满大地。

浩浩荡荡的队伍，整整齐齐的仪仗，踏上御道，自承天门而出，直奔城门而去。

饶是声势浩大，极尽奢靡，却没人开口议论半句……

听说，长公主现下已然只剩半条命了……

听说，长公主出宫前，将玉玺等物，全都给了王上……

听说，长公主此行，怕是有去无回了……

“吾等，恭送摄政长公主！”

“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

道路两旁的百姓们一脸肃穆，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纷纷叩首不起，高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悲怆！振奋！隐隐还夹杂着哭声……

彼时，传言中已经躺进棺材里的沈南烟，正坐在奢华无比的车辇里对镜梳妆。

云梦：“主子，临行前，伽远山亲口跟属下说，您说的事，他答应了。

流萤：“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主子，您和云梦都有秘密了？”

闻言，沈南烟伸向车窗的手，忽地停了下来，慢慢蜷成拳，又收了回来。

“西夏史书之上，将永无安阳长公主沈南烟之名！”

……

西夏乌桓太卜的卦象确实灵验……

西夏摄政长公主督军尚不满一月，晟国三十万威虎军便展开了对玉阳郡的强烈攻势。

眼见战事胶着，长公主身边的兵士日益减少……

西夏紧邻玉阳郡的三座城池，很快便成了空城……

各城郡守不但率领众人弃城而逃，还毫不犹豫地阻断了沈南烟一行人的退路，断了他们的粮饷。

待朝廷得知消息，兵部司马贺云霆亲自率兵前来增援时，晟国的锦西城，西夏的玉阳郡，皆已成为一片焦土，而护城河中，只有偶尔有烧焦的尸骸飘过……

“快，快收集尸骨，搜寻长公主下落！王上，王上还等着本将带长公主回去呢！”

贺云霆满眼恐惧，声音微哽，放声吼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长公主殿下！”

“是！”

她是西夏第一个摄政长公主，是西夏第一个死在战场上的王室，她，无论如何都得葬入皇陵啊！

“呵……没用的！找不到了……”

那群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逃兵中，有人放声大喊：

“最后一场战役中，敌军誓与我们同归于尽……大火整整烧了十天十夜啊！”

“我们亲眼看见长公主一袭红衣，跃下了城墙，摔得粉身碎骨！”

“慕南王伤心欲绝，疯癫之际，点燃了为数不多的粮草，他，他竟要我们下去给长公主陪葬！”

“……”

从那些磕磕绊绊的叙述中，贺云霆了解了一切，甚至觉得自己也置身在那惨烈之中……

明知他们说的是真的，明知一切都是徒劳，可他仍旧不肯放弃，“都愣着干什么，找，马上找！”

“是！”

兵士们迅速四散开来，有逃跑的郡守突然苦笑出声……

他声音虽小，却很真切，“若不是那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这周围的城池也必定难以幸免……”

“可那雨灭了火的同时，也将所有尸骸，所有的痕迹，全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呵，什么都没留下！没人能找得到公主了……”

贺云霆看着眼前漆黑异常的土地，回身冷冷睨着那群弃城的官员，临阵脱逃的士兵，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

“来人！将他们就地斩杀，一个不留！”

“是！”

……

贺云霆率军，自边关返回朝歌城那日，达奚嘉衍一直站在太极宫前翘首以盼，“伽太师，贺将军回来了……你说长姐真的死了吗？”

“王上，玉阳郡一战，绝无可能有人生还！”

“那，那孤也要在这儿等着，孤要再看一眼王姐……”达奚嘉衍眼眶酸涩，仍旧站得笔直。

王姐走的那日，她不许他送，如今回来了，他一定要亲自接她回宫！

有小太监凑到荣禄耳旁耳语了几句，恰巧被达奚嘉衍看见……

对上他探究的目光，荣禄知道此事瞒不住。

“启禀王上，贺将军说，暴雨冲刷淹没了一切……他们竟拼凑不出一具完整的遗骨。”

“什，你说什么？”

达奚嘉衍身形不稳，径直摔下了石阶……王姐被化为灰烬还不够，竟什么都没能留下？

“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