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睡的可好
是夜。
整个王府都沉寂下来,三三两两的暗卫隐在屋顶,如同黑夜的鹰。
昏昏欲睡的小太监靠在房门上,不时点头。
床帘被拉动的细小声音让耳尖的小太监立马警觉地惊醒,站起身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唤来在侧屋内小憩的汪公公。
汪公公低低哀叹一声,端着茶水轻声入了里屋,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扇小窗。
冷风拂面。
“王爷,又魇了?”
半坐在榻上的景策乌发随意地用一根银缎松松垮垮地绑在背后,额前几缕发丝被微风吹散,与那银缎交织在一起飞舞着。
他被长睫遮住的黑眸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又做梦了。
奇怪的梦。
自从他有记忆起就做着这些光怪陆离的梦,扰得他根本无法安稳入睡。
本好些了,可自从皇兄走后,却越发严重。连刘太医开的汤药也无用了。
“去把安神丸取来。”
景策嗓音微哑地吩咐了一声,接过汪公公递来的茶。热气萦绕在他俊秀的脸前,遮住他的表情。
汪公公闻言皱起眉,竟是老脸也不顾,砰地一声跪下,壮着胆子似是哀求地叹了口气。
“王爷,那安神丸虽剂量不多。可还是有毒,您已经连用三日了…”
汪公公语气悲切,激动地似乎景策今日吃了这安神丸下一秒就要随着先帝去了似的。
景策闻言揉了揉眉心,“取来。”
语气不容置喙。
“是…”,汪公公闻言只好哭丧着一张脸,默默地去取药匣。
景策抬起头,望向窗外一轮高挂着的洁白明月。
周围繁星点点,却丝毫不能影响这天上唯一一点白色。
曾几何时,景策也像这样。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才学。
鹤立在众多皇子之中,那些繁琐的兵书对他来说就像在看一本本不费脑子的小说。
太傅教的四书五经他看一遍就记住了,甚至还总是昂着小脸辩驳他的观点。
太傅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只能干看着小景策得意洋洋的表情无话可说。
毕竟他似乎说的有理极了。
往往都是他的二皇兄,笑嘻嘻地出来打圆场。让气极的太傅不至于告到皇上那去。
可是后来还是被皇上知道了他总是偷偷跑到茶楼与平民百姓争个面红耳赤。
他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怒的父皇。
气急的男人穿着一身金丝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着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
威严直面扑来。
被罚跪在地的小小景策只看到他鞋上绣着的龙飞凤舞的龙纹。
男人阴沉着脸教训他,“你以后可是天子,怎可与庶民当街争论。”
失了皇家体统。
景策愣了,脱口而出。
“儿臣不想…”
“住口!”
龙颜大怒,竟是随手抓起一方砚台。
一记闷哼…
鲜血从头上蜿蜒下来,刺目异常。顿时殿中宫婢们纷纷把头压得更低了,生怕被卷入这无妄之灾。
滚烫入了口,满嘴锈味。
男人还在喘着气,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冷冷地让侍卫把他带下去。
他被关在房门内,倔强地不肯吃喝。
连自己的母妃都脸色铁青,似是觉得他丢脸至极。和他说,你为何不听话。
“你可知那日伺候着的十二个宫婢…”她美目里似乎带着一些嘲笑,“都因你而死。”
景策第一次发现原来身为皇家之人,是痛苦的。
在他最狼狈的那个夜里,二皇子猫着腰偷偷地给他送来他儿时最爱的甜食。
与他有三分相似的眼在寂静的夜里亮得让人忍不住望去,他悄悄问他,“阿策,你真的不想当皇上吗?”
景策终于抬起头,目光闪了闪。
于是从那以后,景策就像变了个人。整日里游街策马,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二皇子处处为他打掩护,温声笑着摸他的脑袋,“做你想做的,有皇兄在。”
锋芒渐熄。
景策很感激二皇子,在不受拘束的情况下做了他的幕僚。
为他扫除了许多障碍。随后做了个闲散王爷。
而二皇子,就是后来的先帝。
景修远的父皇。
很久以后景策才发觉,说不定二皇子只是在利用自己。
那又如何?
景策无数次告诉自己,至少在那抵御外戚的战场上,二皇子毫不犹豫地把背后给了自己。
“王爷?”
汪公公尖细的嗓子把景策从回忆中拉回。
他闭上眼遮住一闪而过的寂寥,抬手接过药匣。像在吃糖丸似地一口咽下苦涩的药丸。
骨节分明的手轻挥了一下,汪公公低着头退出里屋。
想当年父皇膝下可是有八个皇子…
景策苦涩地笑了一下,望着依旧清冷的明月,缓缓入睡。
似是刚刚入睡,就被汪公公小声地吵醒。
“王爷,该上朝了。”
早朝原本是在卯时,硬是因为景策生生改到了辰时。
当然普通官员自然卯时就得等候在宫门口,而景策只需要在早朝快结束时露个面。
官员们在只有皇帝在时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直等到景王姗姗来迟,才上奏真正的大事。
这朝廷,没他就不转了似的。
“王爷,要将郡主带来用膳吗?”
汪公公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为他系着腰带状似无意地说道。
景策右手拂着袖口,刚想否了。
门外就传来顾游风风火火的声音。
“王爷,王爷?”
倒是毫无病气。
景策神祇般的脸有一丝裂痕,总算恢复了一丝烟火之气。
“昨日刘太医如何说的?”
哟,这是上心了?
汪公公喜笑颜开,手上动作都利索起来。
“汪太医说郡主是食滞肠胃,而郡主虚症已久才会晕倒。”
“这老东西倒是会找补。”景策冷嗤一声。
汪公公心里默默点了点头。
可不是么,只是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就在寒冬里中暑了…
说出去怕是要笑掉城中闺秀们的牙。
可心里这么想,面上可不能流露出来半分。
汪公公讪讪点了点头,掀开门帘。
只见顾游翘着一只脚,大剌剌地坐在景策的位子上。
见景策出来了,只慌了片刻腾地起身。
不小心忘了脚腕的伤,一时疼得呲牙咧嘴。
嘴里倒还还不忘请安,“王爷,您起了?睡的好吗?”
汪公公心里直翻白眼。
这是请的哪门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