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春

徐廷风在来之前做好了准备。

或许会问自己到底是在为谁做事?又或许会问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哪儿?

倒是从没想过,顾悠悠把目光从他手臂移到脸上,不快不慢的节奏让徐廷风肚子里的话顿时全忘了。

只听她惊讶地张了张嘴说──

“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徐廷风一噎,有些无奈地点头附和:“边疆确实日头大了些,也好,干粮不怕晒。”

俩人对视一阵,默契地跑到墙角聊了会儿。

要说为啥不进屋?

顾游真是怕了这动不动就传来传去的谣言,刚带路的那个宫女都恨不得把眼乌子从自己嗓子眼跑进去。

一看就是一肚子八卦想听。

更别说徐廷风这种本就不该出现在后宫的外男了,第二天估摸着她就要被传得解锁了np结局。

顾游注意到他手边的佩剑,更加坚定了墙角是最佳选择。

从难民拿到种子时的惊喜,从塞外望不到头的茫茫风光,再到一路上的见闻。

在碧瓦朱檐下长大的徐家少爷,第一次见识到原来被捧成天价的武功秘籍在人世间的另一处,只不过是用来果腹都嫌噎的废纸。

他越说越多,直到日头快要西下把女孩的发丝渲染成金色。

徐廷风自认不是个幽默的人,却把她逗得哈哈大笑,眼角泛出泪花。

她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想听。

握着剑身的手紧了几分,徐廷风突然觉得自己即将要演的这场戏是否正确?

可若是他站在那人的立场上,恐怕也会为这个姑娘换上一条命。

天下苍生皆有命数,倒是无情最好。

“悠悠,你可要为景王留封信?”

这是徐廷风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女孩默了一瞬,嬉笑的表情收起,点点头回好。

顾游洗漱完又吃了一碗葡萄,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搅得转悠了一天,此刻落地就能睡着的松烟不胜其烦。

做人真是复杂,想着放下又舍不得放下。

还是做只猫最好了,只要今天的鱼干晒得够香就什么烦恼都消失。

“赶紧的吧,后日可有得忙了。”

松烟也要回云洲去了,皇城她有点子腻烦。

她早就想好了要带着顾游一道儿去,到时候可得好好在书呆子面前炫耀一下自己这趟没白来。

得了个很大方的朋友;

吃了从未见过的美食…

不止这些,她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呢。

顾游擦掉指尖的葡萄汁,终是不再犹豫,赤着莹白的脚踩在软乎的毛毯上往书桌前坐。

虽然顾悠悠目不识丁的德行声名远扬,倒是该有的都有。

顾游对毛笔不甚熟练,砚台倒上清水,墨条窸窣动静。砂制响声有节奏地摩擦听得松烟眼皮直打架,困得来不及看究竟写了些什么便睡下。

这边的顾游依旧磕磕巴巴地提笔又放下。

写了会儿,铺满字的纸揉皱展开,总是不满意。她不会太多字,只有景策这俩繁简相同的字写得颇为熟练。

不知不觉两个同样十二画的字在她笔下不停地出现又被划掉。

看起来有些不吉利呢。

顾游情绪恹恹,墨汁晕开的花越来越浓。

直到窗沿又落下雨。

撑着胳膊把狼毫笔顶在下颚的姑娘才灵光一闪,洋洋洒洒落下几字,写完细细折好放进信封里。

三凶四吉五平安。

顾游在封面上想破脑袋也只挤出三行字来,只好在另一行最显眼处画了个卡通小猪。

大学志愿报的可是视觉系,还擦边进了名气极大的大学。

只要不用针,几笔卡通画还是手到擒来。

景策总说自己吃了睡睡了吃,像某种动物。说这话时还意有所指地点点鼻子。

顾游才不否认。

猪和她还真是瞧不出半点儿差别,都是舒舒服服地享受完就脖子一伸等死。

哎,可惜她都没怎么享受呢。

忙活了半天,顾游终于有空去看窗外在风雨中摇摆着的、层层包裹着的花瓣,即使是花骨朵也好看极了。

谁会舍得这么漂亮的春日呢?

可惜她更舍不得夏。

后面一天顾游睡了个昏天暗地,把眼下的黑眼圈彻底扫除。

一大早先是托了个宫人给了十两银子,等徐廷风下次进宫的时候把信交给他。

说不上好,说不上坏。

那封认真写下的信上的话,至少年年拜年时总能把外公外婆逗得送上大红包,呵呵笑着说“谢谢游游”。

景策会不会谢不知道,反正她现在是真的会谢。

顾游从门里猫着腰踏出来,甩了甩肩上沉得要命的包袱。

宫里果然如太后所料乱了。

据说城外两天的功夫已经不知不觉浩浩荡荡地扎满了营,黑甲卫集结的声音从老远就传进了城门口。

什么时候打进来?

皇宫撑不撑得住?

没人知道。

倒是对面还没什么动静,像是郊游般悠闲的时候,小皇帝的人马先一步慌了手脚。

景策总归也忙着呢吧。

顾游思及此处硬气了几分,给太后的心腹递了些银子。

没想到那看着岁数不大的宫人硬是不肯收,只垂眉催促着“姑娘快些吧,仔细脚下。”

说起来这小门还真是…小的离谱,简直和阁楼里那狗洞也没什么区别了。

顾游作罢,顺着他的意思往外走。心里头嘀咕着太后身边还有这号视金钱为粪土的人物倒是稀奇。

唉…

也不知提早一日溜出去的松烟找到马车没?顾游有些后悔没把“马肉真的不好吃”这几个大字贴在她猫头上警示。

正这么想着地一抬头———

“游游。”

并不是她听错了,而是字正腔圆尾调微微拖长了的游、游。

带着些许慵懒的韵调,淡然到给人一种…正在抓到不爱吃饭,跑出去玩儿的小屁孩回家的错觉?

男人负手而立,依旧是一身玄色锦袍映衬着白皙修长的脖子。

喉结上下一滚,淡然地对着呆愣的小姑娘勾唇一笑,眼底蓄起的怒意被火光刺亮:“去哪?”

就这么扇小小的门,隔绝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银甲士兵。没人去攻城门,宫人却已吓得失手打翻了火烛。

“走水啦──走水啦──”

顾游脚尖一转,讪讪边退边摆手遮住早就扮成了男装的脸:“认错人了帅哥。”

怎么说呢?

撇开他那张依旧找不出一丝瑕疵的脸之外,还真是强盗扮公子。

装得很拙劣。

可惜他真是贵公子,更是怒到摆不出坏表情。

更可惜的是还没等她碰到门,啪地一声就毫不留情地被里头的人合上了。

真是便宜没好货!

无处可逃的顾游脚一软,吓得吧唧一下就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