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零把视线从她身上收回，然后投向窗外，冷漠的答道：“不能。”

陆晨曦猝不及防，本能的问出了，“为什么？”

温零嗤之以鼻，“不为什么，没心情，不想做。”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陆晨曦茫然无措，她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之前她莫名其妙就被爸爸嫌弃了，现在又莫名其妙被温零给拒绝了？

她不甘心的开口问道：“阿零，你碰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可不可以告诉我，也许我也可以帮你解忧呢。”

温零看着她那张纯真无知的小脸，慢慢的竟然幻化成了何乐琪的样子，连带着她讨好的笑容都变得狰狞起来。

何乐琪带给她的噩梦一幕一幕从眼前闪过。

她控制不住的喊道：“不用你假好心！我就是不喜欢你！我就是讨厌你！我再也不想为你做任何事！”

陆晨曦被她从未有过的高音量吓到了，怔怔的站在那里，进退无措。

她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却强迫它不能掉下来。

陆骄阳也被吓到了，他直接问道：“阿零，她是晨曦啊，你怎么突然就……”

温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并不想掩饰，冷冷的看着陆晨曦，像是不认识她一样说：“我没有义务为你做饭，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再跟我提这种要求。”

陆晨曦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她忙转身跑了出去。

陆骄阳不能理解的看着温零，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晨曦这么冷漠？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爸爸突然要送她走。到底晨曦做错了什么？”

温零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能回答什么？

她不能告诉陆骄阳，她是因为嫉妒陆晨曦享有了比他更多的陆思宸的宠爱，所以她才讨厌陆晨曦，因为陆晨曦的妈妈跟她仇深似海，所以她才讨厌陆晨曦，因为她开始讨厌陆思宸了，所以她才讨厌陆晨曦……

陆骄阳是陆家最孩子气的孩子，她想保护他这份天真。

便说：“晨曦没做错什么，只是我累了，我不想再对她予取予求了。”

陆骄阳立刻紧张的问：“阿零，所以是我们对你要求太多，让你承受不住了吗？”

“不是，跟你们没有关系。”温零摸了摸陆骄阳的头，“你乖乖养好身体，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怕自己又控制不住情绪，会让陆骄阳感到害怕，所以匆匆离开了医院。

陆思宸听说温零来看陆骄阳，风风火火从保安室赶回了陆骄阳的病房，温零却已经离开。

陆骄阳早就忘了早上陆思宸对他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笑嘻嘻的喊他“爸爸”。

陆思宸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病房，有些失望，便淡淡应了一句。

他走近陆骄阳的床边，俯身看了看他的伤口，“纱布很干净，相信伤口一定恢复得不错。你很勇敢，我听医生说，换药的时候你一直都忍着没哭。”

得到夸奖的陆骄阳骄傲的挺起了胸膛，“我是男子汉，我不怕疼。”

“这么想就对了。”陆思宸和蔼的对陆骄阳说，“爸爸其实就是希望你能承担更多，早上也不是故意凶你，只不过你作为哥哥，理所应当多关心一些妹妹，你说对不对？”

“对。”陆骄阳忙道，“晨曦已经回来了，她去给我买豆浆了。”

“是吗？那你好好歇着，我过去看看她。”

“好。”

陆思宸从陆骄阳病房出来，走了几步，便是陆晨曦的病房。

他想了想，在门外举手敲了敲门。

如果晨曦还没有平静下来，依旧不想见他的话，他也不想勉强。

里面传来陆晨曦的声音：“谁啊？”

“是我，爸爸。”

里面突然就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又传出来声音，比起刚刚平静了许多，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请进。”

陆思宸走了进去。

陆晨曦指着桌上的烧麦和车厘子说：“谢谢。”

“晨曦，你非要跟我这么见外吗？”

“等我去了B国，你还会记得有我这个女儿吗？”陆晨曦带着嘲讽的笑容，“你既然打定主意要抛弃我了，现在又怎么好意思来质疑我对你见外呢？”

陆思宸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他带给陆晨曦的伤害太重了，他知道他自私只考虑自己没有考虑过她才不过是个四岁的小孩子，离乡背井离开熟悉的环境对于她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晨曦，大人的世界有很多无可奈何，爸爸送你走，是爸爸不得不做的选择，但现在看来，可能当时错了。”

陆晨曦看都不看陆思宸，“呵呵。”

陆思宸决定把她的身世原原本本告诉她，“晨曦，其实我和你妈妈虽然结婚，但却从未相爱，你懂是什么意思吗？”

陆晨曦隐隐约约听家里佣人说过陆思宸更加宠爱的是他的第一任妻子，而他妈妈被娶回来之后两人甚至一直是分房睡，从爷爷和太奶奶的态度也可以看得出来，他们都不太喜欢她的妈咪进而也都不太喜欢她，但她从来没有问过陆思宸，陆思宸也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

如今，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陆晨曦迷茫的看着陆思宸，摇了摇头。

“未曾相爱，就不可能孕育出新的生命，也就是说，你不是我亲生的。”

陆晨曦如遭雷击，她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她瞬间眼泪涌了上来，“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送我走的吗？”

“不，恰恰相反，你妈妈跟我说你是别人的孩子，我恰巧很重视那个人，所以我愿意让你在我的身边长大，我也愿意给你最好的一切。我能接受非亲生的你，因为我重视你的爸爸，而且你和你妈妈不同，你妈妈所犯的罪也不应该由你来承担，我愿意把你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去包容，实际上我也做到了，从你出生到现在，我一直以为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却能心无芥蒂的对待你，相信你也能感受得到我有多爱你，你生病的时候我有多怕失去你。”

“我不太明白……”这些话对于一个四岁的小朋友来说实在是太难理解了，她不能理解为什么陆思宸能接受不是亲生的她，却不能接受亲生的她？

“晨曦，我不爱你的妈妈，甚至说我很恨你的妈妈，是她毁掉了我的人生，是她用尽心机占有了陆夫人的位置，如果你是我亲生的，则代表她骗了我，她的阴谋诡计得了逞，我不愿意成为一个任人拿捏的人，所以我就会讨厌你。”

陆晨曦好像有点明白了。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被人骗。

她有点羞愧。

她的妈妈听上去真的是一个不太好的人。

“所以当我做了亲子鉴定，误以为你真的是我亲生女儿的时候，我对你妈妈的厌恶和憎恨突然就全都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我送你走，虽然是为了让我自己落个清静，但同时也是为你考虑，我不喜欢你呆在我身边，而我会迁怒于你，让你过得不堪和凄凉，所以我想让你找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这样的话，我们可以两两相忘，你也就不会被我伤害。”

陆晨曦难过的看着陆思宸，“真的吗？你真的是也有为我考虑吗？”

“当然。”陆思宸动情的把陆晨曦揽入怀里，“就算以为你是你妈咪欺骗我的证据，我也不曾狠心到对你什么都不管，否则，就不会为了救你……”他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他不想让陆晨曦知道温零也有胡搅蛮缠的一面，他现在想维持好温零的形象，因为他有预感，晨曦一定能够留下来了。

陆晨曦哭得稀里哗啦，她又难过又羞愧，“爸爸，我真的不知道妈咪原来做过很多坏事，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孩子，但我很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所以当你说要送我走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如果……如果一切都如你所说的那样，我能够接受现实，我也能够理解你的苦衷，我也不会恨你，我只会恨自己，恨自己不是一个因为爱而来到这世界上的孩子……”

“晨曦，爸爸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恨自己，而是想让你配合爸爸去做一下亲子鉴定，只要能证明你不是我亲生的，我们两个的心结就都能全部解开，一切就会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需要改变。”

“真的吗？”陆晨曦吸了吸鼻子，泪盈于睫，“那我同意，我现在就跟你去抽血。”

她不管陆思宸是不是她血缘上的父亲，她只知道陆思宸不会骗她，如果他说不会改变，那就一定不会改变。

那么她就还有一个家，有哥哥姐姐，最最重要的是，她还能守在陆思宸身边，依赖他崇拜他依恋他……

陆晨曦擦干眼泪，跟着陆思宸去抽了血，心里满满的都是希望。

陆思宸同样也充满了希望，因为他确信，陆晨曦不可能是他的孩子，只要拿到这份证据，温零就无话可说，他也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

温零从医院出来之后，打算给陆骄阳做一些猪骨汤，便去了超市。

她在蔬菜区挑选莲藕的时候，突然看见水果区那边有个身影十分眼熟，便推着车往那边走了走。

等那人一转身，她才发现，原来是施曼曼。

温零立马朝施曼曼招了招手，又喊了她几声。

可是施曼曼戴着耳机，根本没看见也没听见。

温零便加快了脚步，想要追上她。

施曼曼走的不快，她不知道后面有人在追她。

她拿起一个芒果闻了闻，然后对着电话那头说：“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不需要钱。”

温零觉得奇怪，施曼曼怎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下一秒，施曼曼的语气更加严肃，“祁助理，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需要钱，你不要再打款过来，否则我不保证我还能继续替你们保密。”

温零愣住了。手握着购物车的把手，渐渐发冷。

不会那么巧，还有另外一个祁助理吧。

祁选代表的是陆思宸。

所以，施曼曼其实早就认识陆思宸了吧。

那她跟自己说的话，还有可信度吗？

施曼曼挂掉电话，走到收银台，拿出手机准备结账，包包里的钥匙突然掉到了地上。

她蹲下身去捡钥匙，起身的一瞬间就看见了温零，一脸震惊难过感觉受到背叛的温零。

施曼曼立马意识到她刚刚一定听到了她的电话内容，她不会撒谎，只好尴尬的跟她打招呼，“这么巧，你也来逛超市？”

温零将所有情绪一一收起，然后平静的对施曼曼说：“有空的话，我们聊一聊？”

施曼曼点头，她知道有些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

两人买完单，提着东西走进了离超市最近的一家奶茶店，随便点了两杯喝的。

温零直言不讳的开口，“刚刚我听到你打电话喊祁助理，那个祁助理是不是叫祁选？”

施曼曼苦笑，“你都听见了，我就不否认了，是他。”

“他要给你钱？”

“嗯。”

“为什么？”

施曼曼沉默。

温零冷笑了一下，“是不是因为你跟我说了顾婉柠和陆思宸的故事，所以这是辛苦费？”

“不不不，我从未那么想过，我也没有要他们的钱，支票我已经退回去N回了，可他们就是一直送过来……”施曼曼着急的辩解着，很不希望多年不见久别重逢的好友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

可是已经晚了。

温零现在心硬如铁，冷若冰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骗我？”

施曼曼连忙说：“我没有骗你……”

“好，既然你说当年顾婉柠和陆思宸在一起过，那你告诉我，陆思宸去学校经常开的车是什么牌子？”

施曼曼本就不善于撒谎，被问到如此细节的问题更是哑口无言。

温零伤心的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骗我。”

“我……我只是……”施曼曼闭上了眼睛，很后悔没有早一点和温零开诚布公，“其实我并没有想骗你，我一开始不知道你是柠柠，所以拒绝了你打听的意图，可是后来，祁选联系我，他跟我说你就是顾婉柠，让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我才……”

果真如此，果然如此。

陆思宸无形之中早就已经在编织谎言的大网，他自己是织网者，还拉了施曼曼一起来做织网者，为的就是将她永远困住，像个傻子一样被骗而不自知。

真的太可笑了。

施曼曼再说什么温零已经听不进去了。

可是如果，她能够冷静下来，好好听施曼曼说，就会知道她的认知和真相之间还是隔着一段距离。

当时的温零只觉得天旋地转。

所有的认知在这一刻全都轰然倒塌。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像个蠢货，一无所知的被陆思宸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段时间她像是中了邪一样。

他说什么她都信。

他说顾灿朝不是他见死不救才死于非命，她信。

他说尽管陆晨曦是他亲生孩子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信。

他说他会送走陆晨曦来证明自己的心意，她信。

他说他们曾经在B国有过一段情，她信。

……

可结果，原来都是假的。

什么都是假的。

什么狗屁初恋，不过是祁选让施曼曼编出来的谎言而已。

真是亏了陆思宸自己，还临时写了剧本，在马尔代夫如痴如诉的讲给她听。

那个故事真真美好，所以当时她也被蛊惑了，以为自己真是那个浪漫故事的女主人公。

呵呵，可笑。

温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控制着自己想要发泄的心情，对施曼曼说：“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的话，有一件事我想要拜托你。”

“你说你说。”

“我已经知道真相的事，请你不要告诉祁选，也不要告诉陆思宸。”

“好，我知道了。”

温零尽量如常的站起来，和施曼曼道别。

施曼曼紧张的问：“柠柠，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恨我好不好？这么多年我真的很想念你，我也是为了能和你继续做朋友才答应他们的……”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柠柠。”温零淡淡的答道，“我叫温零。”

一定是因为她最近想要回到顾婉柠的位置上，才会变得如此蠢钝。

顾婉柠就是因为蠢才害人害己，死了干净。

她可不要再学顾婉柠。

温零从奶茶店走出来，拎着东西在街上无意识的走着。

她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方向，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现在名义上她已经是陆思宸的妻子，她是那几个孩子的妈妈，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和孩子们在一起。

可除了这个，陆思宸妻子这个名号带给她的就只剩恶心。

她要离开陆家，她还要带走孩子们。

突然，心里有一个邪恶的念头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陆思宸死掉的话，她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接手所有孩子的监护权了？

一阵寒风袭来，温零紧了紧外套。

这想法像是随着风侵入了她的身体一样，占据了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蠢蠢欲动的教唆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