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共舞
觥筹交错间,众人的目光却时不时流连于门口。
不止是抱着看戏的态度,也是在寻齐氏势头正盛的齐冥曜。
借了这位的园子,他算是半个宴会主人,但没人会对他的姗姗来迟多嘴什么。比起迟来,他们更怕他不来。毕竟,见他一次的机会都是极为宝贵的。
侍应生恭敬地打开古色古香的大门。
人声交织着悠扬的交响乐,从厅内扑面而出。所有人闻声看过去,瞬间噤声,神色微动。
明明音乐还在继续,却让人觉得整个大厅异常安静。
想过不来,想过会来。
但绝对想不到这两个人会相携而来。
齐璟年正拿起块糕点,颇为照顾地递给身旁的夏梦。却在抬头看见门口的一幕时,蛋糕上的奶油直接跌落在人手上,他也丝毫未察觉。
紧接着,便头也不回地急步过去。
身后,一个侍应生模样的男人走近夏梦,抬手指向后门的方向:“夏小姐,齐总让我给您带话,人有时候难堪,是因为占了自己配不上的位置。”
话没完全点破,却已足够让人下不来台。
而此时能为她说话的人,已不在身旁。
能来宴会的人都是体面人,虽然不会当面议论什么,但揶揄的眼光也足够杀死人。
夏梦离开前的最后一眼,是顺着齐璟年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光远远望着,就知道是被众星捧月从小宠到大的女生。
仅一个出场,就足以击杀她。
二楼雅间。
齐明致自上而下看着楼下小辈之间的暗流涌动,目光死死盯着相伴而来的俩人,手上差点儿捏碎了香槟杯的细颈。
面上却不露山水,笑着敬了敬身旁的郁康安。
“郁总放心,这乐章,就算是不小心错了音,也终归要按照曲谱演奏下去。”
郁康安笑着,没接他的弦外之音,只说交响乐团的音乐:“这首快结束了。”
对自己小女儿的行径,却没有丝毫的表示。
但很显然,郁娇替郁家拿下了主动权。
毕竟单是这个入场,无论是齐璟年,还是他老子齐明致,都坐不住了。
齐璟年径直走向来人。
本围去门口准备攀谈的宾客们,见过来的是齐璟年,各个状似自然地让道。却又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定住脚步,面上还聊着旁事,其实眼睛和心早就都飞向话题中心了。
从男方带着小女友现身,变成了女方牵手男方暗地里不对付的小叔而来。
攻守瞬间互换。
齐璟年明明先看了齐冥曜一眼,招呼却是和郁娇先打的:“娇娇。”
而后目光下移,落在她挽着齐冥曜的手上。
以为称呼的先后,便算是给齐冥曜落面子。
齐冥曜没心思搭理这种小孩子的幼稚想法,恹恹地掀起眼皮,淡淡道:“没看到人么?”
明明年龄没差上几岁,偏偏辈分大了一轮。
齐璟年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小叔,好巧,你们倒是在门口遇上了。”
齐冥曜漫不经心地笑:“不巧,郁小姐特地邀请我当今晚的舞伴。”
齐璟年脸色更加难看。
郁娇却像是没有察觉:“听说璟年今天邀请了一个漂亮的女伴。”
像是要交个新朋友般,语气轻松。
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一时意味不明。
但无论是真是假,齐璟年回的一句“只是邀了个朋友来玩”,便将胜利的果实拱手让给了郁娇。
齐璟年甚至没有回头照料一番他带来的人。
因为对他来说,此时夏梦的去留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郁娇可以不嫁他,但绝不能落入齐冥曜手里。更准确来说,不是郁娇,而是郁家。
开场音乐已落下最后的音符。身着燕尾服的指挥双手一扬,乐音交织,舞曲在宴会厅里泛开。
齐璟年微微躬身,向郁娇伸出邀请的手。
话却是对齐冥曜说的:“刚刚麻烦小叔了,这下可以把我的未婚妻还给我了吗?”
郁娇微不可察地蹙眉。
她本不在意这支舞是和谁跳,毕竟她已经兵不血刃地压了齐璟年一头。
但他的用词,还是恶心到她了。当她是什么物什,在两个男人之间有借有还,甚至都不过问她的意思。
如果可以,她想对他直接爆粗口。
但她正被套在“郁家大小姐”的套子里,众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四面八方看过来,她只能谨小慎微地呼吸。
倒是齐冥曜竟直接落了他面子:“与其让你爸浪费这么多钱给你请金融投资的老师,不如重修一下基本的礼貌。”
他比齐璟年高了半个头,自上而下垂着的眼眸,看着像是高高在上的睥睨。
没等人回话,齐冥曜便拉着郁娇,走进舞池。
郁娇自知,齐冥曜犯不着替她出头,不过是和齐璟年不对付,但她仍忍不住在心里拍手叫好。
她算是见识了,斯文绅士只能形容齐冥曜的外表。
但面上她只能极力掩饰着想要上翘的嘴角,作出低眸乖顺的模样。
看着像是还在伤心。
“下一曲,你随意。”齐冥耀的声音落下。
一支舞,就足够让他们心焦,他也没必要拘着人。
戏也算看了,权当笑话翻篇。
他虚握着她的薄腰,全然没有之前让人难以招架的侵略性,只余矜贵和绅士。
但郁娇不是什么好心的人,齐璟年给了她难堪,她也不想他的难受只是点到为止。
而且,可以利用的人已经在她的手上。
她仰着头看人,向前一步侵占他们之间的空间。
空气微动,她握住了男人在她身后的手。将他的手完全地,没有保留地,覆在她敏感的腰侧。
她的腰细得像是在他手下可以轻易地被折断,礼服昂贵的布料明明柔软亲肤,齐冥曜却觉得自己的掌心被摩挲得细细密密的痒。
“他让我不开心了,我总不能让他事事都如意。”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她说话时的馨香喷洒在他脖颈的肌肤上。
眼前人却只是把他当作气别的男人的工具人,甚至打算利用到底。她再次靠近了半步,身上的裙纱都蹭到了他的西装。
“他在看。”她唇舌间的气息像是在吮咬他的脖颈。
他们鼻息都可以缠绕的距离,她在意的却是别人的目光。
也是,是她的未婚夫。
他揽着她的腰,用力将人带向自己。
郁娇就快要跌落在他怀里,他在她瞪得微圆的眼眸中,拿回掌控权。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呢喃:“他在看。”
远远看着,像是抵死缠绵的爱人。
齐璟年确实在看,垂着的手忍不住握紧拳头。
楼上的齐明致咬牙维持着脸上的和睦。
“郁家这是何意?”他努力笑着问。
“都是一家人。”郁康安碰了碰他的酒杯。
却意欲不明,究竟是指齐郁两家的关系,还是在暗讽齐冥耀和他们。
郁道按照郁康安的安排,先一步接走了郁娇。
一旁的迈巴赫还安静地停着。
上了车的郁娇又抬手打开车门,郁道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只是耐心等着。
很快她又上了车,轻声道:“回去吧。”
之后便没再说什么,低头把玩着手机,把关于齐冥曜近期出席宴会时间和惯常路线的资料,一键删除。
才进家门,远远便听见自家二哥拍桌的愤怒声。
“他齐璟年什么东西,竟敢直接欺负到我妹妹头上,当我郁家无人啊。”
“二哥。”郁娇唤。
郁景战见了妹妹,瞬间换了笑脸:“娇娇回来啦,二哥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玫瑰糕,我专门让司机绕路去的一点轩。”
他应该是刚从某个饭局上回来,郁娇靠近时闻到浓重的酒味。
郁景战长相是偏向硬朗一挂的,这会儿说话激动,额头的青筋清晰可见。
“宴会上有没有受委屈,告诉二哥,二哥肯定帮你讨回公道,再不济,打他一顿。”
“没事,哥。”郁娇摇摇头。
正说着话,大哥郁景逸从外回来,他手上也提了一盒一品轩的玫瑰糕。
他风尘仆仆,白色衬衫外裹着黑色大衣,一进家门,没来得及脱去外套,便先走过来摸了摸郁娇的脑袋,温柔的语气透着关心:“我们娇娇有没有受欺负?”
郁娇再次摇摇头,她问道:“公司最近在忙什么,大哥和哥都没时间陪我去宴会?”
“公司的事说了你也听不懂,就别操心了。”郁景战说。
关于公司业务,郁景逸也没有多说的意思:“不是什么大事。”
这时,郁康安携着江瑜回来了。他先是动作轻柔地替身旁的夫人脱下外套,递给立于一侧的的女佣,而后话是对着郁娇说的:“我已经和你齐伯父说了,他回去肯定会教训璟年那小子的。小孩子的玩乐作不得数的,你也别太在意。”
放在郁娇面前的玫瑰糕,从两盒变成了三盒。
“就是,更何况我妹妹要嫁,想娶的人那可是绕着京北排三圈。没有他齐璟年,二哥给你介绍,和二哥关系不错的那个沈东,你记得吧,整个沈家都是他说了算,娇娇嫁过去就是享清福的命。”
“只要娇娇想,可以多认识些青年才俊。”大哥郁景逸笑得温和,“前段时间陈家的陈浔还说想邀请娇娇吃顿饭。”
两兄弟话赶着话,像是要把全世界最好的献宝给自己的妹妹。
下面的人按照郁家每人的习惯,呈上他们晚时的补品。
郁康安是养生的参茶,郁景逸是安神的四君子茶,给郁景战备的是解酒的蜂蜜水,江瑜和郁娇的则是养颜的燕窝。
而后在郁康安扬手的示意下,恭敬地退出客厅。
年轻的女佣在替他们拉上门后,没忍住和旁人艳羡:“娇娇小姐的命可真好呐,我也想要这样的爸爸和哥哥。”
等室内只剩下自家人,郁景战却轻嗤一声:“大哥安得是什么心?”
他说话直接,嗓门洪亮:“陈家的小公子,也就听着名头好听,他们这一房早就在陈家出局了,陈浔也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
陈浔没什么实才,凭着陈老爷子留给他家这一系的遗产坐吃山空,不过有个好看的脸蛋,被不少富婆抛出过橄榄枝。
“结婚还是要找个知道体贴人的。”郁景逸声音不大,却四两拨千斤,“总比过两年像沈家传出家暴的丑闻好。”
沈东比郁娇大出快一轮,早几年有个即将谈婚论嫁的未婚妻,却因为沈东一次喝酒后的掌抡,把婚事给打没了。
郁景战一听急了,猛地一拍桌子,面前的蜂蜜水洒出不少。
“我能害了我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么!倒是你……”
说到这儿他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般,突然哑声。
即使醉酒,他也知道接下来的话不能说出口,起码不能当着父亲的面。
“有我给娇娇做后盾,沈家总不至于欺负她。”他梗着脖子,重新坐回椅子上,声音越说越小。
郁景逸始终好脾气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有几分阴阳怪气:“成家,性格最重要。对了,弟妹怎么没跟着回来?”
“说娇娇的婚事,扯我的闲篇干什么?大哥是不是最近在公司懒了,还有功夫多管闲事?”
“好了,一回家就吵。”坐在主位的郁康安,气定神闲地品完茶后,放下杯子。
他声音不大,但俩兄弟瞬间噤声。
明明是郁娇的结婚对象,却没有一个人过问她这个当事人的想法。
这几年郁康安有了几分放权的意思,即使是亲兄弟,在利益面前,也逃不开明争暗夺。
而她的婚事能勾连的利益,也成了哥哥们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他们是否真的爱她?
好在这个问题,只有她几岁的时候才会去探究了。
“娇娇结婚,还是要选她喜欢的。”倒是主位旁的江瑜先开口了。
他们的母亲江瑜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有着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优雅,言行举止都是柔声柔气的。
“当然,”郁景逸应道,“陈浔今天还和我说想邀请娇娇去他家的平滩岛玩,年轻人嘛,多到处走走。”
“呵,”郁景战冷笑一声,“要不是我拦着,沈董这两天直接就要登门拜访了。”
她的上一个联姻还没黄,她的哥哥们已经急着把她推向下一个男人了。
很显然,郁娇的婚姻,她的喜欢是最不值得一体的存在。
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所以,她没有天真地和他们辩驳,只是安静地舀着碗里的燕窝,扮演着客厅里一件漂亮的摆件,听着疼爱她的哥哥们对她的处置。
江瑜没再说话。
她长得很美,即使脸上没有表情,也让人觉得她整个人柔柔的,却没什么生气。
她似乎看着哪里,却双目失焦,连自己女儿看过来的目光也没注意到。
郁娇就这么看着,觉得自己的母亲就像一块名贵精致的美玉,被装点在郁康安的身边。
而下一个,就是她。
只是他们还在博弈,关于她最终花落何家。
这时,门突然被敲响,进来的是刘妈。
“郁总,夫人。”她尊敬地低着头。
“小齐总打电话过来,找娇娇小姐。”
所有人都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郁娇,客厅里的空气似乎比刚才还要凝结。
郁娇像是被人塞进了个密不透风的罐子里,不止今晚,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要从里面打破。
齐冥曜的电话是在这时,从外面打开了罐子的盖子。
仿佛有新鲜的氧气灌入,她得到了短暂的呼吸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