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和徐睿是师徒，从技术上来讲，徐睿完全继承了林靖的细心和专注，也继承了林靖爱挑刺的毛病。

可是林靖的眼里，徐睿的审美很玄幻。

林靖从小受古典文化熏陶，喜欢留白，含蓄的美。

徐睿受西方美学的影响，喜欢热情奔放的色彩。

除了审美不同，还有两人的性格差异导致选演员的风格不同。

徐睿选演员凭的是直觉，当他觉得这个演员的神韵是对的，他就能把那个演员身上的某种特质无限放大，这点是别人做不到的。即便是他的师父林靖，也做不到这点。

因为徐睿这种天赋技能，是天生的，属于老天爷赏饭吃。

这就导致了一种现象：一般的女演员，在徐睿镜头里能成为绝世美人，但是一到别的导演镜头里，她就成了普普通通的路人。

可是林靖拍电影，不会特意执着的去追求某个演员身上一闪而过的神韵，他要的东西更多，范围更大。

他要求最多的是演员的演技和演员对角色的理解，林靖从来不刻意去

雕琢一个演员身上的某种特质，他喜欢和演员去碰撞思想的火化，尽可能的去刺激演员，把演员身上失态的某个瞬间激发出来，像是记录一个奇迹那样。

他希望自己的电影能摆脱陈词滥调，希望所有观众坐到屏幕前五分钟后，就会完全融入到情节里去，忘记自己是在看电影。

林靖将平板放在茶几上，身子往后靠，疲惫的躺在了沙发上。

徐睿见林靖不吭声，继续厚着脸皮向他推荐：“您别不相信啊，那个演员长得真的挺好看的，演技也不错！这人还是我三哥推荐的，您就算不信我，难道还不信我三哥吗？我这也是没辙了，原来定好的那个演员不能用了，她当小三破坏别人家庭的黑料被曝光。本来我只是临时抱佛脚，想找个周正点的女演员，随便拍拍就行了，还刻意把费月龄的戏给压缩了。现在我看，现在这演员挺好，我还得给她加台词才行。”

“你想跟我推荐的是乔木木？”“师父，您也认识乔木木？”徐睿感到讶异。

林靖听到徐睿提起了于秦，明白徐睿要向他推荐的这个人就是乔木木，于秦也把乔木木的资料递到他面前来过。

其实，刚才他坐在沙发上看到褚雨薇的定妆照时，脑子里便不受控制的想，如果是乔木木来演叶红豆这个角色，她会有怎样的表现。

之前他否定了乔木木，就是因为害怕自己会受到叶夕然的影响。

可是现在，竟然连徐睿都觉得乔木木比褚雨薇更适合叶红豆这个角色！难道真是他多想了吗？

林靖问：“你有没有觉得，乔木木和叶夕然这两个人很像？”

徐睿乍一听，还以为这又是林靖给他出的一道考题，他害怕自己会答错，正在想林靖的考点在哪里？可他又想，师父现在已经很少骂他了，哪怕答错了，应该也不要紧吧。

徐睿想好了措辞，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仍旧底气不足：“叶夕然是霸气侧漏的御姐，乔木木是娇软温柔的小萌妹。这两个人无论从外貌、神韵和气质上来对比，都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我的结论是，不像！师父，明天乔木木就有一场戏，您如果有时间就过来瞧瞧呗，顺便也指点指点我”

林靖调出乔木木的照片，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才终于开口：“好，我明天去看乔木木拍戏。”

“谢谢师父??”徐睿一听林靖明天要去片场，比电影票房得了第一还高兴。

其实该学的一些东西，徐睿都已经从林靖那里学得差不多了，他虽然是林靖的徒弟，其实入行比林靖更早，年纪也比林靖大。

他从前是林靖御用的剪辑师，是听林靖讲戏听多了，才有了转职成导演的念头。

哪怕现在自己也成为了知名导演，只要林靖在他身边呆着，哪怕林靖什么也不说，徐睿也觉得很有底气，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听林靖讲戏的时候。

乔木木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引起了林靖的注意，命运有时候真的很神奇，她努力想要逃开的人，却总是会因为种种原因，又跟她产生了莫名的联系。

生命中总有些人，是劫难，也是缘分。

她收到徐睿的通知后，不确定自己要去剧组住几天，又担心她走后，乔爸爸没人照顾，于就请了个护工来照顾乔爸爸。

乔妈妈因为还要假装不知道乔爸爸生病这件事，就被乔木木安排着去内蒙旅游了，乔木木也是怕她一个人呆在家里会胡思乱想，动不动就哭。

家里已经倒下一个了，另一个可不能再出事。

乔妈妈出去走走，总归心情会好一些的。

早上，乔爸爸看着手机叹气：“你妈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呢。”

乔木木问：“她回你信息了吗？”

“信息倒是会偶尔回几条，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乔爸爸很少被冷落，从昨天到现在乔妈妈不接他电话，他甚至都怀疑乔妈妈是不是被旅游途中遇到的男人给骗走了，忘了自己家里还有个老公。尽管乔爸爸在别的事情上成熟稳重，可是一旦涉及到有关乔妈妈的事，他就会变得很孩子气，像是刚刚陷入初恋的少年。

“你说她出去玩，怎么连条朋友圈都不发呢？从前家里买束花，她都恨不得发朋友圈让所有人都知道。”

乔爸爸推断：“她一定有事情瞒着我！”

乔木木叹气：“她知道你生病了，心里担心还来不及，怎么还心情游玩！乔校长，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妈妈有了你，还能看上别的男人吗？”

乔爸爸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叹气道：“如果我死了，再有个人来照顾她，其实也挺好的。”

“打住，我可不愿意再管别人叫爸爸。”乔木木收拾好了行李，走过

来跟乔爸爸道别：“检查结果明天就出来了，也许不是癌症呢。”

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打气，她又重复了一句：“绝对不会是癌症！”

乔木木又交代护工一些事情后，跟乔爸爸告别，打车来到徐睿安排的酒店里。

这一次，徐睿还专门给她安排了一个司机在酒店里等着，她放下行李后，司机便立即将她带到了拍摄地点。

片场，徐睿跟乔木木讲戏的时候，林靖就坐在乔木木无法留意的角落里观察她。

徐睿跟乔木木讲完戏之后，她就一脸紧张地啃着手指看着剧本，显然很紧张。叶夕然即便是真的紧张，也会倔强的不给别人看见。

可正是因为乔木木知道，别人都拿她当新人，她才会表现出紧张的神情。万一她表现得很轻松，更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她一个新人为什么演技如此成熟？

幸好徐睿和林靖都相信她是紧张的，她的紧张让林靖再一次认为，她跟叶夕然没有关系。可是她的紧张落在徐睿眼里，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乔木木对这场戏的重视程度，忧的是怕她因为太紧张而搞砸了，影响了她今后的前程。

徐睿担忧地朝林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劝乔木木：“你要相信自己就是费月龄，其它的事，别想太多！”

很多新人演员在得到导演的鼓励后，会信心倍增，徐睿脾气很好，不是那种苛责型的导演，他是喜欢鼓励演员的导演。

乔木木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她正在想乔爸爸正在做什么。

明天乔爸爸的检查结果就能出来，只要乔爸爸身体没事，他们一家人又可以回到从前那种快快乐乐的日子。

乔木木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之后，对徐睿说：“导演，我可以了！”

徐睿交代各部门开始做准备。

这场戏是夜戏，拍摄场地还是在桃林里——

天色已晚，费月龄等不到父亲归来，心里万分焦急。

时诺说他今天下午会向父亲提亲，说不定父亲应该已经答应了时诺的请求。毕竟父亲是最喜欢时诺，这么多徒弟里，只有时诺最有可能继承父亲的衣钵。

父亲怎么还没回来呢？

月上中天，费月龄朝山坡走去，忽然见桃林里冒出火光，心里还纳闷：“现在是春天，春天怎么会有山火呢？我看看去。”

费月龄朝着火光处奔去，她这会儿的心情是个待嫁的少女，步伐轻快，遇到前面有水坑的地方，她还跟个孩子似的蹦哒着跳过去。

没成想会看见时诺，费月龄笑着问：“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哎呀，你受伤了。”

费月龄满脸担忧，可她再定睛一看，时诺身旁躺在地上的人是谁？

费临风已经死了，口吐鲜血，全身骨骼尽碎，身体歪歪扭扭的倒在地上，腿已经融化掉了，只剩下半个身子。

费月龄看见父亲死在心上人手里，眼睛都红了，跟跄着想将父亲的遗体抱起来，却被时诺拦住。

时诺没想到费月龄会来桃林，他明明在她房间里点了支使她昏睡的香，师父的死，他没法解释。

费月龄悲愤交加，却找不到趁手的兵器，只好抬起手，朝时诺脸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时诺没有躲开，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巴掌。

一巴掌不解气，费月龄恨不得杀了他为父亲报仇，于是运足了七成的功力，朝时诺拍过去，时诺不闪不避，接下这一掌，口中喷血。

费月龄希望时诺能解释一下，可他什么都不说。

他不还手，不道歉，也不闪躲。

费月龄恨他，更舍不得打死他的自己，出了这样的事，她还舍不得杀他。

“你早上才跟我说，要去跟父亲提亲，要他为我们主持婚仪。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把父亲还给我！”

因为费临风练的武功比较邪门，如果躯体不被烧死，哪怕全身筋脉尽碎，一过子时，还是能成为失去理智的杀人机器。

时诺谨记着师父的承诺，不能向世人解释，免得有人为了想要得到这门邪功，对门派中人下暗手。

他刚对师父发誓，连小妹也不能解释。师父临死前仔细叮嘱他，千万不能拘泥于小情小爱，而忘了江湖大义。

时诺忍痛扯谎：“半个月以来，师父连续在李家庄、莲心村，方家坳等地大肆屠戮，现在被高轩门的人抓到了证据，我必须给那些无惨死的百姓一个交代。”

他说的也不尽是谎言，师父是练邪功走火入魔后，才会胡乱杀人。而高轩门已经有三十多位高手折损在师父手里，他们因此起了疑心，想来查清楚师父练的是什么武功。

“哪怕他真杀了那些人又怎么样，一定是那些人死有余辜。时诺，如果今日易地而处，是你杀了那些人，我父亲一定拼着自己的性命也要将你护住！”

“事已至此，我无可辩驳。小师妹，你杀了我为师父报仇吧！”

“好一句无话可说！”费月龄眼眶里全是泪水，她悲愤的仰天大笑。

时诺跪在地上，无可辩解，只是说：“师妹，我愿意为师父偿命。”

费月龄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火光已经将半座桃林吞没，泪若泉涌，父亲的遗体已经被药水给化成了一滩脓血，她连父亲的遗体都没能保住。

“言犹在耳，你说这辈子都会对我好。现在呢？现在算什么呢，你杀死我父亲，究竟图什么呢？只为在江湖上博个好名声吗？我父亲的性命，难道还不如你的名声重要？时诺，今日易地而处，哪怕与整个江湖为敌，我也会选择保护你。”

时诺看着她，神情凄然。

为了她，他也可以与整个江湖为敌，可那是师父不愿意见到的。

谁能知道，被迫杀死自己视作生父的师父是什么心情？他心里的难过绝对不比她更少。如果可以，他也愿意死的人是他自己！

可是武林中人，一旦知道月凝山有这种被人杀不死的邪门功夫，一定会引起很多纷乱。

师父说过，事情的真相，他必须烂在肚子里，连小师妹都不可能知道！

费月龄心细如尘，时诺眼底复杂的情绪，又何尝能瞒得过她。

于是，在看到时诺逃避的目光后，费月龄更加认定了，他杀父亲的目的，只是为了在武林中博一个好名声。

时挪看到费月龄越来越陌生的眼神，心如刀绞，他闭上眼睛，说：“师妹，如果你恨我，就杀了我吧！”

费月龄见他不争不辩，只一心求死，一颗心渐渐冷了下来。

她遥遥地望着远处的桃林，眼睛里映照出桃林的火光，心里对时诺所有依赖、所有信任，都在这场大火里头，化作了灰烬。

“cut！”

随着徐睿一声大喊，乔木木从费月龄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但他身边的钟书涵还留在时诺的情绪里，眼睛里没有了求生的欲望。

徐睿将钟书涵和乔木木叫到身边看了一遍回放后，再将他俩叫到一旁。

徐睿先是对钟书涵说：“时诺，你的状态已经很接近了，但还有一点点不对，你不应该那么绝望，更多的应该是迷茫。”

“绝望是因为一眼能看到结局，所以才会失去希望。而迷惘则是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看不到路在哪里，失去了方向。时诺的无话可说，不是他真的没有话讲了，那其实是他为自己不可知的前途而发出的一声叹息，你再试着体会一下好不好？”

钟书涵点点头，“好的，导演，我再试试。”

徐睿轻轻拍钟书涵的肩膀，说了声“加油！”便看向了乔木木。

原以为过不了的人会是乔木木，他压根没想到是钟书涵演得不对。

可是徐睿再看一遍回放，仔细琢磨，居然发现并非钟书涵演得不好，是乔木木演得太好，把钟书涵的戏给吃掉了。

一个新人，竟然能吃掉钟书涵的戏？

面对乔木木，徐睿其实还有点不好意思，她哭得那么投入，结果还得再重来。“你演得很好，继续保持这种状态！要不然你先休息一下吧，调整调整情绪，咱们二十分钟后再重新来一次！”

乔木木点头，她刚才在监控器里回看时，就发现钟书涵状态不对，猜到了可能要重拍。以她的工作经验来看，演员这个职业也跟工匠一样，简单的事情重复做，重复的事情用心做，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钟书涵还在一旁跟乔木木道歉，觉得是自己专业不过关，连累她要再哭一回。

徐睿走到林靖身旁，给林靖看刚才的回放，顺便感叹：“师父，您看这个，谁能想到钟书涵的演技居然館被一个小小的临时演员给吊打，真是应了那句话，高手在民间啊！这乔木木，简直就神了！”

林靖几乎是盯着乔木木观察了一个晚上，他见过乔木木演戏，对乔木木的演技毫不意外。

他只是在好奇，乔木木究竟还有多少爆发力。

夜色下，穿着戏服的乔木木站在桃花树下，夜风吹起满地的落花，荡起纷纷落英。在这嘈杂的片场，她一个人，宁静成一个单独的世界。

就在这一刻，林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觉得乔木木和叶夕然很像。

因为无论是骄傲的叶夕然，还是娇软温柔的乔木木，她们都把自己裹在一层厚厚的保护色里，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叶夕然想藏住的秘密，他永远也无法明白了，可乔木木心里藏着的东西是什么？

林靖心里忽然有了冲动，他很想撕开乔木木身上那层保护色，去把她的秘密找出来。也许只有将她想要藏的秘密挖掘出来，他才能解开心里的困惑。

他太想叶夕然了，每时每刻都想她。

叶夕然，对不起，我当时真不知道你会永远离开我。

如果我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求婚，哪怕你只是在开玩笑，我也会很较真的。我会把你说想要跟我结婚的那句话录下来，重复在你耳边回放，直到你终于烦我，哪怕只是可怜我都好，同意跟我结婚。

叶夕然，我又在海市的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家很好吃的牛肉面馆，你肯定会很喜欢。可惜，你永远都尝不到了！

下章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