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雾雨黄昏

夜。

青色长阶高耸入云,那天梯的末尾有一座道观。

道观也被薄云环绕着,看起来古老又厚重。

咚~咚~咚~

撞钟声响起,听起来低沉有力,给道观添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道观内,一位青袍老道盘坐在殿中央,他的须发完全变白,闭着双眼,手持玉柄拂尘。

他身旁一黑一白两道清瘦身影比肩而立。

月光从殿门处悄悄入了殿,停在了那人身后。仔细看去,那盘坐道士身遭环绕淡淡的紫色波纹,在空气中一缕一缕缓慢抚动着。

天空中忽然亮了一下,比白日的烈阳还耀眼。

那青袍老道被笼罩其中,他的身子似乎越来越轻,缓慢上升着。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传来,在空荡荡的殿内回响了好久。

“因果循环,皆有定数。种因得果,各自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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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院落的木门向外推开一个窄角,半个人影从内探出,放下了手中的黑色渣斗。天色未暗,周围雾蒙蒙的,正下着绵雨。

似乎是察觉到门外的视线,那人影怔愣一瞬,眯眼向外看去。

雾气霞光金镀,可见度并不高,院外湖畔所立之人撑一素色纸伞,浅衣黑裤脏破不堪。

门下人收回目光,反手关门。

刚走两步,就听见门外脚步急促靠近,门槛被撞了一下,突然院内院外,都静下来了。

“您好,我可以进去吗?”门外提问,打破了二人沉默。

“抱歉,不太方便。”门内回答,脚步声同时响起。

“请先生收留我,我无处可去,我什么都能做,先生”

门外少年的声音沙哑带了些颤意。

回应他的是雨落在院内竹叶上的沙沙声,雨下大了。

院内,青石小径蜿蜒,池中山石布置精巧,绿瓦灰墙,竹影斑驳印于墙上。

白色身影踏上台阶,进入二层阁楼,推开竹窗。清风挟着细雨拂面而来,润湿了窗前着墨纸张。

那人却不在意,随意靠在窗旁,盯着院门前被竹枝遮挡大半的素伞,神情淡漠。

叩叩叩

木门又被敲响,不疾不徐,门外人似乎笃定了院中之人会替他开门。

倚于窗旁之人觉得有趣,嘴角微勾,捻了捻手中乌黑发亮的紫纹檀木串。

素伞就撑在院墙竹叶未遮之处一动不动,敲门声断续却不停。

真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天气,柳叶眼弯弯,谢意瞧着窗外绵雨轻落之景,暗暗心想。

他拉开竹椅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了眼,五官在落日映照下精如玉雕。

咚!响动自门口传来,椅上人长眉微蹙。

哒、哒哒哒、哒哒,串珠散了一地。

谢意恼了,开门下楼,也不避雨。

直踩着青石小径来到门旁,这次木门被从内用力推开,扇的门旁竹枝直晃。

血腥气扑面而来,谢意眉头蹙得更深,低头看向地上那一团。

渣斗被打翻,细雨压迫着地上躯干,血色随着雨点在少年身旁水洼中荡开,少年脸色比素伞更白。

谢意上前踹了踹那人手臂,见人没反应,又蹲下摸了摸那人苍白脖颈,附手便是滚烫传来,回应指尖的只有微薄跳动。

谢意将人抱起,忍着那人衣服上的腥臭黏感,把门框上的符纸扯下,刚要进门,余光又瞥见地上撑开的素伞。

脚尖轻踢一勾,素伞飞天收起,老老实实落在了少年怀里。

虽说绵雨不断,但天气还不算闷人。

窗门被风嚷得晃了晃,浴堂内扑通一声响,惊得荷下锦鲤一窜。

木桶里血色翻上水面,热气混着腥味直涌鼻腔。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头发被血凝成数缕,半面红肿,皮肤全是细细密密的伤口。

谢意脱下被浸红的白色外袍,替少年清理着脏污,中途换过几次水,桶中终于清澈。

青紫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显眼,手腕处还有被捆绑的痕迹。

宽肩窄腰长腿,水下腹肌线条流畅,若隐若现,谢意挑眉,对眼前景色肯定道:“还不错。”

呲啦~最后一块布料被撕开,室内好像静了一瞬。

“哈,还是只小蛇妖。”清冽的声音被淹没在雨声里。

雨声、暖意、药香。竹榻上的少年猛地睁开眼睛,月光透着窗纸照在高挺鼻梁,在半边面颊投下阴影。

嗓子又干又痛,四肢疲软无力,但是身上不再是黏糊肿胀,变得干爽还带着阵阵凉意。

蒋霁撑着身子坐起,才看见竹榻旁放着个竹筒,他伸手拿起还未开盖,便闻到了竹筒内浓浓的薄荷味,下一秒竹筒就被人推远。

掀开被子,看着身上并不合身的黑色里衣,所有的伤口被布条缠住,浸出些绿色汁液。

蒋霁嗅了嗅自己,身上透着不属于自己的淡淡檀香味,掺杂着几种草药香,他并不反感。

下榻想要寻找屋内其他水源,无果,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雨几乎停了,月光洒落庭院,这里应该是厅堂,正对着院门口,左右侧上方都露出二楼两个屋角。

各处都静悄悄的,偶闻叶上水珠落入池中的轻响。

池塘里有水!蒋霁将手扶上窗沿,下一秒就被弹回身后竹榻,屁股不轻不重的磕了一下,手上麻酥酥的刺疼。

二楼竹窗被推开,窗内出现了个人影,蒋霁半躺在榻上寻声望去,那人将手撑在窗沿上也望向他。

“醒了?”清冽的嗓音传来,似乎还带着笑意,“看来你真的不爱闻薄荷味儿。”

蒋霁忍着嗓子干疼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张开嘴巴想说话,还没发出声音就被痒的剧烈咳嗽起来。

那人直接乐了,“脑子烧傻了?这个时候还挑上了,找死去外边儿,可别死我屋里。”

说完便抬手半掩上竹窗。

蒋霁止不住的咳嗽,嗓子里返上来一股子腥甜的味道。

他连忙回头伸手抓住了那个竹筒,掀开盖子闭着眼睛灌了几口,液体顺着嗓子一路向下。

火辣辣的感觉突然出现,又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丝丝凉意,缓了一会儿,终于止了咳。

脑袋发昏发沉,蒋霁连忙爬上竹榻又用被子把自己捂好。

被子还带着暖意,上面有一股比身上更浓的檀香味,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觉得安心不少。

可能是昏睡了太久,眼睛并没有感到疲惫,他躺在竹榻上盯着灰白色的承尘,想起了黄昏。

他拖着已经痛得几乎没有知觉的身体沿着湖畔向前,雨点不断地侵蚀他的伤口,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肿了起来,变得越来越重。

可是他要去哪儿呢?

鼻腔里全是血肉腐烂的臭味,走到这个院门前,另外一股味道钻入鼻腔,是一股清甜干净的气息。

于是他在门前愣住了,也就是他愣住的那一瞬,木门被推开。

他透过金色薄雾,看见了乌发、挺鼻、一袭白衣,香味更加浓郁的缠了上来,绕得他心里发紧,几乎忘了呼吸。

雾气更加重了,他却隐约看到了一双柳叶一样的眼睛。

木门发出嘎吱声响,他回神快步向院门走去,素伞被风吹得几乎要脱手

对了,伞!伞呢?!

蒋霁猛地坐起,心脏不断拍击着胸膛,他四处张望,最终在身后墙角看到了它。

他爬一样的冲向墙角,又抱着那素伞飞快回来,躺在榻上匀着呼吸。

风好像又变大了,吹得竹枝沙沙沙的慢响,意识越来越模糊,均匀沉重的呼吸声响起,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