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府
东秦,盛帝登基十九年,改东秦元盛。
至冬,寒冷的风比往年更刺骨。
丛林灌木的桃林深处,一处院子被摇曳在风中的竹林和桃木包裹,院中女子一身素衣,发梢梳着双鬟,散落在腰间的发丝随女子手中挥舞的长鞭,像画中一般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小姐,该用膳啦!哎呦,好烫!”侧房的丫头双手捧着蘑菇汤,快步走到石桌前,手中的汤刚放下便赶忙捏住耳垂。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弯眉下是一双漆黑澄澈的鹿眼,微一勾唇,脸颊上梨涡浅浅,更显得朱唇皓齿。
她纤纤靠近着石桌,一双凤眸抬起仰望着屋内,欲要开口。
丫头猜中她所想,低头一笑,朗声:“别看啦,空明师父说要去找他心中的道,一早便向南走了。”
女子语气责备:“师父一人如何能行?你…”
话音未落,她拿出一封书信,在女子面前晃了晃,:“喏,空明师父留给你的。”
信中字迹遒锵有力,熟悉无比。
陵丫头,见到此信时,为师已前寻心道,汝不可心急,凡事需三思而行,勿念。
少女眼眶红润,已有湿意,轻声哽咽:“师父也真是,为何不等等陵儿。”
云遮雾罩的桃林,不远处来了一辆挂着楚字的马车,声势浩大。
身旁丫头正想再劝,外面忽然跑进马声,一道亮声打破了宁静:“叨扰了,请问尚书府大小姐楚忆陵是否居住此地?”
女子摁下她欲起的肩,声音冷冽:“是,你是何人?”
“老奴是尚书府李嬷嬷,奉老爷之命前来接大小姐回府。”
该来的还是来了。
正好,也是时候回去了。
周氏,这么多年未见,你过的挺顺心吧?
她缓慢地说道,双眸深处闪过狡诈笑意:“那嬷嬷请稍候,本小姐还在用膳。”
一个时辰转眼而逝。
门外几位婢女闻言叽叽喳喳吵作一团,清玉走上前,低沉着嗓子问道:“李嬷嬷,大小姐是吃的金子,此时也怕是吃完了吧?”
李嬷嬷脸上阴霾之色愈发沉重,带着埋怨:“大小姐,您可用好了?”
敲门声持续着。
清玉猛地惊呼一声:“大小姐该不会跑了吧?”
“真是短命鬼所生的贱蹄子。”李嬷嬷心中暗骂道,布满细纹的眼眸恶狠狠地盯着大门,一个踢步上前。
果然,空无一人。
刚踏进院子,李嬷嬷眼前一黑。
“啊!!!”一声痛苦地惨叫声回荡在桃林中。
众人闻声赶忙上前,只见李嬷嬷被一棵巨大的树枝压在地上,全身潮湿,脚尖还挂着尖锐的捕猎器,狼狈地捂着头顶。
“一群蠢驴,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扶!”李嬷嬷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要喷出火来。
“噗哈哈哈!小姐,你看那奴才的模样。”梳着双鬟的丫头笑得前扑后仰。
楚忆陵目光闪了闪,心中冷笑。
李嬷嬷,她印象可清楚的很!
衣衫单薄把她丢在雪里,在井水都冰冻三尺的天洗全府的衣物。
不小心洗破了她的衣物便被丢在狗圈里,不管死活,被周氏发现也只是口头责怪两句,从那以后,暗里的欺负就变成了明里的欺负,不伤及性命的欺负。
想起之前的种种,楚忆陵恨地双手捏紧。
若不是在师父口中得知,阿母的死并非难产而是他杀,恐怖她这辈子都是浑浑噩噩任人欺凌吧。
楚忆陵朱唇轻启,墨瞳透过丝丝抱怨:“这桃林中野兽成群,这些都是本小姐费了好大力气用来捕捉畜牲的,李嬷嬷,你怎这么不小心把本小姐的暗器弄坏了。”
李嬷嬷在清玉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直视眼前的少女,心中一惊。
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不点而赤,娇艳若滴。
狐媚子!模样倒是与她那短命生母一样。她面上呈现阴狠:“大小姐这暗器是来的真是时候啊!”
她唇角定格一抹冷笑:“李嬷嬷过奖,初来乍到想必不知道这桃林的雪兽啊!凶猛不通人性,若不用些手段,李嬷嬷今日都见不到本小姐了,不过倒是比某些人面兽心,要有些兽性。”
贱蹄子!
现在是好利一张嘴!
拐着弯说吾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病猫永远是病猫,扑腾两下也只是纸老虎。
李嬷嬷掩饰着怨恨的眼眸,一瘸一拐朝门口走去,尖声喊着:“回府!”
楚忆陵蔑视着李嬷嬷,秀手抽出腰间的凤翎鞭,重重地挥去。
“孽种!老奴为尚书府做事多年,老太君都不曾动过老奴一下,你怎敢!!”她吃痛着直不起身来,脸上乌云密布,颤抖地手用力指着面前冷艳的少女。
女子轻笑:“吾是主,你是奴。
尚书府中奴婢都是这般不知尊卑?目无尊上,本小姐抽你算是轻的,还有下次,仔细着你这张皮。”
李嬷嬷在尚书府是周氏的一把手,众人都受过她的好处,可少女手段狠厉让她们不敢上前,毕竟只是奴才,若是降祸自身又得受罪。
尚书府的下人们低着头,没人敢上前。
清玉与李嬷嬷一同伺候周氏,此时不出声,回府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于是,她咽下口水小心翼翼上前,扶起地上那抹身影。
楚忆陵抬眸向清玉看去,见她眼里的紧张一副不敢多言模样,梳着双鬟的丫鬟抬头正对楚忆陵那双锐利冰冷的眼睛,猛地心慌一怔,这眼神竟跟老太君一样让人心生恐惧感。
楚忆陵环视着众人,冷声开口:“回府。”
李嬷嬷站在原地,嘴角扯着冷意:“大小姐恕罪,老奴年事已高,又被您这暗器伤了筋骨,回京之路遥远,若行走回京怕是得误了时辰,大小姐是尚书府嫡女,想必不会计较吧。”
“误了时辰便误了,本小姐又不急,尚书府可没有主仆同乘的道理。”楚忆陵漫不经心地说道。
“孽种,待回府定要收拾你这贱蹄子!”李嬷嬷心里暗暗恶狠狠地发着誓。
次日清晨。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驱使进了凌城的城门口,与尚书府马车旁相似的一匹烈马正匆匆往城外走去,擦肩而过。
桃一看着热闹繁荣的凌城,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着马车说道:“大小姐,桃一有事禀告。”
少女声线懒散:“进来。”
“老四说凌七去桃林寻您了。”
少女双眼看不出情绪,微微张唇:“会再见的。”
“尚书府到!”
周氏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马车停住,提着小步前去迎接。
“陵儿,阿母盼你许久了可算回来了,远在桃林过的可好?舟车劳累,长乐院早已收拾好,随阿母回院休息,待陵儿休养后再去给老爷与老太君请安。”周氏动作亲昵上前握住楚忆陵双手。
楚忆陵望着眼前这位雍容端庄,和蔼可亲的妇人,似乎想看出眼中有几分真假,清冷说道:“见过周夫人,陵儿一切都好。”
随后将手抽出,回顾身后,语气不满道:“父亲可是不喜陵儿回府?”
“怎会!?”
“那嬷子说,是阿父思念陵儿,盼陵儿归,吾半只脚踏进府都未见阿父身影,想必吾不受阿父待见,那陵儿还是回桃林吧,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
想必今日不见楚轩,是不会入府了。
周氏赔笑道:“陵儿,你阿父在尚书部处理要事,早早便吩咐吾在此等候。”
少女勾唇轻笑:“那吾便在这等阿父。”
抬眸向旁边看去,便看到二小姐楚蓉儿正和四小姐楚青瑶以及妾室宋氏站在右处打量着她。
几人眼前一惊,此女子千秋无绝色,美艳不可方物!
“庶妹和妾室大家闺秀的规矩都学哪去了?见嫡小姐竟不知行礼?”楚忆陵冷笑说道。
楚青瑶反驳:“不过是先夫人留下的弃儿罢了,父亲都未曾迎接,可见对你早已是……”话音未落,桃一便一巴掌呼了上去,脸上迅速地变红。
“啊!你一个贱婢竟敢打我?以下犯上罪该万死!母亲!快教训她!”楚青瑶瞪着幽恨的眸子,恶狠狠的道。
桃一面无表情:“小姐是尚书嫡女,从小丧母,在尚书府也备受欺负和冷落,如今还未进府,便又被一个小妾所生的小姐当街冷嘲热讽,奴婢看不惯有人欺负吾家小姐,奴婢是出手打了你,所为与小姐无关。”
楚忆陵凤眸转冷:“吾阿母是宿州知县大人之女,是阿父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妻,而你,生母一介风流女,连侧门都不配进,本小姐不知是何人以下犯上。”
“青瑶!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平日习的规矩呢?还不赶快向陵儿道歉!”周氏怒斥道。
“母亲!女儿并未说错!”
周氏朝她旁边的少女使了使眼色,眸中带着失望地低声:“青瑶,陵儿今日刚回府,你便说出这般不知轻重的话,在尚书府门口你想闹出多大的笑话?”
楚蓉儿见状上前拉着楚青瑶,劝道:“四妹妹,陵姐姐回来应高兴才是,怎能如此伤陵姐姐心,还不道歉。”
从小便瞧不起她,如今若不是看在周氏和楚蓉儿在,估计早就与她争吵了。
楚青瑶双手环腰,语气不愿地翻着白眼:“是我说错了。”
“没听清。”
少女深邃地眸子里染上似笑非笑的味道,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入周氏及众人耳中。
“是我错了!”楚青瑶气着跺脚,扯着喉咙大声吼去。
“多年不见还是这般蠢笨。”楚忆陵不屑地扫了她一眼,丢下这句话后径直向马车内走去。
“你!”楚青瑶握紧拳头。
带着憎恨地眼神看向楚蓉儿,流沙白衫女子轻轻地拍打着她的手心。
伸手拂去浮在她眼角的秀发,轻声细语道:“青瑶,姊妹之间还是和睦相处的好,这么多年陵姐姐也不易,不该说出这般伤人的话。”
楚青瑶哼声:“吾说可是实话,她以为她是谁?冷血无情的怪胎!还妄想得阿父亲临。”
额间的秀手一顿,叹声:“话不可这般说,姐姐年幼丧母,父亲也不待见她,在学堂也被同窗取笑,性子是孤僻了些,可姐姐是个很好的人。”
周夫人轻步来到马车旁,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少女像是知晓她要说什么,嘴角缓缓勾起,话间带着冷漠和疏离:“父亲如这般重视,吾在此等上一等又何妨,周夫人若隔心,可回府去。”
直至哺时二刻,刻着楚字的马车向尚书府驶来。
一道沉声,不疾不徐,听不清情绪:“夫人在此作甚?”
马车内下来的身影着白色秀锦长褂,容止端净,立于人群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他周身温润的气息,朝她走来。
双眼柔情的望着他,仿佛周围都静止一般。
男子促立在她身前,眉头微蹙:“夫人?”
妇人闻声回过神来,柔声道:“老爷。”后想到什么小声又道:“陵儿这孩子还是在乎您,非在此等候您下朝与您一同回府呢。”
眼前妇人目光闪烁着,楚轩已猜到三分,在府外还是要顾及她的颜面,睨了马车一眼,皱眉语气清淡:“可回府了吧?”
车内少女明眸凛冽,方才的对话早已经纳入耳中,纤手抚上帘子,面戴巾纱。
“好一对恩爱夫妻!羡煞旁人。”不去看她们一眼,大步走向府中。
周氏怔怔望着离去的背影。
这丫头……性子似以往不同了。
不过也是,被带去桃林四年了。
希望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