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村里人

淮中看了看靠在旁边树上的自行车,看了看靠在后座上翘着二郎腿的刘黑宝,嘴角不由抽搐了两下。

“偷的?”

“嗯,你邻居的。”

“你是真狗啊,我看他昨晚还仔细擦了好几遍,你特么连爱车都偷。”

“少逼逼,抓紧开车。”

淮中启动了车子,把烟盒甩给了刘黑宝。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走得这条道啊?万一你等错了咋整?”大白疑惑道。

刘黑宝看向淮中,见他点了点头,便神秘一笑,得瑟道:“靓仔,超能力懂不懂啊?”

“告诉你嗷,我有超能力,你给我低调点,档次不一样!”

在这略带悲壮的气氛里,几人的关系极速升温,仿佛已然是相识了多年的老友那般,开起玩笑来没有一丝生硬,自然得很。

大白撇了撇嘴:“啥超能力啊?你给展示展示,我看看有多厉害。”

刘黑宝得意洋洋地把烟灰抖落到车窗外,不假思索道:“我能听见你说话!还能……还能知道你在哪……”说到后半段话时,他的语气已经不复自信,多出了一股扭捏和迟疑,说得断断续续的。

“你有病嗷?”大白斜眼看着刘黑宝,那眼神仿佛是在关爱智障。

“哎?我糙?”刘黑宝傻眼了,连忙冲着淮中喊道,“淮哥,你快给他展示展示,他还不信了!”

“咋滴,你也有啊?”大白又斜眼看向了淮中。

淮中也傻眼了,我咋展示啊?说我能知道你的心情?

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吗?人家大白一直是喜怒全形于色的选手,心情直接就挂在脸上了,还特么用说?

见淮中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大白便鄙夷地看着二人,说道:“我就这么问吧,你俩一起上能打过我吗?”

淮中和刘黑宝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他纳干诺似的身板,齐齐摇了摇头。

“呵呵,什么档次,和我一个车,呵忒!”大白嗤笑了一声,扭头朝窗外吐了口唾沫。

“我糙,他看不起咱俩啊?这也太装逼了,淮哥,咱俩一块干他吧!”刘黑宝懵逼了,不忿道。

淮中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能干得过他啊?干不过就别比比,省得挨揍,别把我也连累了。”

刘黑宝斟酌了一番,便不吱声了,安静地窝在座椅上,当起了识时务的俊杰。

“对了,你为啥来啊?”过了一会儿,淮中看着在化妆镜里的打着哈欠的刘黑宝,询问道,“你不是才刚刚跑出来吗,这就着急回去送死?”

“你图个啥啊?就为了出来喘口气儿?”

刘黑宝把脚丫子搭在了淮中的椅背上,伸出双手搓着脸,揉搓了好一会儿,唏嘘里透着股子混不吝的声音才从他的指缝间传出:“这个问题……我刚才想了一半天了,还没想明白。”

“也许是……为了去看看我‘家人’是死是活?这也值得拼命,毕竟我不喜欢欠人情。”

“或许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我挺讨厌孤独的。”

“再干脆就是我不想活了,我看这个世界也不咋地,没啥意思。”

“糙,谁特么知道呢。”他摆了摆手,似乎是在终止这个话题,又像是在试图把什么东西给拨开。

“不是,你有病啊?”大白都听懵逼了,“你这特么说得是人话吗?我咋一句都听不懂?”

刘黑宝没搭理他,当起了安静的美男子,淮中也没搭理他,当起了司机小淮。

一个小时后,在刚刚绕过一堆灌木丛时,挡风玻璃中忽然出现了第一道人影。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头黄色中短发遮蔽了面部,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死掉了。

淮中微微眯眼,踩住刹车踏板,开始减速。

车子在那人身边停住,几人趴在车窗上看了几眼,刘黑宝声音有些不自在地说道:“这人……怎么像是跳楼摔死的啊?”

这人的身上有血迹,有大量的血迹,可以说是趴在了血泊之中。

但他的背部却滴血不沾,只是有一些尘土和脏污,像是在地上打过滚一般。

他的伤势在正面,而且是所有正面。血液直接晕染到了他的侧面,犹如在他的身周勾勒了一圈黑红色的线条。

虽然他的正面压在身下看不见,但几人完全可以自行脑补出伤势的可怖程度。

他没有穿鞋,但穿了长袜,两只脚插进了一处淤泥里。冬天总是会时不时出现这种犹如尿痕一般的淤坑,脸盆大小,人们很容易踩一脚泥或者摔一跤,就连睿智的村长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的衣服破损得很严重,尤其是那件藏蓝色的毛衣,只有脖子和胳肢窝的部分还连接在一起,都快变成披风了。众人毫不怀疑它的正面已经没有布料了。

“确实像是摔死的……”大白咽了咽唾沫,他那硕大的喉结很明显地跳动了一下,“可是这附近……连棵高点的树都没有,他是咋摔死的?”

他和刘黑宝简直想要逃离这里,这还是他俩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非自然死亡的人类,没尖叫出来就已经很勇敢了。

再反观淮中,在未开启能力的前提下他居然只是皱了皱眉头,俨然是一副思考的模样,高下立判。

当然,他不是不害怕,他只是知道这个人还没死。他体内还散发着情绪波动,只不过是很微弱罢了,应该是昏迷了。

“他还没死。”淮中鄙夷地看着面露怯意的二人,很明显,他没有放过嘲讽二人的机会。

“哈哈哈,我就说嘛,大白这胆子也太小了,一点都不随我,还得练。”刘黑宝干笑了两声,转身去车上取了铁锹,准备把这人翻过来看看。

“糙,少来,你特么都快吓尿了。”大白没好气地给了刘黑宝一脚。

“糙,小爷我见过的尸体多了,我特么还演过呢,我能害怕?”刘黑宝嗤笑了一声,把铁锹垫在了那人身下,准备把他给撬起来。

“演尸体?你有病嗷?”大白显然无法理解“演员”这一行当,琢磨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演一具尸体。

在那人刚刚刚被翻过来的那一刻,淮中忽然瞪大了眼睛,暴喝道:“老黑!快起开!”

淮中话音刚落,那人就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和血痂,双眸红得吓人,里面蕴藏着看不懂的暴戾。

都看不清他是怎么发力的,转眼间就把刘黑宝扑倒在地,咧开大嘴就朝着他的脖颈迅速咬去。

淮中和大白的视角看不见刘黑宝的表情。

只能看见那人的牙齿在阳光下闪动着,从他口中滴落的涎水犹如刺眼的水晶。他那藏在黏连成一坨的头发间的眸子里闪烁着凶光,时隐时现,像是幽暗深海里灯笼鱼头顶上忽明忽灭的发光器。

“老黑!”

“老黑!”

淮中和大白的浑身发凉,但脑仁里的鲜血却隆隆轰鸣着,震得大脑一片空白。

虽然思维卡住了,但二人的身体却敏捷得出奇,第一时间就动了起来。

二人不假思索地冲去,同时起步,同时摔倒,又以相同的四肢并用的爬行方式冲到了刘黑宝身边,宛如两条骚里骚气的大蜥蜴。

最后同时发出着含混不清的嘶吼,像两条犯病的野驴一般撞翻了那人,叠罗汉一般把他压在了身下。

一分钟后,

“我糙啊……”

“哎呀我糙啊……”

“特么的……”

刘黑宝双眸无神地瘫坐在地上,嘴里一个劲嘟囔着一些没有素质的语气助词,脸上写满了后怕。

淮中他稍远一些的地方,把那人死死按在了身下,皱眉观察着。

大白则捡起了一根小树枝,去扒拉刘黑宝屁股底下的土壤,嘀咕道:“让我看看,是不是尿了……”

“滚犊子!”刘黑宝一把打飞了小树枝,一骨碌爬了起来,有些没站稳,打了两个晃儿,看来他的腿还有些软。

“小爷我特么能怕这个?开什么玩笑!”

看着耿耿着脖子的刘黑宝,大白撇了撇嘴,问道:“没事吧?”

“没事。”刘黑宝骂骂咧咧道,“这人特么有病,居然想咬死我。”

“我把他脖子架住了,他就没招了,我甚至一点伤都没受。”

“他不会把你的手扒拉开?”大白脸上流露出了一抹惋惜,“给他机会他也不中用啊。”

刘黑宝没有计较他的阴阳怪气,反而一脸兴奋地薅住了他的脖领子:“你们这里也有华强老师啊?他搁哪儿呢?”

“什么老师?村里不就一个林老师嘛?就是淮中他妈。”大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淮中微微叹了口气,他刚才听到华强老师经典台词的时候也兴奋了一下子,而且兴奋得不像话。仿佛找到华强老师自己就能回去了似的。

他们走到了淮中这里,开始研究起了那人。

只见他舌头伸得老长,舌苔上面沾满了泥土,喉咙里不断涌动着野兽受伤时发出的呜咽声,又吵又刺耳。

他的胯部和四肢不断扭动着,而且扭得相当奇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刘黑宝和大白皱起了眉头,面露不忍之色。这人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他的肚皮、四肢、手脚、下巴都烂掉了,皮肤早已不翼而飞,血肉模糊。尤其是膝盖和脚掌,骨头都露出来了,渗人得很。

“这人是啥情况啊?”大白问道。

“我是一点都不奇怪,村里全是这样的人。”刘黑宝叹息道。

“那你还被吓了一跳?”大白斜着眼看他。

“第一,我没被吓到。第二,我没想到这么早就遇到了村里人,我没想到他跑出来了这么远。”刘黑宝也斜眼看他。

“这就是村里人?”淮中挑了挑眉。

“对,绝对错不了。”

“我不算强壮,但我按着他很轻松。他根本就不会用劲儿,只会用腰和屁股的劲儿”

“嗨,村里人都这样,比他更奇葩的都一大堆。”

淮中低头思索了起来,他稍稍开启了一丝能力,这有助于思考。毕竟这男子失去了大片的皮肤,看着实在瘆得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男子奋力挣扎的无力身影在淮中平静的眸子里摇曳着。他喉间呜噜呜噜的怪异动静一刻也不停,时不时还会用十分尖锐的声线竭力嚎叫几秒,好似马上就要死了似的。一惊一乍,烦人得很。

这男子一直在动,而淮中一直不动。只是他平静的眸子渐渐黯淡了下去。控制着这男子的手也渐渐僵硬了起来,缓缓松开。

那男子似乎还有一些智慧,他意识到了淮中在渐渐松手,便蓄力找准机会,陡然挣脱了出来。

淮中则好似不在意似的,顺势朝后一跳,免得被他伤到。

“我糙!老淮你疯了!”

“我糙!”

淮中突如其来的冒失让二人不由发出了惊呼,但几秒之后便戛然而止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因为那人并未站起来,只是弓起了身子,依然趴伏在地上。

他仰头恶狠狠盯着三人,喉咙里响动着威胁似的呜呜声,缓缓倒退着爬着。

“他这是啥造型啊?”大白抱着膀子,不解道。

刘黑宝则没有发言,只是鄙夷地看着大白。很显然,他在为大白的没见过世面而感到悲哀。

他也真是个人才,明明是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他却玩出了出国留学似的优越感。

“这是……一只疯狗。”淮中凝视了这个人许久之后,给出了评价。

“这可不是一条疯狗嘛?玛德,老话说得对啊,会咬人的狗不叫,他居然还特么阴老子……”刘黑宝显然还没有释怀,一脸愤愤之色。

“不,”淮中打断道,“我是说,他就是一条疯狗,不是人。”

“啊?”

淮中蹲了下来,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二人,眼神有些悲哀:“你们看他的动作,看看他的四肢,尤其是膝盖和手指。”

“他不会用,他不会用这具身体。”

“这是不合理的,要知道,就算是疯子也能很好的运用他们的四肢。毕竟潜意识和肌肉记忆就可以胜任这项工作,用不着思考。相较于普通人,他们顶多在走路的时候多摔几个跟头。”

“而他呢?他对这具身体很陌生,你们看看他的膝盖,好几次都快要站起来了,可见肌肉记忆还是在的。”

“可他却没有‘打直膝盖’的这个意识,他的潜意识里没有这种东西。”

“你的意思是……”刘黑宝仿佛听懂了,毕竟他好歹是个大学生嘛,甚至还没毕业,这些知识还没有“退化”掉。

淮中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对,我认为他不是人。”

“他的情绪告诉我,他很饥饿,他想攻击我们,他想把我们咬碎,吃下去。”

“但同时,他又很害怕我们,这种恐惧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有害怕人类的潜意识。”

“所以,我认为他是一只狗,一只疯狗。人类的身体,疯狗的灵魂。”

“要么是这具身体里真的住着一只疯狗的灵魂,要么就是他的认知被扭曲了,而且扭曲得极其彻底。”

“玛德,我为什么要说这么荒谬的语言?我特么在说什么……”淮中使劲挠着自己的头皮,看起来相当烦躁。

“还记得那匹马嘛?那匹马也许是和他反着来的,那是人类的灵魂,马的……糙!”

说着说着,他便忽然爆了粗口,从兜里掏出烟盒,点上一支便狠狠地抽了起来。

从刚才开始,那匹马的身影便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会儿是吃人的丑陋马匹的形象。一会儿是任性的嘴馋小女孩的形象,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两种形象不停的切换着,像幻灯片。

共同点是,她们都在哭泣,一个希律律的,一个呜呜呜的。也许还有共同点,那就是她们都死了,都被人吃了。

“希望是认知扭曲吧……希望是吧……”淮中喃喃自语着,掐熄了还有一大半的香烟,低头挠着自己的后脖颈,低沉道,“也许这个……人,中间站起来过,只是他不习惯于站立行走。毕竟狗都是用脚趾走路的,你们看他的脚趾,几乎都烂透了

“这也许就像是人类踩着高桥走路,他不可能选择直立行走这种方式的。”

许久没有回话,三人沉默着。

“那你能救他嘛?”刘黑宝望着那依旧在缓缓倒退的男子问道。

“救不了,我能调理调理情绪,这是认知层面的,不出一回事儿。”

又是良久的沉默,这次,沉默了很久的大白说话了。

“哈哈哈,你们还真有超能力啊?”大白望着天上路过的麻雀,眼睛跟着它的小小的身影移动,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话说,老淮你咋忽然这么聪明了啊?可以啊!”

气氛好似忽然轻快了起来,刘黑宝开始伸懒腰,淮中则笑着抬起了头。

“拜托,这算是哪门子聪明,你们难道没有见过狗吗?”

“哈哈哈。”大白摇了摇头,又低头点了根烟,吐出一大团烟雾,准备起身离开。

“大白。”

大白转身。

“要是这次能活下来,咱俩好好聊聊。”

“糙。”大白扭过头,摆了摆手。

三人重新上路。

再往前活人就越来越多了,有些看上去正常,但一和他交流马上就知道不是正常人,有些见了车就直接发起攻击,三人只能避开。

终于磕磕绊绊地到了村口,淮中三人点上烟,谁都没说话,沉默地抽着。

淮中把烟头弹出了窗外,摇上了车窗,说道:“车子就放在这儿吧,钥匙放脚垫”

“开进去就成众矢之的了,里面的人估计都疯了,一会一人拿个家伙,抽完烟就进去吧。”

顿了顿,他继续道:“万一有战斗,先保住自己的安全,不必留手,这……没办法。”

刘黑宝和大白沉默地点了点头,抽完烟,淮中拿着菜刀,刘黑宝扛着板锹,大白拎着斧头。三人迎着不知什么时间段的日光,朝着村子走去了。

村口站着五个人,都举止怪异的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其中一个人最为怪异,在不停地搬弄地上那十几具尸体。

淮中三人浑身紧绷的慢慢靠近他们,刘黑宝呼吸急促的低声道:“怎么搞?”

淮中死死盯着前方:“只能干了!他们要是攻击咱们就直接打晕,不行就打死,动静别太大了,我用能力提防着地上的死人,他们不一定都死了。”

大白挡在最前面,淮中和刘黑宝一左一右,淮中用能力不停观察地上的尸体,眉头紧皱道:“小心最左边那两具叠在一起的尸体,他们都活着,上面那个情绪波动很大。”

果然,三人刚靠近,上边那具突然站了起来,咆哮着朝着刘黑宝冲来。

“玛德,又找老子!老子好欺负是吧?”刘黑宝一直防备着他,举起铁锹就要拍。

却见那个不停搬动尸体的男人迅速飞奔了过来。他一个大跳就把那个将要攻击刘黑宝的男人扑倒在地,并迅速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砖头,一下一下的狠命砸身下男人的脑袋上。

前几下是砸水泥地一般的“砰砰”声,后面是砸泥土一般的“噗噗”声,每一下都能溅出不少鲜血。

诡异的是,这个正在砸人脑袋的男人却面无表情。哪怕他的脸上已经溅满了鲜血,甚至溅射进了他的一只眼睛里,使他只能眯着一只眼睛进行砸击的动作。

十几下过去,那人就不动了,红白之物溅得到处都是。

刘黑宝和大白直接就吐了出来,淮中拼命用能力疏导着自身情绪,握紧菜刀提防着那人。

只见那个男人慢慢起身,拖着那人的尸体就朝三人走来。边走边擦拭着脸上和眼睛里的鲜血,脸上露出了憨厚朴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