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樱(三)
宁含樱站在昏黄的灯光下,雨丝吹过她的发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眼里的惊慌夹杂着忐忑:“周先生做事都这么高调吗?”
“嗯,”周墨行说:“是的。”
宁含樱一下子,气梗在了喉间,她有些不开心,压低了声音说:“周先生没有看见我姐姐下来了吗?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一些?”
“宁二小姐这话,我能不能理解为,你并不抵触我的行为,你只是害怕你姐姐伤心?”
周墨行眼中的笑意更浓,他看着你怀疑泛红的脸,带着几分揶揄,他轻声重复着问了一遍:“宁二小姐,是这个意思吗?”
宁含樱不是。
但是她素来不会说话,被周墨行这么一问,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着急的说:“我们现在不能算正式在一起,没有登报也没有公告,只能算是吃便饭,周先生还是和我保持点距离为好。”
“可是,刚刚是宁二小姐,把我拉了出来呢。”周墨行说:“究竟是谁没有好好保持距离?”
宁含樱看见,宁思雪朝着两人的方向看过来。
她抿了抿唇,扔下周墨行,一个人进了屋子里。
宁母看见宁含樱一个人进来,有些不解,“含樱,你怎么不等等周先生?”
“他喜欢淋雨。”宁含樱说:“我饿了,我要吃饭了。”
“饭菜马上就好了,”宁母拉过了宁含樱的手臂,在她的耳畔轻声道:“等等,你就坐在周先生的旁边,知道了吗?”
宁含樱下意识看向了宁思雪,后者朝着她微笑,眼中是肯定。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这个念头,让宁含樱的心中好受了些。
她点头,听从了宁母的话,“我知道了。”
宁母满意的看着宁含樱:“妈妈就知道,你是家里最懂事的。”
一桌精致的饭菜,在众人的心思各异中,被放在了桌上。
宁含樱的位置,被安排在周墨行身边,她坐下,有些不自在。
周墨行却好像很熟稔,对于这个安排,接受的很自然。
他侧过脸,众目睽睽,轻声问:“你喜欢吃什么?我帮你夹。”
宁含樱还是不习惯这种在家中当焦点的日子,之前,被这么嘘寒问暖的都是姐姐。
也许内心深处,宁含樱是不安的——她会有一种抢走了姐姐的东西的感觉。
“我什么都不想吃,我一点都不饿。”宁含樱小声的说完这句话,一门心思的吃着面前的菜。
周墨行但笑不语,收回目光。
宁父和宁母对视一眼,宁父连忙笑着打圆场:“含樱这孩子,从小就内向,要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说。”
“是啊,”宁母也笑着说:“就是胆子小,长大就好了。”
宁含樱垂首不语。
她对于父母的说法,并没有什么驳斥的念头。
可是周墨行开口,平静无波:“周太太什么都不用说,她想要的东西,只要是多看了一眼,我都会想办法给她拿到手。”
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偏爱了。
宁含樱错愕的看向周墨行,她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周墨行看得懂她眼中的情绪。
她分明是在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问题,都是有答案的。
唯独感情。
什么时候动情,为什么动情,都没有理由。
在周墨行曾经的择偶框架里,完全不是宁含樱的模样,如果一定要说,宁思雪也许更合适。
可是爱这个东西不讲道理,爱就是,你明明知道这个人是不合适的,可是当她出现在的瞬间,她还是愿意为了她,摒弃所有的原则。
宁含樱对于周墨行而言,就是这样的人。
“周先生这话说的,让我和含樱他爸爸都算是放心了。”宁母笑着说:“周先生这么喜欢含樱,是含樱的福气。”
她说完,宁父就朝着周墨行举起了酒杯,而一旁的宁思雪,也同样举杯致意。
家中的所有人,都满意这门亲事。
气氛眼看着就要融洽起来。
宁含樱的手机响起,打破了这份平静。
宁含樱拿起了手机,在众人神态各异的目光中,看见了屏幕上的来电名称。
赵忱,她的前未婚夫。
周墨行坐得那么近,显然也是看见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宁含樱,声音听不出一丝丝波澜,平静到底,“怎么不接?找你说不定是有事,还是接吧。”
宁母和宁父都不是傻子,在周墨行的语气中,猜出了七八分。
宁父轻咳了声,声音透着威严:“含樱啊,有些事情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就不要再重提了,你懂爸爸的意思吗?”
宁含樱明白。
可是手机铃声还在锲而不舍的响着。
宁含樱对于赵忱,内心是愧疚的。
她莫名其妙的悔婚,明明之前,两人相处的这么融洽,虽然谈不上爱情,可是也称得上惺惺相惜。
但是她单方面悔婚,将赵家陷于负面舆论中。
宁含樱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手机。
她不会掩藏心事,于是所有的情绪,周墨行都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抬手,替她按下了接听键。
宁含樱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赵忱的声音已经从电话里面传了出来。
赵忱说:“含樱,我想和你谈谈。”
“赵忱,我们之间的婚约已经作废了,是我和宁家对不起你,你把我忘了我,你这么好,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
宁含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好像是一步一步被逼到了这个份上,此时,话落,眼泪也不争气的掉下来。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所以没有察觉,周应淮看着她脸颊上的泪水,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她的眼泪,不是为自己的流的。
就好像她的失落,也不是为了自己。
“你听我说!含樱,我知道你父母为什么要悔婚,她们想你嫁到周家去!周家那种复杂的关系,你这么单纯,怎么应付得了?”
赵忱语气染上了担忧,她好像是下定了决心,语气微顿,一字一句郑重地说:“含樱,我带你离开宁城。”
宁含樱倒吸一口冷气。
同样倒吸一口冷气的,还有宁家的其他三个人。
只有周墨行,他面不改色地听着,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一丝丝的变化。
她的情绪藏匿的太深太深,叫人根本就窥探不出哪怕是一星半点。
宁含樱的唇嗫嚅着,良久,才低低地说:“我不能和你走”
“含樱,我现在就在宁家门口,你出来,我带你走,今天晚上,我会一直等着。”赵忱说完,没有给宁含樱拒绝的机会,挂断了电话。
宁含樱无措的看向了周墨行,撞进对方没有波澜的眼睛里。
“樱儿现在怎么想的?”周墨行替她整理鬓角的碎发,声音淡的不能再淡:“嗯?”
只是简简单单的问话,压迫感就叫人不知道如何招架。
宁含樱没看向宁家三人,所以没有看见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
她只是看着周墨行,问出来的问题,天真的很:“我能不能出去和他说清楚,给他送把伞?”
“宁含樱!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宁父勃然大怒,“还不快点,和周先生道歉!”
“是啊含樱,你和赵忱已经没有关系了,你没有必要出去送他。”宁母的声音比宁父听起来温和,但是话语中的意思,一模一样。
宁含樱却觉得,方才委屈的感觉,现在更深刻了。
她太年轻,也太不谙世事,不知道权力倾轧,人在低处要俯首帖耳。
她直视着周墨行,眼神清亮,咄咄逼人:“我本来是要嫁给赵忱的!我们连婚期都订好了,现在你说你要娶我,我就要乖乖的在家里等你,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我的婚事对你们来说,就是个笑话!”
宁含樱站起来,眼里的红蔓延:“我知道,赵家比不上周家有权有势,就连我爸妈都觉得,你看上我,是我的荣幸,根本就没有人在乎我的感觉!”
周墨行看着在自己面前字字句句都是控诉的小姑娘,良久,他淡淡地说:“好。”
宁含樱鼻腔一酸,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下来。
“你想去见就去见,你想和赵忱远走高飞,我也不拦你。”周墨行语气淡淡的,他敛着眸,加上镜片的遮挡,眼中的情绪藏得很深的很深,他说:“宁含樱,你说我没给你机会,现在我给你。”
宁含樱咬着唇,从一旁的管家手中抢走了雨伞,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大厅里的气氛,彻底的陷入了死寂。
宁父宁母都惴惴不安的看着周墨行。
宁思雪开口,替自己的妹妹打圆场:“周先生,你之前就应该知道,含樱是个孩子,她不懂事。”
“我没想过要她懂事,她在我身边,做什么都可以。”周墨行的脸上,依旧是自若的情绪。
他有一种掌控全局的沉静,淡淡地说:“如果我连这点事都包容不了,我说我能照顾她一辈子,就是在说大话。”
“所以”宁思雪不确定的看着周墨行,“周先生不生气吗?”
周墨行靠在椅背上,他的声音愈发清淡:“两只雏鸟,哪有能力互相保护?”
而此时的宁家大门口,宁含樱终于见到了赵忱。
两个年轻人多日不见,再度相见就是在婚事作废的巨变之后,表情都不平静。
赵忱孩子气的脸带着急切,看见宁含樱朝着自己走过来,连忙冲向她,急急的说:“你出来了?”
“嗯!”宁含樱用力点头,她仰着脸看着赵忱,促声道:“你来找我,你父母知道吗?”
赵忱的脸上划过狼狈,他握紧了宁含樱的雨伞,将两人都遮挡在了雨伞中。
“他们不让我来找你,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含樱,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说服我的父母,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我的新娘子,就像我们之前约好的那样。”
赵忱说到这里,也许是想让自己的誓言看起来更有说服力,他朝着宁含樱竖起两指发誓:“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含樱,和我一起离开宁城,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雨伞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宁含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和身上都被雨水打湿了。
她没有在乎,只是追问道:“那我们的家族要怎么办?周墨行如果生气了,我父母会遭殃。”
这根本就不在赵忱的思考范围之内,他给不出答案,“含樱,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想你的父母,你应该想想我们的将来,如果你真的留下,我们之间就没有未来了!”
宁含樱的脑子乱乱的:“可是”
“没有可是!”赵忱说:“含樱,我们没时间了,有什么话在路上再说吧!”
大风刮过,将赵忱手中的雨伞打翻。
他也顾不得去捡,拉着宁含樱就想上车。
而不远处,一辆黑色的SUV停下,几个保镖模样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走在正中间的,是一身职业套装的赵母。
赵母的出现让赵忱本就慌张的表情,变得更加惴惴不安,他错愕的看着赵母,下意识道:“妈你怎么来了?”
赵母大步走到了赵忱面前,二话不说就一个巴掌扇在了赵忱脸上,“我怎么来了?我要是不来,我都不知道你打算带着宁含樱私奔!”
“我和含樱有婚约在先,是我先和宁家有的婚约!”赵忱上前一步,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理直气壮的说:“我凭什么不能带着宁含樱私奔!我们才是真心相爱的!”
“赵忱!你是想要周家把赵家拆了吗?”赵母手一指,指了指宁家的大门,“你不是要带着宁含樱私奔吗?好啊,现在周墨行就在宁家,只要你进去和周墨行说,一切都是你的意思,和赵家没有关系,我不拦着你,你想要去浪迹天涯,我绝不说半个字!”
赵忱的面容因为雨水的浇透,而分外狼狈。
站在他身后的宁含樱,此时也是湿漉漉的,冰冷的雨水渗进衣服面料里,又重又冷。
宁含樱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下一刻,她突然听见身后,男人平淡寡冷的声音:“不用进去,我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