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以理服人

温慎之匆匆赶回皇帝寝宫,却并未在此处见到忠孝王温恭肃。

他问过宫人,只说是有几位大人来此,寻忠孝王有要事,近来朝中政务全由忠孝王一人负责,他实在公务繁忙,只能每日抽空来此,若温慎之有事寻他,倒不如趁着现在过去,也许王爷还在宫中。

可温慎之并不想在其余人面前提起他想要与皇叔谈论之事,他决定留在此处等候,却不想整整一个下午,忠孝王也不曾回到此处。

他等得有些心焦,却又没有其余办法,只能先令人去看看忠孝王此刻又在何处,而温慎之自己在此处用了膳,想了想,又令人传话回东宫,告诉延景明,自己要侍奉圣前,那或许就是要在父皇寝宫处过夜了。

他让延景明不必等候他回去,今日早些歇息便是,又想天已入夜,而忠孝王或许还要回王府安歇,那他今日,或许是等不到皇叔了。

温慎之正犹豫是不是要干脆去王府一趟,今日不将此事同皇叔说清楚,他也许根本睡不着觉,可父皇病重,他照理是要日夜随侍圣前的,若无要事,不该随意离开,他正犹豫不决,不曾想到了夜中,温恭肃竟又回了此处。

二人终于见了面,温慎之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温恭肃便已先他一步,问:“殿下,听说你有事寻我,已等了一日了?”

温慎之:“……”

温慎之这才明白,今日自己想尽办法去寻皇叔,原来皇叔全都是知道的,可忠孝王不愿来见他,那也就是说……他接下来若还想求皇叔帮忙,只怕会有些困难。

温慎之轻轻叹了口气。

“皇叔,方才我去见了皇祖母,恰好见皇婶也在那儿。”温慎之轻声说道,“去时我便觉得奇怪,皇祖母像是有事想同我说,可她不曾开口,我也不敢多问。”

温恭肃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不言看着他。

“好在离宫折返之时,皇婶将此事告诉了我。”温慎之蹙眉说道,“此事……您应当也知情吧?”

温恭肃:“……”

他仍旧没有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甚至不曾去问温慎之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可他的态度,恰好也正说明了一件事。

就算温慎之只是如此语焉不详暗示,他也很清楚温慎之所指的,究竟是什么事。

此事他只怕并不仅是知情,或许此事之中,就有他参与的影子。

想明此事之后,温慎之忽而便觉得有些可笑。

他知晓忠孝王名声在外,有无数人敬佩他,而这些人敬佩的理由中,有一条便是温恭肃与王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而温恭肃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从未移情他人,他也永远只有王妃一人。

他自己坚守其道,却反是想要逼迫温慎之另娶新妃,温慎之只觉得此事尤为可笑,自然也绝不可能去答应。

到了此时,温恭肃才终于开口,同温慎之道:“若你登基为帝——”

温慎之:“对,若是如此,我反是一定要继承皇位。”

他果真见温恭肃一怔,像是没想到温慎之会这么说,温慎之却并不慌乱,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同温恭肃道:“我早知道你们不会应允。”

可温恭肃答不答应,本来就不是此事的重点。

他若是说出什么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浑话,真失了自己手头应有的权势,那他便再也没有办法拒绝忠孝王与太后的安排,而他若真登了基,他便有无数办法拒绝二人的安排,甚至他现在就可以告诉温恭肃,待他登基之后,他也不可能会让温恭肃好过。

“您若执着如此,我也无法拒绝。”温慎之平静开口,道,“皇叔劳苦功高,又如此为我着想,既然如此,我也该好好褒奖皇叔才是。”

温恭肃疑惑看向温慎之,只觉温慎之前后转变极大,实在有些超出他的预想,令他不知该要如何回应,便也只好继续沉默,试图从温慎之的言语之中,猜出温慎之的目的。

温慎之又问:“皇叔喜欢什么?”

温恭肃答:“不必褒奖。”

温慎之:“孤看皇叔府中空空荡荡,不若就送皇叔几个美人,如何?”

温恭肃:“……”

“正巧前些时日,宫中收了一批胡姬,充作宫女,孤一直都觉得有些可惜。”温慎之又开口说道,“不若今夜就先送到皇叔府上,当作王府侍女,皇叔,你看如何?”

温恭肃勉强开口,道:“倒也不必如此……”

“皇叔放心,我大盛的礼仪,她们已都学过了。”温慎之懒得去理会他的拒绝,冷冰冰接着往下道,“皇叔这些年并无子嗣,也到了该努努力的时候了。”

温恭肃:“……”

温恭肃极力想要拒绝,道:“王妃——”

温慎之打断他:“皇叔放心,若我同皇婶说,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温恭肃努力挣扎:“我对女人——”

温慎之:“皇室开枝散叶,可不在你有没有兴趣。”

温恭肃口不择言:“开枝散叶,并不少我一个。”

温慎之:“那也不缺我一个啊。”

温恭肃:“你我不同——”

温慎之抬起手,打断了温恭肃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什么不同。”温慎之说道,“都是皇家后人,理应为皇家血脉,做些贡献。”

温恭肃:“……”

温恭肃觉得,孩子终于长大了。

都懂得故意戳他死穴了是吧!

他二人各自看着对方沉默片刻,温慎之忽而又叹了口气,低声开口道:“我原以为皇叔你该是理解我的。”

他见温恭肃一生只愿有王妃一人,便觉得温恭肃或许最能懂他心中的想法,却不料他仍是想错了。

温恭肃蹙眉,再度重复道:“你与我不同。”

他是王爷,他有多少后妃,有无子嗣,都与皇室血脉延续没有多大关系,至多是平日听太后多唠叨几句话,可温慎之不同,温慎之将要继承地位,那他的子嗣便是未来之君,身为帝王,总该多做出点什么牺牲。

温慎之也同他重复,道:“没有什么不同。”

他有兄弟多人,就算不迎后妃,没有皇子,将来也可以从旁氏过继一人来继承皇位,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并不执着于此,此事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大事。

至于外妃为后,的确少见,可大多人不愿外妃为后,也是因为担忧外族血脉侵入皇室,可他连子嗣都不会有了,又何必去担忧这等事情。

温慎之见温恭肃终于露出了些沉思神色,便觉得自己该要趁热打铁,多为温恭肃举些立延景明为后之后将得的好处。

“西羯之人擅武,国中之人均是以一敌百的猛士。”温慎之说道,“皇叔可曾想过,若这些人能为我所用,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他知道温慎之凡事皆以家国为先,他若是想说服温恭肃,自然也得从这等事情上下手,果真温恭肃已有犹疑,温慎之便又往下道:“依我这些时日与西羯大王子接触,西羯人并不喜三妻四妾,若他们小王子在此处受了委屈,只怕两国就要就此决裂了。”

温恭肃:“……”

倒不用他多说,温恭肃也记得当年天河大妃尚未同西羯和亲之前的光景。

那时大盛与西羯偶有冲突,十之八/九也是大盛惨败,等凌将军与天河郡主二人到了边关之后,这境况方有所改变,可就算凌将军与天河两人骁勇善战,他大盛的士兵,也绝不是西羯人的敌手。

两国真有交锋,大盛兵士必死伤惨重,若不是因西羯人不擅生产,历代西羯王也都并无多少野心,只想着养羊卖羊,否则只怕大盛早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

此事不过就在二十多年前,当年因为天河郡主和亲,温恭肃也与西羯人多有交流,也正是如此,他很清楚那些西羯人行事的风格。

那群莽夫并无多少家国天下的脑子,西羯重于当下,以部族为先,若他真令西羯小王子委屈了……也许真会引起战事。

温慎之又开口,道:“可若西羯小王子是大盛的皇后,那数万西羯猛士,便等同于是我大盛的将士。”

温恭肃仍旧沉默,可却明显有了些许动摇。

“此事,还请皇叔再好好想一想。”温慎之稍稍一顿,忽而又冒出了一句好像与他们方才所谈之事无关的话来,“此番离宫,我弄明白了一件事。”

温恭肃抬首看他,忽而便想起……

先帝在世之事,自己好像也同先帝有过这么一番交谈。

他不争帝位,愿辅佐皇兄百年基业,不需任何回报,也只不过是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件事。

而恰在此时,温慎之直视着他的双眼,笃定万分说出了他心中的最后一句话。

“而今这天下,缺的是明君。”温慎之说道,“不是多子多孙的皇帝。”

……

见过温恭肃后,温慎之又回到了他父皇的寝殿之前。

温恭肃不在宫中留宿,他同温慎之说过话后便匆匆离了宫,而温慎之回去之后,便唤来秦卫征,仔细问他:“方才孤与王爷交谈,你在门外可听清了?”

他二人交谈之时,秦卫征就在门外,温慎之也并不避讳秦卫征,如今如此一问,秦卫征不由一愣,而后点头,表明自己已全听清了,温慎之方继续往下道:“你去寻诸统领,将孤要送王爷美人这件事告诉他,让他想些办法,散布到王妃面前。”

秦卫征颇为不解,小心询问:“殿下,看方才王爷的意思,他好像已经……像是要答应了。”

温慎之却微微挑眉,认真同他道:“像是要答应,可没有什么用。”

谁知道他皇叔回去之后,权衡利弊,会不会突然就觉得不可答应温慎之所说的话,就他皇叔这种人,还是得死揪着他的弱点不放,忠孝王惧内,王妃之言在他心中分量极大,这种事,就该让王妃知道,好回去狠狠教训他。

秦卫征却仍旧迟疑,道:“可……这事若是令王妃误会了……”

温慎之:“与我何干?”

秦卫征:“……”

秦卫征怔愣片刻,下意识道:“诸大人说王爷惧内,若是此事外传,王爷回家后受了王妃教训……”

温慎之:“那不是正好吗?”

秦卫征:“……王爷若是知道是殿下您传出此事。”

“方才我与皇叔交谈时,外边可站着那么多人呢。”温慎之掸掸衣袖上的细灰,神色颇为平静,“谁传出的,我怎么知道?”

秦卫征:“……”

秦卫征算是明白了。

温慎之早就做好了准备,想将这些事都告诉王妃,他可没打算以理服人,他在此等候一日,找王爷入宫,费尽口舌想方设法说服王爷,可不是为了令王爷感动,他根本就是为了往下挖个大坑,等着温恭肃往里跳。

秦卫征毕竟是个正经人,他总觉得这样对王爷不太好,毕竟王爷什么也没做,若是王妃生气了,对王爷而言,岂不是无妄之灾?而后若是殿下登基,王爷与殿下之间难免也因此产生嫌隙,他不免犹豫,又忍不住蹙眉,道:“可是,殿下——”

温慎之摆了摆手,止住了秦卫征接下来想说的话。

“与我何干,关我何事,我不知道。”温慎之平静开口,“这些宫人总爱到处乱传,我也是受害者呀。”

秦卫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