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小黑狗从木板搭的小窝里晃出来,舔两下爪子,寻着烟火气去了厨房。

梁白玉裹着大红花毛毯坐在宽板凳上面,单手支着下巴,视线追着坐在锅洞前的男人,腿上一热,一团黑靠了上来。他动动腿:“走开啦,我肚子好饿,没有劲,不想陪你玩儿。”

小黑狗的尾巴垂了下去。

梁白玉被它逗笑,屈指在它额头戳一下:“这狗叫什么?”

陈砜往锅洞里丢几根木柴,他在篮子里抓了把松毛,用火柴点燃,快速塞进木柴中间:“发财。”

梁白玉一脸真诚的夸赞:“好名字。”

“发财?发财!”他按着小黑狗沾了泥巴的后颈,很轻柔地沿着它瘦巴巴的背脊往下抚摸,“发财啊……”

小黑狗仰着脑袋,乖乖给他摸。

药效发作了,梁白玉的精气神一点点恢复,他的神态表情丰富起来,偶尔还哼两句小曲。

厨房弥漫着一股柴火味,大锅里的水烧开了,一阵阵热气从木锅盖的缝隙里钻出来,往四处飘散。

陈砜揭开锅盖,梁白玉凑过去,和他挨着。

两人的身高差,体型差,肤色差都很明显,仿佛两个风格迥异的世界拼接在了一起。

“现在要打蛋了吧。”梁白玉满脸的雀跃激动,旁观一场盛宴似的。

陈砜问:“你想吃几个?”

梁白玉伸出两根手指,锅里的水雾像是落入他眼中,波光流转:“可以吗?”

“可以。”陈砜说,“你往后站点。”

梁白玉委屈的瞥瞥嘴:“干嘛呀,我又不会把口水流到锅里。”

“你站近了,会烫到。”陈砜低声道。

“哈哈,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梁白玉靠在他身上,用小情侣的口吻埋怨,“你好正经,像个老古董。”

陈砜转身去橱柜那里,弯腰拖出底下的小竹筐,掀开搭在筐子上的布。

里面是摆了好几层的鸡蛋,有的壳上沾了干掉的排泄物,有的则粘着碎草,都不怎么干净。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啦?别呀,虽然你性格闷,但你人好啊,好人。”梁白玉站在男人身后,手抓着毛毯往他厚阔的背上晃擦,有一下没一下的,很调皮。

“老实人,菩萨,砜砜啊。”

“啪”

一个鸡蛋从陈砜手中掉落,在地上碎成了一滩。

梁白玉咕哝:“啊呀,浪费了。”

陈砜回头。

青年垂着头,几缕半湿的发丝贴着脖颈,发梢有点乱,他用一双好看的眼睛望过来,眉目含情,顾盼生辉。

会让人想永远留住他的目光,不愿意分给别人半分。

陈砜半晌将脑袋转回去,什么也没说的清理了地上的蛋壳跟蛋液,重新拿了两个鸡蛋去锅前。

蛋打进锅里,很快就凝到了一块儿。

“我每次煮的时候,蛋都不完整,一点都不好看。”梁白玉靠着锅灶。

陈砜说:“用液化气煮,和柴火煮,不一样,液化气要小火烧。”

“我家不是土灶台嘛,哪有液化气。”梁白玉眼皮一抬,“你说的是我回村前吗?那我没煮过饭。”

“回来后才开始煮的,好难喔。”他唉声叹气,很挫败很沮丧的模样,“我烧的菜,我养的两只鸡都不吃。”

陈砜没有取笑青年,他只是无意识地看了眼对方抓在毛毯上的手指,如无暇的玉器。

“鸡蛋可以是外面看着好了,里面一戳就流蛋黄吗?”梁白玉往他那走了几步,踮探头,“这个会不会太难?”

“不难。”陈砜说。

梁白玉晃了晃瘦弱的身子,撒着娇:“那你快点好不好,我想吃。”

陈砜转头就把碗洗了,倒进去红糖,他倒完了,用手端着碗掂了掂里面的红糖,又加了一点。

锅洞里的柴火快要没了,陈砜用铲子慢慢动一动锅里的两个鸡蛋,他感觉差不多了就把鸡蛋盛起来,放进碗里,再用汤勺从锅里舀了一勺水进去。

“自己和一和。”陈砜将一个铁勺递给青年。

梁白玉轻轻“嗯?”了一声。

陈砜用手背蹭了蹭蓄着胡渣的下巴,低眸给他把碗里的红糖和开。

一股混杂着铁锈味的焦甜香飘入空气里。

“好香啊。”梁白玉像只小馋猫,他的脸颊虚贴着陈砜的胳膊,眼巴巴的看着红糖鸡蛋。

“吃吧。”陈砜把碗推到他跟前的锅灶上面。

梁白玉拿起碗里的铁勺,一下划开其中一个鸡蛋,他看着缓慢溢出的金黄色蛋液,小孩子一样惊呼:“哇!”

脚边的小黑狗在可劲的往上跳。

“这是我的,不给你吃。”梁白玉把身上的毛毯拿下来给了陈砜,他随意牵了牵因为出汗发皱的花衬衫,两手捧着碗做到锅洞前的凳子上,碗底挨着膝盖。

做完这个动作,梁白玉没有急着吃,他垂眼,面对着碗里的红糖鸡蛋,好似是在看守什么绝世无双的宝物。

陈砜把锅洗了,发现青年还是安安静静的坐着,纤细柔弱的轮廓一半匿在阴影里,一半在昏晃的灯光下,仿佛一只被打碎的珍贵工艺品,他将手中的抹布挤干,沉声提醒道:“快凉了。”

“噢。”梁白玉喝了一口红糖水,整个人一下子鲜亮起来,“真甜。”

梁白玉吃完红糖鸡蛋,说想洗澡。

陈砜给他烧了一锅水。

村里不比县城,没太阳能淋喷头,都是用塑料桶装水,热冷对半,蹲着拿毛巾擦洗,最后剩一点水从头上倒下去,就行了。

梁白玉拿着一套陈砜的衣物去洗澡的时候,陈砜坐在外头的空地上,他摩挲了会耳朵上的黑色阻隔扣,扣得更紧更密了些。

院里没有丁点信息素。

小屋里有水声传出来,陈砜眼观鼻鼻观心,高眉深目隐于暗中。

过了会,他猛地起身出去,带上了想要去小屋的狗。

天光逐渐从夜幕下透出来。

蹲在菜地旁的陈砜搓了几下脸,低声自语:“应该洗好了吧。”

发财趴在他脚背上打着呼噜,睡得可香了。

陈砜回去看见小屋的门依旧紧闭,他以为里面的人已经出来了,欲要去他爸那屋,走了几步倏然意识到不对。

等陈砜去他自己房间,没见到人之后,心里的不安瞬间暴涨。

陈砜快步冲到小屋门前,用了些力道敲门。

里面没声响。

“梁,”他覆着汗的喉结滚了一下,很生涩地喊出名字,“白玉?”

还是没有得到一点儿回应。

陈砜的呼吸粗了不少,他的球鞋抵着门,腰背弯下来,一字一顿道:“我进来了。”

说完等了片刻,陈砜打开门。

小屋里的雾气很薄,塑料桶周围都是水,青年靠坐在墙边,他洗完了,大了很多的旧衣服裤子也穿上了,没怎么整理。

脚是光着的,脚趾头又圆又白,很漂亮。

那是一种没有温度的美,死物一般。

陈砜的瞳孔微缩,他全身僵硬的跑过去蹲下来,伸手去碰青年的脚,触手很热。

怔了下,陈砜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放松的粗喘:“醒醒。”

青年闭着眼,睫毛湿漉漉的,他昏昏沉沉,右手抓着左手腕部有点湿的膏药贴,指尖抠进去,嘴里隐隐念着什么。

陈砜不自觉地单膝跪地,凑向他:“什么?”

“疼……”

陈砜愕然:“哪里疼?”

“忍忍……”梁白玉不知道是梦到了谁,声音极其温柔,透着孤注一掷的意味,“没事的……我摸摸……腺体……你的……跑……快啊……”

尾音惊慌凄厉,带着让人心疼的哭腔,然后就没声了。

陈砜把人抱出小屋,他还没走到门口,脚步就顿住了,怀里的人盯着他。

眼里无光,眼神阴寒至极,如同一只受了重伤被逼到悬崖边,死也要拉一群垫背的家养宠物,亮出了与一身精美皮相不配套的丑陋獠牙。

转瞬后就变得娇弱无害。

陈砜回过神来,一双手挂上他的脖子,搂住。

没等他做出反应,搂着他的人就嘟囔着问:“杨老师叫你砜哥,你们很熟吗?”

陈砜的思绪被打乱,削薄的唇动了动:“不。”

梁白玉把脸往他胸膛里蹭,长发贴着他的灰褂子:“她说你看林子很忙很累,不让我找你修房子了。”

“她还说她会帮我找人,只是没那么快,叫我等等,我要不要听她的啊?”

“不用。”陈砜忘了把怀里的人放下来,也没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扒掉,直接抱着出了小屋。

梁白玉眯着眼笑:“那你觉得我留长发,穿花衬衫好看吗?”

陈砜没出声。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梁白玉过长的裤腿遮住了他的脚,他语气失落,“看来你也和村里人一样,觉得我这样不男不女。”

“没有。”陈砜这次开了口,他喘息的频率加速,几乎是无措的,笨拙的解释,“我不那么以为。”

梁白玉不说话,手也从他脖子上拿了下来,一副丝毫不相信的伤心样子。

陈砜的额角出了汗,他做出吞咽的动作,抱着青年的掌心发烫发湿,一根根指节粗硬。

“你别逗我玩了。”陈砜低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