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攸恢复意识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而他自己也在地板上就这样睡了一夜。

项峰远似乎没有回来，项妍也没有。但是手机里多了一封舅舅的短信。“我今晚大概不回来了，你明天自己去学校办一下转学手续，备用钥匙在电视柜上。”看时间是昨晚凌晨发来的。

叶攸的记忆有些模糊，他只知道昨晚自己在一阵眩晕后就昏睡了过去，隐隐约约好像做了不少梦，但又不记得梦的内容，好在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异样，除了有些落枕。

把剩菜剩饭简单加热后吃了几口，叶攸拿着一沓零零散散的学籍文件便出了门。这一次导航软件很负责地把叶攸送到了方诸市开发区实验中学。早在还没有收到舅舅的邀请前，叶攸就听说过这所高中，据说是目前省内升学率最高的高中，比叶攸之前读的那所高中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从大门走到教学楼里，总感觉所有人的表情都紧张兮兮的，正疑惑间，无意中听到了走廊里两名学生的对话。“听说了吗？中央大街那边……”“太吓人了，我想请假回家了……”

听起来好像中央大街那边出了什么恶性事件，中央大街的话……不正是之前自己在梦里遇到怪物的地方吗？巧合吗？叶攸的心里有些不安，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意料之内”的奇妙感觉。

负责管理学籍相关的老师是一个秃顶的中年男性，个头不高但是块头不小。刚开始看到叶攸的时候还满面堆笑，等得知叶攸之前所读学校后当场把脸拉了下来。

不过他倒也没有为难叶攸，草草盖完章把文件收进一个档案袋后，便把叶攸轰出来了，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

“也太现实了吧？”叶攸好气又好笑，自己之前的学校再怎么差，也不至于被当成人下之人来对待吧，况且这表现得也太浮夸了些。

“刘老师一贯如此。”冷冰的声音从叶攸身后飘过，他回头看去，一个扎着马尾辫的眼镜少女正抱着几本书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自己。

“你的事情弄好了吗？如果弄好了请不要挡在走廊中央，很碍事。”

“啊，抱歉。”少女的气势唬得叶攸一愣，连忙靠到一边，等少女走远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心里不由得有些郁闷，总感觉自己这两天一直在被呼来喝去的。

窝了一肚子火的叶攸一路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回到了舅舅家，房门没有锁，玄关只有一双项妍的白色运动鞋，看样子项峰远还没回来。

“我回来啦。”叶攸一边换鞋一边大声说道，过了能有那么五秒钟后，客厅里才幽幽传来一声“哦”。

“舅舅还没有回来吗？”叶攸把外套挂好，在离项妍稍远点的位置坐下，明知故问道，“昨晚舅舅好像出去找你来着？”

“哦。”项妍的态度依旧很冷淡，但表情却是隐约有一丝内疚。该说真不愧是一家人吗？父女俩全是这种不坦率的类型，明明都把对方看的那么重要。

项妍不怎么接话茬，叶攸也找不出什么话题，一时间客厅里只留下了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

好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不过也把两人吓了一跳。

项妍略有些慌乱地抓起手机，看到来电号码时，脸上的表情却是从稍许的期待变成了疑惑，紧接着，是强烈的不安。

“你、你好？是……诶？”

短暂的沉默后，项妍的表情凝固了，她抬起头，木讷地看着叶攸，张了张嘴却没能从喉咙里挤出任何声音，泪水毫无征兆地从那双突然失去了光亮的眸子中滑落。

一双无形的手握紧了叶攸的心脏，他从已经失去表达能力的项妍手中接过电话，颤抖着放在耳边，“喂？你好？”

“你好，这里是方诸市开发区公安分局，请问是项峰远先生的家属吗？”

“对，我是……他的外甥。”

“嗯……麻烦你尽快来一下分局，你的舅舅，在今日凌晨遇害了。”

仿佛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贯穿了叶攸的脑海。

…………

傍晚。

项妍已经睡了，在从叶攸那里得到了项峰远确认死亡的消息后，女孩几乎哭得昏死过去。

在那之后叶攸尝试着联络了项妍的母亲，却始终没能拨通电话。

而此时叶攸躺在自己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脑海中却是白天所看到的景象。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副地狱般的场景，那是舅舅的遗体……说是遗体，却根本无法从那一堆“好似砧板上的碎肉一般”的肉山血海中看出人类的形状。

粉碎的衣物和各种组织揉拧在一起，从穿着根本无从辨识这堆碎肉的身份。但在这一片炼狱般的景象中，叶攸看到了对他而言最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那枚沾满了血迹与肉沫却依旧那么显眼的戒指。

但当时的叶攸，心中却无比平静，就好像眼前的景象，自己已经看过了很多次。

事实上，叶攸确实已经不止一次经历这一幕了。

为什么会把之前的每一次死亡都当作是一场噩梦呢？

自己不是早就被困在进入方诸市的那一刻了吗？

叶攸质问着自己。

从第一次在红雾中被怪物杀掉，到经历舅舅的死亡后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死于交通事故，再到被红雾中的怪物杀掉，再到舅舅死亡……叶攸早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在看到舅舅尸体的那一刻，这些记忆便像是泄洪一样在他的脑海涌现。

疯狂。荒诞。但那种活生生的痛苦和恐惧，绝不是梦或者幻境。

虽然尚不清楚真相，但在之前的一次次死亡记忆中，叶攸已经摸清了一些现状。

无法逃离。不仅仅是这个开发区，自从叶攸来到这里之后，整个方诸市就像是陷入了诅咒一样，阻止着叶攸的离开。就像是蓄谋已久，专门等着叶攸的到来一般。无论怎么尝试离开，通过什么样的手段，最终都会绕回开发区的大桥前。

夜晚的红雾本身无毒无害，但是会把人拖入另一个层面，在这个层面中，就存在之前杀死叶攸数次的那种怪物，而且从记忆中来看，那种怪物不仅一只。

还有就是回溯。每一次叶攸死亡后，他都会在出租车上醒来，再次回到刚抵达方诸市开发区的时间节点，就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不过现在叶攸倒是可以肯定那些并不是梦了，而是自己切切实实每一次的亲身经历。

除此之外，叶攸便一概不知了，毕竟他活的最久的一次，也只是看到舅舅的尸体之后就死在事故中了。

但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每次死亡都能像这样保留着记忆，是不是可以凭借一次次死亡后的回溯，一点点摸清背后的真相呢？当然，这是建立在每次都能保留记忆的前提下。

在获得了诸多次死亡回溯的记忆后，叶攸的心境彻底发生了改变。逃避很明显无法摆脱这个死循环，那么答案就只有直面这一切，找出真相了。

想到这，叶攸从床上爬了起来。在确认项妍睡得很熟后，他悄悄披上外套，打算出门一探究竟。现在是凌晨时分，窗外已经弥漫着厚厚的一层红雾了。然而，不知为何，此时的门把手像是和空间固定在了一起，无论叶攸怎么用力都是纹丝不动，窗户也是如此。

“奇怪……”叶攸略有所思，在他前几次的记忆中，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般在红雾出现的时候开门出去，就可以正常进入红雾中的那个世界层面了。

在几次尝试无果后，叶攸暂且放弃了今晚的调查，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根据之前舅舅在红雾中受害的状况来看，这一次的红雾应该也并非无法进入，今晚是什么特殊情况吗，又或者……

带着对红雾的种种猜想，叶攸的意识渐渐溶解在了时钟的滴答声中。

…………

第二天，叶攸去了趟项妍的学校，在和她的班主任说明了情况后，帮她请了个长假。项妍的状态并不好，整个上午，她都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虽然项峰远的死对叶攸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但对项妍而言那已经是大厦崩塌了。不过让叶攸比较宽心的就是，早上放在门口的早饭，项妍还是有吃的，虽然只是喝了点牛奶，也总比没有好了。

在帮项妍准备好午饭，自己也吃饱之后，叶攸向着自己的新学校出发了。只是待在家里，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而学校这种人员聚集的地方，正是搜集情报的好去处。更何况叶攸也不能确定下一次的回溯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所以眼下还是要正常过好每一天的。

不过很显然，今后的日子注定是难以平静了。刚从直达学校的公交车上下来，叶攸就看到一大群人围在学校门口，警察正站在校门口焦头烂额地驱赶着怎么也赶不走的人群。操场上，几名警察正在盘问学校的领导们，其中就有那位负责管理学籍的刘老师。

正当叶攸疑惑之际，“又是你？”依旧是冷冰冰没有什么感情的的声音，叶攸回过头，正是之前在学校里遇到的那名说话很不客气的女孩，对方就坐在公交站的候车长椅上，而叶攸在下车时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对，又是我，”叶攸毫不客气地坐到她边，“怎么了，今天学校搞活动？”

女孩有些意外地扫了叶攸一眼，“我还以为你是比较懂礼貌的类型。”

“是吗？我以为这是你们学校的校风，学习一下罢了。”叶攸耸了耸肩，前几次的记忆中，叶攸也没少在走廊里被这女孩凶，现在难免有些火大。

“抱歉。”短暂的沉默后，女孩微微低下了头，“之前因为一些私事，迁怒于你了。”看样子女孩也知道自己之前有些失礼，这份坦率倒是让叶攸也不怎么介意之前的事了。

“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叫叶攸，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褚静。”

还真是人如其名，叶攸打心底感叹道，“那，褚静同学，请问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谋杀。”

“那死者是？”

“不知道。”

“那你在这里是在做什么呢？”

“你好烦。”褚静头一次表现出了不耐烦的表情，“车站边上就是我家，我在自己家门口坐着看热闹不可以吗？”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交流障碍。”叶攸倒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毕竟和一个没事那么表情的人说话还是很累的。他抬头看了眼褚静所指的方向，是一家门面十分古朴书店，位置正对着学校的大门。

“既然你家就在学校对面，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其他的信息呢？比如警察什么时候来的，谁报的案之类的？”叶攸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如果有，请告诉我，我的舅舅是中央大街事件中的受害者，很可能和这一次的案件也有关，所以拜托了。”

褚静刚要炸毛，听到后半句话不禁一愣，看叶攸的表情不像是撒谎后，她叹了口气，“最开始发现的是每天早上来学校门口卖瓜的大叔，因为他每天叫卖声音都很大很吵，所以我印象很深。当时只听到他好像骂了几声之后，突然大喊‘杀人啦’，之后大家就都出来了，有人报了警，过了一会警察来了。”

“你有看到受害者吗？”

“没有。”褚静摇了摇头，“爸爸当时叫我和妈妈不要出来，之后好像隐约听到有人喊着学校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等等，”叶攸突然察觉到一丝违和感，“你之前说卖瓜大叔骂了几声才发现死了人？”

“好像是骂经常出现在附近的那个酒鬼吧，之前偶尔也会听到，就没有去注意他骂了什么。”

“没事，这就足够了。”

叶攸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在红雾之中，危险的不仅仅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