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唱歌

“受累,我要复印这些。”他走进来,身形高大,门又没关好,带进一股微风。

一摞厚厚的纸被撂在桌子上,她赶忙接过来,小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我怎么会知道啊。我又不能掐会算,原来你在这里工作啊,好巧啊!”他朗声说。

“你小点声。你不知道我在这,你跑到这么远来印东西,鬼才信呢。”她急得拉了拉他衣角。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来找你的呗,你怎么这么聪明呢?你又不去盲校上课了,说好了来我们店里也爽约,我只能来找你了呗。”

他俯下身,凑近她耳朵,轻声说:“我若说我想见到你,你会信吗?你当然会信的,你刚才一见到我,就猜到我是来找你了,真是心有灵犀。”

她明白他逗她,便不出声,低头只忙着干活。

“你这人哪都好,就是太爱生气,不是和别人,”他侧身让过气鼓鼓的她,笑道,“就是和自己。”

“我没有。”她拉长声音辩白,已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掀开复印机的盖,扬声问,“印多少份?”

“每张复印三份。”他弯腰帮她整理印出来的纸张,“你怎么了?好像真是有点不开心呢。这真有人欺负你啊?说说是谁?哥哥帮你出气。”

羽沫绷不住,笑道:“别瞎说。除了你,谁会欺负我?”话一出口,又觉得意思表达得哪不太对,接着闷声道:“好好的,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有点私事,过几天就会没事的。”

“是这样,那最好不过了。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相信你。”

“好了,都给你印好了,你还有别的事情?我才不用你夸我聪明呢。没事就走吧,别耽误我干活了。”

“怎么能撵客人呢?不专业。”

“你算哪家的客人?你明明是来找……”

“我明明是来找你的。你怎么忍心把我往外赶呢?”他笑,“你就不问问我怎么找来的吗?你就不问问我找你来做什么的吗?”

“我不问,”羽沫笑,“你有本事忍着就不别说。”

“我没本事,”他笑,“我想请你去唱歌。我那新招了两个按摩师,和咱们俩差不多大,大家都是盲校的同学,你去不去?”他把那摞复印件麻利地装订成册,笑嘻嘻地问。

她最近心情不是很好,倒是想放松一下,而这个人又最是轻松散漫的,犹豫着,一时没吭声。

“怎么了,你的那件私事,看来真的让你很烦心了。那更应该和我去唱唱歌,散散心,就象你说的,过几天就没事了。大家都是半个同学,年纪又差不多大,一起去吧,人多热闹。”

“我歌唱的并不好听啊,再说我和他们也不太熟,我只和你熟,我性格挺内向的。我去了,有了陌生人,他们会不会不自在?”话一出口羽沫也愣了一下,其实她和他也并不熟啊。

”是啊,你和我很熟,我和他们很熟,大伙怎么会不自在呢?谁又不是专业的歌手,都唱的很一般的,不过是大伙在一起玩一会儿,你就别纠结了,听我的,去吧。我保证唱完歌,你的心情一定会好的,什么烦心事都能迎刃而解,你信我,我是喜欢读心理学方面的书的。”

“切,”羽沫笑出了声,“你又瞎说,你只会打架,不对,是打拳,也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字,还看书呢?”

“终于会笑了。那说好了,今天我们大家一起去唱歌了,我来接你吗?”

“不用你来接我了,你告诉我地点就好,下了班我就过去,多谢你——邀请我。”

“也要谢谢你肯答应我的邀请。那我们晚上见了。”

羽沫点了点头。

去了才发现那俩竟是一对恋人,女孩叫陈晓鸥,活泼爽朗,男孩叫陆文,体贴斯文,两人举止言谈默契十足,连她也跟着他们欢喜,一时忘了自己的纠结。

他很善于张罗事情,吃的玩的安排得细致周到,又能活跃气氛,羽沫很快放松下来,和大家笑闹在一起。

三个人轮着唱了好几首,他却只是斜倚在角落里,那里不知何时摆了个小架子鼓,他偶然随着音乐敲打,非常轻脆动人。尤其是只配着音乐听,声声都敲在人的心房里,羽沫喜欢得不得了,心里默默赞叹了好几次。他平时人看起来很闹,却没想到特别喜欢安静的曲子,也很奇怪,他某一时刻竟和那些曲子出奇地相配。

羽沫又唱了一首《不必在乎我是谁》,她喜欢这些深情的歌,唱累了,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你在做什么?”

他递给她一把小零食:“你今天下班就来了,吃晚饭了吗?饿了吗?”

“吃过晚饭来的,不太饿啊。”

“在叠一只纸鹤,小文刚教的。你拿着擦擦手。”放到她手里。

“叫我来,你又不敢唱,合适吗?”羽沫笑,“唱得哪怕像乌鸦叫呢,也没人笑话你。”

“我喜欢听你们唱,喜欢听你笑。”他低头剥着荔枝,“你笑的可比唱的好多了。”

羽沫想了下,皱了眉,拿手里的小纸鹤拍他手:“我倒要听听你是唱得好,还是吹得好?”

他反握了她的手,把刚剥好的荔枝放到她指间,笑问:“你喜欢听什么歌?”

“我喜欢听什么你就会唱什么?吹吧。”羽沫咬着荔枝笑。

“你说说看。我确实会唱的挺多的,不信你问他们。”他又剥了一粒给她。

羽沫低头只顾吃,却不出声。

那边小文喊:“你们俩谁接着唱啊?躲在角落里说什么悄悄话呢,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

他一边拿了麦,一边嘱咐:“你坐这别动。”

羽沫擦了擦手,起身去了洗手间。

回来时,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他喑哑磁性的声音在慢慢流淌: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

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惊喜,情不自己

可是你偏又这样,在我不知不觉中

悄悄的消失,从我的世界里,没有音讯,剩下的只是回忆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还记得我们曾经,肩并肩一起走过,那段繁华巷口

尽管你我是陌生人,是过路人,但彼此还是感觉到了对方的

一个眼神,一个心跳

一种意想不到的快乐,好像是

一场梦境,命中注定

世界之大为何我们相遇

难道是缘分

难道是天意

那声音低沉婉转,细腻感伤,似乎在对着心爱的人无奈诉说轻声表白,羽沫竟然听得眼眶一酸,大家已轰然叫好。

他把麦递给小文,“你俩怎么不找个能对唱的情歌呢,让晓鸥挑。那多有意思。”

又坐过来问她:“唱得还行吗?”

“不是一般的行,是相当的——好听。”

“就没听出点别的意思?”

“没有。”

“那我不白唱了。”

她乐得直摇头:“你歌行,小品学得可不像。”

他倒了半杯柠檬茶递给她:“怕酸吗?你嗓子唱的有点哑了。我歌行到什么程度?好好夸。”

“你要是哪天能开个演唱会什么的,我肯定去捧场。”

“那门票得定贵点。”

“除了钱,你心里还有别的吗?”

他的声音忽然正经起来,柔声说:“有,心里还有别的。你确定想知道?”

羽沫转身鼓起掌来,“女声比男声还高哇,晓鸥,你唱的可真好听,小文唱的也好,你们两太适合唱情歌了。主要是歌有情,人更有情,人歌都合一了。”

他还在握着她的手。

羽沫笑着默默抽出手:“我要唱《城里的月光》,这首我喜欢,但唱得不好。晓鸥你帮我找找。”又轻轻拍了拍他手背,“你好好听,回来给我指点指点。但我若是唱的好,不许你嫉妒。”

“我可能管不住自己的,”他笑,轻声说,“你不要哪都好。”

“晓鸥,咱们两个一人一句吧。”两个女孩子挤坐到一起,肩挨着肩,就像认识了很久的闺密。

他静静地听完。起身帮他们倒水。

“东海,你今天没怎么唱呢?就看见你照顾我们了。”

羽沫吃了一惊,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叫东海。

“沫沫,你喝口水,你嗓子都哑了。”羽沫又是吃了一惊,他什么时候知道她名字的呢。

“你俩挺熟的,怎么认识的?萧东海人很慢热的。沫沫?这名字真好听。”晓鸥笑着推她。

“梁羽沫。我们哪里很熟了?不过是在盲校上过学,偶然认识的。我可不觉得他是个慢热的人,他很自来熟的。”

“不会吧?东海这个人,我们背后都觉得他有一点高冷呢,尤其是对陌生人。当然熟了,他人是特别好的,实际上还很热心,好朋友,好哥们儿,好老板。“小文说道。

“可能是人家认识的方式有特别之处呢,快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别避重就轻。你们看上去像老朋友了似的,熟得都让人有联想了。”晓鸥捂着嘴笑。

羽沫被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去你的,真的是不久前在盲校上课,偶然碰到就认识了。”

“她突然一下子撞进了我怀里,那天外面下着小雨。”东海微笑着插话。

“胡说,我只不过撞掉了你手里的书。”

“是吗?”他尾音扬起,作思考状。

“你当时还吼我。”她想起他那天的态度还有点小不爽,“我可生气呢。”

“关于第一次相遇,你的记忆比我深刻。”他总结。

她气结,一时没想到该怎么回过去。

“罚酒罚酒,东海,怎么能惹羽沫生气呢?”小文举起杯。

“你真生气了吗,沫沫?”东海轻声笑,“那我和你道歉好了。对于上天的一些安排,原谅有些人总是后知后觉的。”

“什么意思呢,你讲这么快,我没大听懂。”羽沫笑,音乐嘈杂,真没太听清。

“这酒很清甜,你不尝尝么,沫沫?”

四个人唱到尽兴,酒也喝了不少,出了歌厅,夜色已阑珊。

晓鸥挽着羽沫的胳膊,稍微落后,小声地谈论着按摩店里的各种八卦:“东海按摩手艺特别好,店里都是他的老主顾。遇到老人家,他都会主动帮人家免费多按一会儿,有时候还会帮着指点一下按摩手法,好让老人有个小病小痛的能在自己家里舒缓一下。当然他也有出糗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我们合伙欺负他……”

羽沫听着不禁低低地笑出了声:“你们可真好,每个人都很有趣,我觉得你和小文两个好般配,你们谁追的谁啊?小文追的你吧。”

“那当然啰。”

“那你们两家都同意了吗?”

“我们彼此喜欢,家里当然会同意了。”晓鸥笑道。

“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我祝福你们两个。小文好体贴你呢。”

“其实东海也是一个很细心的人的,你没发现吗?”

“是呢。”

“晓鸥,咱们从这打车走吧。羽沫,很高兴认识你,下回咱们还一块约出来唱歌,今天很开心。你和东海路上小心,我们先走了啊。”小文说。

在路口,他俩和他俩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