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书 Etter of commitment
大宥县军马场位于蒙山南麓的复镇,曾经是远近闻名的马匹养殖基地。
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马是人类驯化最重要的动物之一,它除了是人类的生活与生产资料,在古代战争中还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战车与后来的骑兵往往能成为左右战局的胜负手。
周归一背了简单的行李,为节约一些路费,直接从蒙镇抄小路到了复镇,也很快找到了曾经的大宥县军马场。
军马场的牌匾尚在,却是歪斜地悬挂着,漆色灰暗,字迹斑驳。午后的阳光照在牌匾上,更显得陈旧不堪。
那负责招工的人,是个胖胖的妇女,约摸四十来岁,正坐在牌匾下一张木桌的后面,桌面上铺着一块污迹斑斑的白布。
那胖女人似乎很疲惫,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只简单地问了周归一是哪里人、多大年纪,又左看右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就让周归一交押金和身份证,说是押金三个月后全额退回,身份证统一保管,随用随取。如此一番,周归一算是被录用了。
周归一一一照办,又按吩咐领了工装,跟随着一个瘦瘦的男子往宿舍去。
那瘦瘦的男子五十来岁,头发稀少,却是宽手大脚,仿佛经风历雨的鹭鸶一般。
这瘦瘦的男子也不吭声,只在前面快步地走着。
周归一也觉顺利,心里有些舒畅,心想,养养马,有口饭吃,挣几两银子,可以也是不错的事情。
宿舍是两排长溜平房,石头垒墙,石棉瓦盖顶。
“到了,”那瘦瘦的男子指了指宿舍的门楣上的号码,说,“这是你的宿舍,我住在前面一排。明天一早,我来叫你,随我进厂。”说完,就转身而去。
周归一也不接话,就将行李卷扛进了宿舍。
那宿舍不大,只有前门和一个后窗,暗得很,也热得很。
这时,宿舍的角落里冒出一个人来,年纪也不大,笑呵呵地说,“来了!”
周归一“嗯”了一声,就准备打开行李。
那年轻人丢过一支烟,说:“诶,接着。我姓方,叫我方小鱼就行了。安排的是什么工种?”
周归一腾出手来,接住方小鱼抛过的烟,说:“暂且不知何工种。不好意思,我还不会抽烟呢。”
小方点了烟,美美地吸了一口,说:“烟是桥,酒是路。学着抽吧。我负责开拖拉机拉成品。你大概是搅拌工。是不是罗麻杆带你来的?”
周归一不解,问道:“哪个罗麻杆?我不认识啊!再说这马场拉什么成品?”
方小鱼吐了口烟,说:“瓦厂不出瓦,大家不都要喝西北风?对了,带你来的,是不是一个瘦瘦的中年人?”
周归一点了点头,说:“正是,瘦瘦的。这里怎么不见马呢?”
方小鱼将烟丢在地上,用脚踩了踩,说:“厂子在半山腰,这里是宿舍。那个中年人,就是罗麻杆。”
周归一“哦”了一声,也不再答话。简单铺了床,觉得有些累,就打算睡一会儿。
方小鱼见周归一与自己年纪相仿,又觉得很有些投缘,就摸到床边,屁股欠在床沿上,说:“那你先睡一会,到时,我们一起弄晚饭吃,怎么样?”
周归一刚躺下来,又支起身子,问:“不是包吃包住吗?”
方小鱼站起身来,微微一笑,说:“那是出工的时候,在厂子里吃。不出工,休息了,还得自己想办法。”
周归一放下身子,闭上眼,小声地说:“哦。我先睡一会儿。”
一觉醒来,已是夜幕四合。静静的宿舍区,仿佛处于荒野之中。依稀有轰鸣声传来,也觉得甚为遥远。
方小鱼见他醒来,乐滋滋地说:“正好,饭菜弄好了。”
周归一翻身下床,也不叠被,摸了摸后颈脖,说:“这这这,甚是难为情也。”
方小鱼大笑,说:“江湖之中,兄弟情义最重。”
俩人相对而坐。
小木桌上摆放着一大碗卤豆皮、一小碗凉拌海带丝,还有一碟花生米、一盘腊肉炒扁豆。
方小鱼打开一瓶白酒,示意周归一喝点。
周归一也不客气,点头应允。
半碗酒下肚,俩人随和起来,话也多了起来。
方小鱼是蜀地人,没上过一天的学,算是老江湖。
周归一不再拘谨,脸色已然微红,口舌也不太利索,说:“小鱼兄……你比我年长一两岁,以后……多多关照。”
方小鱼酒量大些,抺了抺嘴巴,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以后有什么事,兄弟只管开口。”
周归一又喝了一大口酒,更加结巴起来,说:“我对……马,极是喜爱。马之灵性……非我等……可以理解。”
方小鱼以为周归一酒量不行,胡说起了酒话来,便说:“这瓦厂活儿苦累,挣得全是血汗钱。”
周归一不曾悟出方小鱼的意思,拍了拍胸,说:“男儿流血……不流泪,征战……沙场岂有悔?”
方小鱼大笑,说:“文化,太有文化。”
周归一复又举碗,说:“方兄……小鱼兄,我宁愿不要钱,也得善待马。”
方小鱼也举起碗,说:“有了钱,什么瓦买不到?”
周归一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错矣……差也,恕我直言,现代人懂马的,诚不多也。”
方小鱼一时有些糊涂了,不知道周归一是在讲马还是在说瓦,说:“喝酒,喝酒。管他娘的,我只想挣钱,钱是爹是娘!”
周归一依然摇头,眼色迷离,说:“钱……乃身外……之物也。”
方小鱼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周归一碗里,说:“来来,吃菜吃菜,我们都少喝一点。醉了不好。”
周归一感到有些头重脚轻,语无伦次地说:“小鱼……兄,好啊。醉……也好,醒……也罢。人生就是醉醉……醒醒,醒醒……醉醉。”
方小鱼也不答话,闷声将碗中的酒干了个净光;周归一也不含糊,一仰头,将那碗中的酒灌进了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