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入秋了,上方城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好天气。

最近正值烧香旺季，原搜救队的人都被抽调去山上执勤，阙歌也不例外。她和连山现在俨然已经是一组固定搭档,两人是机动组,开着车在山路上巡逻。

快到饭点时,山上说人手不够,两人便又下车进了庙里。庙其实不算大,但人太多了，阙歌顺手就扶了一把旁边的老太太,又叮嘱家属照看好老人。

虽然已经入秋，可秋老虎的厉害,谁试谁知道。两人靠近香炉的时候,热浪铺面而来。连山擦着汗，制服帽子都快戴不住了,刚想跟阙歌吐槽两句，就看到人群中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

“你看那儿，有没有点眼熟？”

“仲春？”

阙歌讶异,那位安保公司的仲老板可完全不像是善男信女的样子,怎么会跑到山上来烧香的？话说这位自从胡地回来之后,就没怎么露过面了。

她有心过去打个招呼,但人太挤了，一时半会儿根本过不去。转眼间,仲春就消失在人海里。

阙歌以为就此错过了,谁知道两个小时候她下山，又在山下的草坪上看到了她。那儿正在进行武术表演，仲春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观看。

连山去买水，阙歌就独自过去打招呼,“仲老板？”

仲春转过头来，“是你啊。”

阙歌礼貌点头，余光扫过她手腕上戴着的一串佛珠，问：“仲老板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

仲春反问：“我不可以来吗？”

阙歌：“当然不是。”

仲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蓦地又开始挖墙脚，半开玩笑地说气相局都快倒闭了，问阙歌要不要辞职去她的安保公司工作。阙歌婉拒，她也不生气，道：“你们这些搜救队的，就是认死理。”

阙歌心念微动，“你们？晓音姐？”

仲春：“我第一次碰到她的时候就在一个庙里，当时接了个难得的大单子，雇主出手阔绰，要我去救个人。谁知道碰上董晓音，她也去救人。”

董晓音是官方人士，仲春是私人救援，双方的目的虽然相同，但诉求不同。对于仲春来说，那会儿她的公司还没后来那么红火，难得接到一笔大单子，去都去了，肯定要想办法赚到钱。

可董晓音的职责就是救人，她可不管仲春能不能赚钱，在生命安全面前，什么都得往后靠。在这样的前提下，双方难免发生一些摩擦。

仲春是个笑面虎，表面上绝不会跟官方人员撕破脸。董晓音也不遑多让，狡诈的狐狸往往都把尾巴藏得很好。

一对塑料队友，面上带笑，心里骂人。

这场争夺战，最终由仲春胜出。

董晓音因为自己搜救队员的身份，顾忌颇多，为了确保那名无辜群众的安全，她主动退了一步。但其实仲春最后并没有把人带回去换赏金，她在离开缝隙后，转头就把人送到了警局门口。因为她发现雇主骗了她，让她

把人救回去，其实是在做戏。

真正把人害得掉进缝隙的，其实就是雇主本人。他再装作心急如焚的模样，又是报案又是出钱请私人救援队，把人救回来。

可真够恶心的。

最终，雇主被抓了。他被抓的那天，仲春带着自己的一帮小弟在路边摊吃烧烤，想起自己口袋空空，都忍不住多了一杯。

那段时间她有个下属受了伤，本来是小伤，去医院住个三五天就好了。谁知道做了次检查，发现了肿瘤。

仲春自掏腰包帮他治病，看他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又咬咬牙掏了笔生活费。钱有的时候就这么没的，左手进、右手出，都特么穷光蛋一个。

现在的仲春是有钱了，不过转眼间，已物是人非。

“听说有散会成员到仲老板公司工作了？”

阙歌问。

“都是混口饭吃。”

仲春耸耸肩，道：“缝隙关了，我打算开辟点新业务，搞搞物流。散会的人有些露了脸，留在上方城难免不太方便。”

阙歌会意，真诚地祝愿道：“那祝仲老板，生意兴隆，鹏程万里。”

仲春笑笑，不再多说什么，潇洒地跟她挥挥手，便转身离去。

（五）

真相大战后，闻人景在家里享受了一段难得的亲子时光。

他的爸爸和妈妈平时工作虽然忙碌，在局里也需要避嫌，但感情是真的很好。两人一路从校园走入职场，从校服穿到婚纱，二十年感情历久弥新。

闻人景一直很好奇爸爸当年是怎么追到妈妈的，但爸爸总是笑而不语，好像是什么天大的机密一样，神神秘秘。

妈妈就爽快多了，她说：“比较勤快。”

写作“勤快”，读作“死缠烂打”。

结婚纪念日的时候，爸爸井宁花500块买通了闻人景，让他去花园路住一晚，不要回家。善解人意的儿子答应了，路上买了点水果，打算去慰问一下学长学弟们。

到了以后他才发现，老师跑了，他的学长和学弟在吃烛光晚餐，桌上还摆着新鲜的插花。那花一看就是黎铮的手笔，非常有艺术格调。

哦，旁边还有一条狗。

闻人景觉得自己也该是一条狗。

狗和狗相约出去吃大餐，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点着烛光的地方。他们在路上溜达着、溜达着，最后到了那家小饭馆，也就是荒原最初的出口。

隔壁班三剑客就住在附近，那些流浪猫猫们，也集中在那一带活动。大战之后，救助站的人专门在这边搞了一个流浪动物之家，猫猫们也因此有了一个固定的可以吃饭睡觉、遮风挡雨的地方。

猫大王从荒原回来之后，衰老了很多。小饭馆的老板娘说，它本来就年纪很大了，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闻人景该叫它奶奶。

闻人景作为一个三好学生，向来尊老爱幼，对奶奶很是尊敬。大黄怼天怼地吃月亮咬死相，有时连黎铮都敢怼，但对着猫大王，大黄也是难得的好脾气。

猫咪骑

狗，已经成了上方城的都市景观之一了，甚至有外地人专门跑过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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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馆老板为闻人景准备了好吃的盖浇饭，还专门给大黄煮了丰盛的狗狗晚餐。吃饱喝足后，大黄就给猫大王当坐骑去了，它们今天要去附近的小广场看别人跳广场舞。

到了地方，闻人景发现三剑客也在，其中一个还成了领舞。他企图把自己藏在人群里，不想被他们发现，但最终还是暴露了。

“闻人景！闻人景！这边！”三剑客热情地邀请他过去加入他们的队伍，闻人景势单力薄，反抗不过，便决定来一招狠的。

“你们暑假作业做完了没有？”

“啊……”

“期末的那场考试作废了，学校决定在开学的时候来一场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之后，还要开家长会。”

“什么？！”

（六）

多日之后，阎飞也出院了。而这个时候，三院的病房已经空了小半，苏洄之住的双人病房里就没有再添人进来。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医生护士们最清楚苏洄之的身体状况，知道他需要休养，所以除了例行查房，无事不会来打扰他，还会帮忙拦着前来探望的粉丝。

可这么多天以来，苏洄之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人了，乍然安静下来，竟还有点不适应。哪怕有护工在身边，依旧觉得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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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譬如他削苹果的方式好像跟某人不一样，譬如苏洄之还是不习惯让护工在晚上陪床，委婉地拒绝了。

傍晚的时候，父母来送晚餐，言谈间说起在外地的亲戚家的妹妹，过段日子要结婚了。苏洄之恐怕不能去，但想起记忆里那个妹妹有双灵动的眼睛，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崇拜，也是个很努力上进的姑娘，便答应给她录一段祝福视频。

父母很开心他还记得那个妹妹，有些话到了嘴边，好像想说，但最后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苏洄之也不多问，那无非就是天底下所有父母都会说的事情，结婚生子。

可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能养好出院已是难得，谈什么其他呢？

父母走后，病房里就又安静了下来。苏洄之把玩着枕边的针织小兔子，沉默良久，又忍不住笑了。

黎铮嘴上说着不关心他、不在乎他，看到他的兔子旧了，又给他做了个新的。Lily其人，真是嘴硬心软，又心灵手巧。

这么想着，苏洄之忍不住给兔子拍了张照，发在网上，浅浅炫耀一番。

快八点，苏洄之就困了。他现在身体不好，所以睡得也早，把兔子放回枕边，他就准备关灯睡觉。可就在这时，门又开了。

那脚步声不像是护士的，苏洄之凝眸望去——只见阎飞又背着包出现了，刚剃的寸头干净清爽，抱臂往墙边一靠，不说话的样子像个不知打哪儿来的臭屁弟弟。

“阎大队长不是刚出院，怎么又回来了？”苏洄之含笑发问。

“我路过。”阎飞道。

“那你走吧

，

我要睡觉了。”

“啧。”

阎飞把包拿下来，

往苏洄之的床头柜上一放，拉开椅子大喇喇地坐下，懒得给自己找理由了。反正他就是来了，怎么着吧。

“吃苹果吗？”他拿起一个苹果。余光扫到床头的兔子玩偶，心想苏洄之就是麻烦，但他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他把苹果切成兔子的形状，也不费什么事。

苏洄之失笑，“我都说了我要睡了。”

阎飞便又放下苹果，“那你睡吧。”

他站起来，神色不太自然地帮他掖了掖被角，又给他关了灯。

关了灯的房间，只有走廊里的灯隐隐约约地照着，不算太暗，又给了别有所图的男人一丝放松的空间。他看着苏洄之，黑暗里有什么异样的心绪在滋长，只有他自己知道。

苏洄之被他这么盯着看，也有点睡不着了。他本意没想招惹阎飞，只是不经意间，没忍住多逗了他几句，多招了他几次。

好吧，这样看来，自己也该负一定的责任。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理智告诉苏洄之，所有的妄念都应该及时被切断，毕竟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阎飞是个负责任且很有担当的人，但就是因为太……

“别多想。”忽然，阎飞的声音在苏洄之而后响起，让他愣住。

别多想？

什么别多想，是我想多了吗？

苏洄之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是什么，因为那一刻很漫长，又特别短暂。短暂到他还来不及胡思乱想，就又听阎飞说：“我就是在追你。”

你的别多想，是指这个吗？苏洄之又好气又好笑。

阎飞还问：“你答应了吗？”

苏洄之回过头，“我答应什么了？”

阎飞耸耸肩，肢体看似是放松的，但那双眼睛像狼一样盯着他，半点儿不收敛。虽然年纪不小了，可言语之间，却还有种狼崽子似的固执和冲劲儿。

“算了，反正你也赶不走我，我们——来日方长。”

“阎大队长什么时候学会了耍无赖？”苏洄之语气无奈，人往被子里缩了缩。他现在可“柔弱”着呢，明哲保身要紧。

阎飞看他这样子就牙痒痒，“被你逼的。”

与此同时，护士台和其他病房里的窃窃私语还在继续，其主题思想为——震惊！适龄男子为何去而复返？其背后原因令人深思……

（七）

黎铮最近的气很不顺，尤其是在他发现苏洄之和阎飞之间的那点猫腻之后。

阎飞这厮，复工了还天天住医院，招摇过市，毫无遮掩。黎铮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而某一天，当他带着燕月明一块儿到医院探望苏洄之，不幸吃到了一口阎飞做的饭菜之后，黎铮的气就再也没有顺过了。

他竟然会比不上阎飞。

他竟然比不上那个阎飞。

气不顺的第一天，黎铮冷笑着把手中的料理倒进厨余桶，又是狗都不吃的一餐。燕月明试

图安慰他，绞尽脑汁，跟他说点餐也很好，但黎铮怎么会看不出来，忧国忧民的小明不过是觉得他在浪费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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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不顺的第二天，闻人景进门就被学长的冷气冻住，转头一看，墙角还有条狗。不知道这狗又犯了什么错，总之，礼貌地问了声好，还是转身赶紧走了。

半道上碰见阙歌来串门，他也只有两个字：快逃。

气不顺的第三天，黎铮给阎飞发了信息，问他怎么做的菜。

阎飞回答他两句话。

【你也有今天】

【叫哥】

黎铮转头就把他拉黑。

气不顺的第四天，阎飞活着走出了Lily的黑名单。

阎飞：你怎么还不跟小明结婚？等着过三十大寿呢？

黎：你很闲？

管那么多。

阎飞：我们一起办。

阎飞：我可以威胁你哥，我办不了，我就搅和你的。

黎：你当搜救队队长是屈才了。

阎飞：过奖。

两个相看两生厌的男人开始了互相伤害，直到婚礼那天真正来临。

婚礼当然还是没有一起办，苏洄之的身体得好好养着，不宜劳累，而且他也不想在婚礼上抢亲爱的弟弟的风头。

按照燕月明的意愿，他们找曹彧借了一处城外的私人庄园，就请关系亲近的亲朋好友过来聚一聚。要是大办特办……

气相局的官网每天都有留言，问小明什么时候办酒，他要随份子。

燕月明小时候做过的“世界上每个人给我一块钱我就发财了”的美梦，好像唾手可得，但真到了那时候，他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很认真且理智地跟黎铮分析，“如果我一桌桌去敬酒，我能敬到明年！”

黎铮忍俊不禁，也只好听他的。

大黄是本次婚礼最开心的存在了。

它根本不懂什么叫结婚，它只知道当天它被打扮得非常帅气，嘴里叼着个小红盒子，走过了长长的红毯，朝着他心爱的人类狗子，和那个不怎么心爱但也还一般般的人类跑过去。

所有的人都在为它鼓掌。

虽然它不知道为什么在鼓掌，但这不妨碍它觉得自己厉害。今天的它，又是万众瞩目的帅气的一条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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