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暴风雨
两天后的下午,暴雨像老师抽人答题一样,冷不防降临,没有一丝征兆可言。
豆大颗的雨珠从天空滚滚而下,带着雷霆怒气,砸得人脸颊生疼。
乌云堆砌整片天空,雷公电母相互看不顺眼于是开始攀比技能,闪电雷鸣一个接着一个到来,轰大声响闹于浩荡天地间。
好似哪个能人即将飞天,正渡九九八十一雷劫。
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强壮的亦或瘦弱的,皆匆匆窜逃,因为再不躲进屋里就会变成赤裸裸的落汤鸡。
那雨竟是斜飞的,站在檐下根本避不开,水花能跳到大腿上,拔凉的。
街上人影疯跑,时不时传来“这雨下得真骇人”的言论,路人腿脚矫健。
姜逢晚正坐于屋内,静看门外瓢泼大雨,气温降低后靠着竹椅忽然觉得背部有些凉。
还没站起身,姜奶奶突然从门口跑来,身影急匆语气微喘:“缝缝,天台床单还没有收!你快去收一下。”
“我去拿伞接你爷爷。”
姜逢晚一惊,立刻往楼梯处跑。
速度太快导致完全刹不住脚,迎面就与刚回家的褚闻狠狠撞上。
楼道灯一亮,青柠香淡得微不可闻,姜逢晚低声惊呼,他怎么比钢铁还硬。
“对不起。”
“抱歉。”
两道声音同时出口,姜逢晚用最快的速度朝褚闻点头,而后立刻飞奔顶楼。
脚步声是从未有过的重,与以往温吞轻柔的模样完全不同。
褚闻盯着半空看了一眼,有些诧异,而后拉了拉黑色书包的带子,握着长伞往楼上走。
未到顶楼,已然听见木门猛撞门框的“砰咚”声,外面像发生怪物大作战一样,狂风骤雨丝毫不懂安宁。
褚闻用砖头将木门固定,放下书包走到檐下,一眼瞧见成为“落汤鸡”的姜逢晚。
天地晦暗阴沉,女孩的脸惨白一片,黑发紧贴脸颊,浑身湿透,偏薄的衣服还在不停往下滴水。
雷雨阵阵,浓云暗涌,怎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褚闻不忍扶额,没犹豫大步闯进雨帘,少年身姿高畅,黑发微湿。
天台数根绳索挂着湿漉漉的床单、被套以及沙发套,晾衣架上的衣服掉了几件落到地上沾满污渍,剩下几个颤颤巍巍地勾着绳子,像是极爱干净。
雨势甚重,姜逢晚孤身站在菜园间,模样狼狈,眼中流露出无助的情绪。
床单渗进水根本不好取下,偏偏周围还有那么多衣物等着她,抱都抱不完。
她只能先把晾衣架上干净的收走。
意外听到脚步声响,姜逢晚以为是奶奶来了。
本想喊奶奶不要过来,结果猝不及防看见了褚闻,莫名有种一眼万年的奇妙感觉。
褚闻正手脚利落地收着床单,眉眼的锋利似乎消减半分,直挺挺地闯进她视线,霎那间雷鸣轰响,闪电划过天际刮出耀眼的白,少年身影清晰深刻。
她目不转睛地盯了好几秒,才蓦然反应过来。
——褚闻是来帮她的。
女孩颤了颤眼睫,有些不可置信,唇角控制不住地弯起,由衷生出无限感激。
两分钟后,褚闻取下大半衣物,最后来到姜逢晚身边,单手扯下她久拉不下来的大红色床单,与满目惊疑、握着空气、衣服堆到下巴处的女孩对上目光。
身后风声如撕裂般呼啸,雷电再次闪鸣,像破开世界的光。
“谢谢你。”姜逢晚重复两遍,目光认真,心跳声快了拍。
光线忽明忽暗,浓云暗色席卷之下,她对上褚闻的深色瞳眸。
姜逢晚不太明白,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他分明在一次又一次地帮助她,却做出与此完全相反、倨傲冷漠的神情,仍旧凶巴巴的有些可怕。
捉摸不透、看不清,仿佛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又好似一切都只是错觉。
她无端对他生出好奇,却因对方凝眸直视而感到后怕,慌忙躲进屋檐,脚踩出小水花。
狂风暴雨、滚滚乌云下,少年大步走来,身高腿长,挺拔落拓,永远站得笔直。
路过她跨进楼道,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有些桀骜的意味,气质冷然,不知是不是天生没情绪。
步至二楼,褚闻站在一旁,眼神深邃不耐:“放哪儿?”
姜逢晚偷看他一眼,经过他来到屋内。
注意到男生湿透的校服,再往里是胸部肌肉纹理,她受惊吓般视线飘飞,仓促往客厅走去。
“这边。”姜逢晚低声说。
褚闻将衣物放下径自离开,鞋子湿透,楼梯一路印着脚印。
刚回来的林大爷看见他这个样子,上前关心道:“小闻,是回来的时候没带伞吗?快去换件衣服别感冒了。”
褚闻点头,趿拉着拖鞋拐进洗手间。
他将换洗衣服塞进袋子挂到白墙钉子上,回头对上镜子里的自己,视线暗了一秒。
脑海中突兀浮现大雨里女孩惊惶无措的面容,白得像羊羔,浑身可怜兮兮。
她说她有泪失禁体质,为什么刚刚没哭?
褚闻垂下眼睑,拧眉不再去想。
**
雨过后的第二天便是晴天,艳阳高照,长空澄澈。
镇上有人挨家挨户来打广告,本来大家都不敢兴趣,结果那小伙子竟然从皮包里掏出一大叠塑料扇子。
于是众人纷纷堵了上去,将小伙子拦得水泄不通。
姜奶奶自然也在其中,镇上的人都爱凑热闹。
姜奶奶没听清小伙子具体说啥,只觉得“别着急,每个人都有,一人一个”这句话格外醒目。
人潮拥挤,她推搡着周围的人挤进最里层,占据绝佳位置,脸庞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看,发现那扇子质量还挺好的,虽然双面都有广告,但这点完全不影响使用。
有人拿起来扇了扇。
一边点头一边说不错,于是原本拥挤的人群更加明目张胆了,无数手伸出老长来抢,反正免费。
小伙子被挤得面红耳赤,他往哪边退,人堆就往哪边进。
最后小伙子拉长嗓子高声喊天,大爷大妈这才暂时停止进攻。
“每个人都有,别着急,一个一个来。”
“每人只能拿一个,拿多了其他人就不够了。”
“别围这么拢,我只发一个,拿了就离开……”
在二楼练吉他的姜逢晚自然也听见了对面嘈杂声。
毕竟声音蛮大的,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她趴在窗台好奇地看,淡黄色窗帘被风吹到她耳边,掀起缕缕碎发,姜逢晚伸手拉远了点。
恰好人群中的姜奶奶望见她,连忙招手让她下来:“缝缝,快来拿扇子!”
姜逢晚来到一楼,脚刚踏出门口,一道紧随其后的声音被林爷爷发出。
“小闻,快过来,有好东西!”
闻言,姜逢晚侧头看见从小巷里出来的褚闻,暗叹好巧。
前方喧闹鼎沸,依稀可以听见——
“缝缝、小闻,你们两个快点过来,晚点就没有了!”
于是姜逢晚和褚闻一前一后走去。
站在电线上的鸟雀发出鸣叫,仿佛在应和。
姜奶奶找准时间,对着小伙子连忙指姜逢晚的方向:“这是我孙女,她要一个。”
林大爷在另一边,同样对着小伙子连忙指褚闻的方向:“那是我外孙儿,他拿一个。”
两位老人接过小伙子递来的大团扇笑得合不拢嘴。
姜奶奶迟迟未见姜爷爷身影,于是手乱指一通,继续说道:“我给我老伴也拿一个,我替他拿的。”
一举收获三把好扇子,姜奶奶从人群中退出来,剩下的人争先抢后开口。
“我要一个……”
“给我儿子……”
“我还没拿……”
姜逢晚扬了扬唇,主动跑来挽起姜奶奶的手,笑了一下说:“奶奶,你真厉害。”
姜奶奶同样笑着点点头,递给姜逢晚一把,拿起手中的扇子来回摇:“真安逸。”
原来的地方还站着许多人,一口免费发扇子几乎把明水镇的人都唤来了,吵闹得不像话,电线上的鸟雀纷纷惊走。
林爷爷带着褚闻走来,人未到声先近,语气熟稔:“还莫说,这扇子质量挺好的,确实凉快。”
姜奶奶夸了句:“手也方便拿。”
走进屋子,姜逢晚坐到竹木长椅上,忽地看见褚闻从她面前经过,然后坐到她旁边。
虽然中间隔着很大一块距离,但她已然心不在焉了。
克制住想扭头看的冲动。
但余光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有个人一直住在里面,一举一动总能看清,不受控制。
姜逢晚抿了抿唇,不断用大团扇给自己扇风,假装无事发生。
——话说他昨天帮了她,她该怎么谢他呢?
——还有上次他送她回明水。
姜逢晚低头看向左手上挂着幸运草的红绳,暗暗咬牙,她怎么欠了褚闻这么多。
这可怎么谢,思绪即将远去时,姜爷爷的脚步声让她赶紧收了回来。
抬脚迈进屋的姜爷爷有些愁眉苦脸。
本来想找人下象棋,结果老队员们都有事。
要么去抢扇子了,要么人不在家……
姜爷爷这心呀,难受着呢。
见姜爷爷垂头丧气的模样,姜逢晚主动提出:“爷爷,要不我来陪你下吧,只是我下得不太好。”
姜爷爷一喜,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瞬间眉飞色舞道:“我老了,竟然忘了还有我的孙女在!”
“缝缝真乖!你愿意下,爷爷就已经很开心了。”
姜逢晚轻轻点头,弯着唇嫣笑。
两人搬来小桌子和矮凳,面对面坐着。
姜爷爷将超大号象棋倒在皮革棋布上,姜逢晚一边摆自己的棋,一边用余光注意着身边的褚闻。
无他,褚闻就坐在她身边。
而且距离非常近。但凡她往后靠一点就能触碰到他的小腿,存在感过分明显。
许是注意到女孩的僵硬,褚闻准备往旁边挪开,谁知姜爷爷倏地喊住他:“小闻,别走呀,坐这儿慢慢耍。”
林爷爷也在点头,不停扇着风:“看他们下象棋,顶楼热。”
褚闻偏冷的声音响在耳侧,姜逢晚觉得耳朵发痒。
“我没打算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