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进行曲

"东方?你有在听吗"局长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在”他急忙回答。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那个案件自责,后续家属对你的不断施压,舆论的发酵,实在没有办法才会让你停职,没有怨恨我吧。”局长看着他。

“怎么会,是我自己的原因,当时的状态的确也不适合继续工作。”东方邝摇了摇头。

“那你回答我刚刚的问题,这次准备回来,是因为你侄女吧,你真的觉得你准备好了吗?”局长语气变得严厉。

“是,我准备好了。”东方邝语气坚定。

“那就去吧,上级那边交给我,你从今天开始重新复职,我对你没什么要求,把心里的所有顾虑都化作力量,尽快找到凶手!”他将证件递到了东方的面前。

“是!”他慢慢退出了办公室,里子好像已经等待了多时。

“欢迎回来。”她伸出了手。

“开始工作吧。”东方邝握住了她。两人沿着走廊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口,东方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门。稀稀疏疏几名警员站在原地,眼神坚毅地看着他。

“案发现场的所有监控画面已经规整好,就在您的电脑里,半年以来的所有刑事案件卷宗也都准备好,组长,欢迎回来!”众人异口同声,对着他标准的敬礼。

“好,用最快的时间找到凶手,大家加油!”他故作平静地快步走到自己久违的工位前坐下,打开了监控视频。

“我之前去过现场,事发地是在商业区外的小区,有些年头了,住的基本也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所以缺少现代化设施,没有配备摄像头,东方樱遇害的地方并没有在其他监控的视线内。”里子将手中的纸质报告递给了他。

“这样说,凶手一定不是第一次犯案,而且非常谨慎,对周遭也很熟悉。”东方邝翻看着资料,同时不停的观察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

“你看,这是距离现场最近的便利店外的监控,但是中间间隔了一百米,我们只能从画面中看到东方樱推着自行车,身边的男人着黑衣,不能清楚的看到面部。”里子按下了暂停键,放大里画面。镜头中,东方樱貌似正在跟身旁的人交谈,但是男人身处监控右上方的边缘,不能分辨出其他有用的特征。

“指纹,脚印呢?”东方没有抬头。

“也没有,现场勘探没有发现任何除东方樱以外其他人留下的痕迹,另外因为前一夜暴雨,让现场不能很完整的保留。”里子回答。

“长野的尸检报告上说凶器是长度约为17左右的小型刀具,符合特征的为日用果刀,医用手术刀或者类似的尖锐器具,我想凶手这么谨慎的人,也没有留下这个吧。”东方邝叹了口气。

“没错,确切的说,现场我们能找到的,都是受害人留下的。”里子答道。正当两人丝毫没有头绪的时候,长野推门而入。

“东方,我有新发现,你们看看这个。”她递上了一份报告。

“通过对受害者尸体的分析,我发现,虽然致命伤是在胸口,一击毙命,但是她身体的其他地方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而且出现的更早,说明凶手在杀害她之前,对她也有过伤害。”长野说出了自己的分析。东方邝瞬间攥紧了拳头,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

“但奇怪的是,通过对受害者神经的检查,她并没有正常情况下被划伤会出现的疼痛感,或者说,她全程并没有感觉到疼痛。”长野的表情有一些费解。

“能排除麻痹性药物的可能吗?”东方邝问。

“我没有在尸体中发现这一类残渣或者物质,所以就现在的线索来说,暂时只能排除。对了,受害者的尸体刚刚送往医院...”长野被里子的眼神打断。

“那我先回去工作了。”她微微躬身,走出了办公室。

“你去看看吧,这边有我呢,我想这种时候,阿姨也是希望你在身边的。”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外科诊室内,男人刚刚送走一位患者,慢慢坐在椅子上,小酌了一口面前的咖啡,用手握住勺子,不停在杯中转动。看着那黑色的漩涡愈发激烈,他有些出了神。身旁电脑中播放着arthurrubste的钢琴曲,时而低沉缓慢,时而慷慨激昂,他闭上眼睛,身体随着节拍不自觉地晃动,同时也加快了手中旋转杯勺的速度,咖啡飞溅而出,缓缓滴落在洁白整洁的桌上,浸湿了纸张,清脆的碰撞声没有催促他停下,反倒让他越发陶醉。随着节奏的渐慢,琴键碰撞间隔的拉长,他奔涌的心也逐渐平淡,直至结束。

“咚咚咚!”身旁传来了敲门声,他流连忘返的睁开双眼,径直走来打开了门。一脸拘谨的当放开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些许不自在。

“您是...东方先生?请进。”村井笑着邀请他走了进来。

“我向前台的护士问了你的诊室,想就之前发生的事情跟您道歉”东方邝低了低头。

“没事的,我理解亲人发生这种事情时家属会有多着急。”他微笑着。

“是,谢谢。”东方邝及其不自在,急躁的性格让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异常奇怪。

“那您侄女.....”村井试探性地询问。

“刚刚已经送到医院了,晚些我们会带她去殡仪馆。”东方邝的语气有些落寞。

“我很遗憾,东方先生。”村井安慰着。

“想想也挺可笑的,我是一个刑侦警察,您是一名医生,我们都是见过生命逝去的人,但当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却又会控制不住的冲动。”东方邝自嘲。

“我们总会有那种看似可以接受甚至习惯一切的错觉不是吗?”村井的眼神飘向了前方。

“那我就先告辞了村井医生。”东方邝起身,村井也跟着和他一起走向门口。

“一起吃个饭吧东方警官,在遗体处理好之前还有时间,我也刚好想找人聊聊天。我想你可能也需要。”村井关上了门。

“这....”东方邝有些不情愿,但是看着村井的背影,他还是跟了上去。

医院食堂里,村井端着餐盘和东方邝找到墙角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有些不自在的东方,村井率先开始寻找起了话题。

“东方警官,日本警视厅的传奇人物,以破案的精准度和果断被人们视为刑侦组的王牌警员。”他笑着撕开手中的果酱,往嘴里送了一勺。

“....你知道我?”东方有些懵。

“但是因为一年的水坝杀人案之后,却又突然销声匿迹,从大众的视野中消失了。”村井对着面前的三明治咬了一大口。

“.......”听到水坝的一时间,东方邝的双手再次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这些都是我以前在新闻里看到的,况且您的名号,基本所有人都听说过,再加上一年前的水坝案,超过十人遇害,应该也算是近几年来最恶劣的事件了吧。”村井饶有趣味的看着眼前坐立难安的东方邝。

“别再说这个了...”他极力压制着从嘴里咬出了这几个字。

“说说你吧,从那些护士口中得知,你好像也是个传奇人物”东方抬头。

“我?您说笑了。”村井微笑。

“听她们说,你好像很早就考上了医学大学,而且成绩优异,分到了这里对吧。”东方邝吃了一口面前的土豆泥。

“我啊,一直和妹妹生活,我当然要变得更好,才能保护好她不是吗?”村井拿着筷子在餐盘中轻轻搅动起来。

“高材生啊,和我不一样,我除了学习,什么都行,可能就警察最适合我这种粗人吧。”东方邝笑了笑。

“那您,是个很正义的人吧?”村井没有抬头,自顾自说着。

“真正的正义,您觉得是什么样的呢?”他抬头对上了东方邝的眼睛。

“贯彻自己心中的正义,才能称之为真正的正义吧。”没等东方开口,他接上了自己的话。

“凌驾于法律之上的,都不能称之为正义。”东方邝坚定地回答。村井笑了笑,将手中的餐具放下。

“东方警官,你喜欢钢琴曲吗?”他问。

“这个...我不是很了解。”

“我喜欢下雨天,也特别喜欢钢琴曲,在那种节奏里,我好像不再被束缚,不再愤怒,也不再无力,我很享受那种感觉。”村井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头开始不规律的摇摆。

“......”东方有些无语,看着眼前如痴如醉的村井,他感觉到背脊发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适感。

“啊,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因为我总是会不知不觉因为这些而被吸引,希望不会让你不适。”村井解释。

“没事....”东方邝尽力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东方警官,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他起身,端着餐盘,自顾自回头走着。东方邝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向了另外一边。

走廊里,不管是病人,护士还是医生,看见村井的时候都会高兴地打着招呼,他也都会温柔的一一回应。

“您很受欢迎啊。”东方看着他。

“您说笑了,我只是干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当然身边的人对我认可,我也会很开心。”村井笑着回答。

“到了。”村井停在一扇大门前,轻轻推开,是一间非常大的会议室,因为正处工作时间,所以里面没有人。房间的最前侧,讲台旁摆放着一台檀木的钢琴,看上去保养得很好,而且经常使用。

“医院里还会摆放钢琴?”东方邝有点不解。

“这台钢琴是我向院长要求的,因为我在工作之余,就会来这里弹一会儿。”村井说着,缓缓坐到了钢琴前,爱惜地抚摸着琴键。

“看来你的确是有够受欢迎的。”东方邝四处打量着,倚靠在讲台旁。

“东方警官,听我弹一首吧。”村井将细长的手指放在琴键上,轻轻按下,清亮的声音开始在会议室中回响。虽然听不懂,但是村井指下的旋律有一种莫名让人安心的感觉,东方邝打着节拍,头一下一下地点着。可突然,村井加快了节奏,琴声从一开始的欢快急转直下,变得沉重压抑,东方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蹦了出来,村井的手指开始疯狂游走,旋律就像一条条毒蛇,钻进了东方邝的身体里,非常诡异。

“等一下....”他想叫停,但是村井就像旁若无人一样,愈发加快了速度,震耳欲聋又热烈激昂的旋律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不断回响,那种牵动心弦的尖锐声竟然让东方邝感觉到了一丝窒息,从欢快到悲哀,就那么短短一会儿,好像是从地狱深处传出的恶魔的低语。每一个沉重的间奏音都像是铁蹄踏在他的心里,他的眼中居然又浮现出藤田辉的模样,还参杂着他那癫狂的笑声。东方邝转身看向一边,村井闭着双眼,继续沉醉在旋律中,嘴角挂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微笑,身体也因为兴奋而不断摇摆,头随着起伏的音律上下晃动。他感到诡异极了,终于忍受不住地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村井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旋律再次变得平缓,但透露出一种极致的悲伤,他的眼角慢慢滑下一滴泪,落在了戴着透明手套的双手上,再滑落至跳动的琴键,一瞬间被击碎,散落。在旋律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他双手猛然用力,发出的声音好似绝境垂死的马匹发出的最后一声震天的嚎叫,随即慢慢沉寂,直至消失。

他如释重负地起身,向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虚无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