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王的好心
晚间,朱九被收拾停当。乐锦等她上床了好灭去多余的烛,可她还直挺挺坐着。
“乐锦。”
“奴婢在。”
“谁家新妇新婚第二晚一个人睡啊?”
“……”乐锦愣住。
“我终于知晓你们王上为何要娶我。”
乐锦愣愣地望着她。
“当…摆…设。”一字一字吐出。
“和那,还有那,一个道理。”她指了指屋中的屏风和花瓶。
“王后……”
“哎!不!花瓶是没资格叹气的。”说完这话的朱九倒头就睡。乐锦替她掖被子,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没有本事吐出。
她从殿内出来,石岩还等在外面。
“怎么了?”他看见她皱眉。
“王上当真说今晚宿在勤政殿?”
“千真万确,石崖亲口和我说的。”
“为何?明明白日里那么相近。”乐锦想不通。
“只能解释为,相较于王后,咱们王上更离不开政务。”
“可是这才第二日,王后刚刚伤心了。”
“那你可为王上作了解释?”
“我解释不出口。”
“总要说些什么才好。”
“什么也说不出。”
“乐锦,你的嘴不至于这么笨。”
“不知为何,今晚就是笨。”
幸好乐锦没有解释,解释就等于掩饰。因为在接下来好些天里,魏王都没有出现。乐锦想想就后怕,若那晚自己真替魏王做了解释,那要再想多少借口去缝补?
不过,那人似乎不需要她的解释。因为王后只那晚象征性地表露过伤心,之后日日夜夜都过得开心得很,仿佛有王没王都一样。
她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之地,却在短时间里迅速融入,和这里的人相识相熟,相谈自然。除了王后该做的事,其余的她几乎都做了。
她喜欢鸟雀,但冬日里没什么鸟,她就爬树去看废弃的鸟窝,说是想从里面遗留的羽毛猜出是什么品种。
她喜欢玩雪,一点不怕冷。穿得极少还去冰面上滑,摔倒了,把他们吓个半死,她自己则躺在冰上呲着牙笑。
她又去爬问天楼。不知为何,有一日就是打定主意想登顶,但顶楼有大钥锁着,钥匙需问王上拿。她于是连日来首次提出想去王上所在的勤政殿。
她和上次一样顺利进去,只是魏王这次不在,她只好坐在里面等。小监们进来把火拱旺,她则站起身去那些书架前站立,抬头看书名,有兵书,史书,纵横书,大都是帝王之书。再往下看,一本名为“大魏十二郡集”的书吸引了她。她踮起脚取下,上面还包了层油纸,可见被爱护之深。
她走回火盆边坐下,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一段文字:臣重走访各地,绘成此书……
写这书的人名重,前面是介绍。
她又翻一页,是地图,地图上写着河西州三字。想来这就是魏国河西的地形图了。
她看见一道粗粗的线弯成倒勾形,在那最弯处之下,写着一个地名,叫悦拔城。
再往下看,是一大段文字,介绍着此地风土人情,这倒勾起朱九兴趣。以至于她一页接一页的看,最后忘记了时间。
魏王从外面回来,被人告知王后来了。
他入内,便看见她正拿着郡集在看,想到底下人报告的她这些日子在宫中玩得风生水起,此时这般安静坐在这里的人仿佛不是她。
桑陈跟在王的后面进来,接住王解下的氅衣,而他看见王后还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依旧在低头看书。
他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王却摆手示意他出去,他只好悄声退出。
魏王走到火盆边,弯腰,伸出手烤,挡住了朱九看书的天光,影子印在她书上,这才让她抬头。
他也正看着她。
“你回来了?”她露出笑。
“等很久了?”
“你这里的书很好看,很有意思,所以没觉着很久。”她举起手中的书示意,“你的这位叫重的臣子写书还蛮有趣的,介绍大魏各地风情竟像写戏一般,看得让人不忍释手。你坐不坐?”她挪了挪屁股,小榻上还可以坐下一人。
魏王于是坐过去,她看见他的手指通红,于是再朝旁边挪了挪,想让他更靠近火,“你再过来一点。”
魏王道,“无妨,孤不是很冷。”
朱九便笑了笑,低头又翻过一页书,然后屋中一时只剩炭火燃烧的声音,很静。所以在王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朱九竟觉得很好听,“此人姓吴,娄烦人。自建国末就开始周游大魏,花费近二十年才写成此书,里面不仅有各地风土人情,还有这几十年大魏的兴衰。”
“是,我看见了。在第一章的河西就看见了。河西百姓当年见到你过河真的是成千上万拖着自家门板去帮你搭浮桥,助你过河么?”
魏王回忆起那时候,“那是孤也不曾想到的。孤从不知民意可以到这地步。”
“他们长期受刘辰压迫,望你如久旱望甘霖。”
“这里有记载濡源的事,你可看见?”
“濡源?”朱九不知是何地方。
“嗯,在后面几页。”他记得很清楚。
朱九往后翻,看见濡源二字,附在濡水流域图上。她览过当地出土何物,人情如何,然后是过往。
最后濡源杨氏四字赫然在目。
杨弗的家乡是濡源?书上说濡源在二十二年前遭遇蠕蠕入侵,濡源大族杨氏因为不肯屈于异族,满门被灭。一段文字之后,
朱九双目圆睁,只因看到这上面说灭门杨氏的罪魁并非蠕蠕,而是宁州贺氏先与外族相勾结,觊觎杨氏家财。她不敢置信地抬头,魏王似早等着她如此看向他。
“孤也是一年前才知晓真相。”
朱九想起杨弗,她还不知道这个真相。若她知晓养育自己长大之人就是灭亡自己家族的仇人,最后还逼迫她嫁于他,她该有多绝望?
她是为杨弗感到心痛,但看在他眼里,却以为她是为自己心伤。
“世间为何有这样恶的人?”朱九想不明白。
“人心可至坏,也可至善。”
“他骗了杨……骗了我二十年,我还当他是恩人。”
“若你今日不来此处,不翻看此书,孤本不打算让你这么早知晓。因为孤觉得仅凭这一本书,还是孤本,你未必会信。毕竟一直以来,孤所听闻的都是你与他如何夫妻恩爱。”
“事情真相你们真的已查清楚明白?”
“你可以先存疑,等一段时间之后,孤让你见一个人,你再决定信不信孤。”
“为何不是现在?”
“他还在宁川,此时不宜来京。”
朱九狐疑地看着他。他却眼神坚定,让她找不到撒谎的痕迹。
“你娶我是因为不忍我一直被他蒙骗?”朱九一时想通了一些事。难怪之前她问到这方面,他都避而不答,是因为他所谓的不想现在告诉她真相吧。
他未应,但朱九却已如是相信。
“你娶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不碰我。我还纳闷你娶个摆设回来作何,原来是这样。但你若要救我,也无需这样大费周章,还以王后之位为代价,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当时燕国赵王在宁川,要将你和贺坤一并带往中山。孤一时没想到别的法子留你,只能让他以为孤是临时对你起了色意。他乐得贺坤对孤恨意加深,孤因此才能顺利留住你。至于之后真的娶你做王后,是因为燕国派了使臣来观礼,孤做戏只好做全套。”
如今的大魏多受燕国压制,他是没法子。
“你为此在自己臣民心中威望稍损,竟一点也不在乎?”朱九笑问。
“他们巴不得孤娶妻。”原来他知道。
“你也知道他们很着急?那你为何拖这么久不成婚?”就让她替全大魏臣民问问他们的这位王吧。
可惜这位王并不想回答她。他起身,理理衣袖,“阿弗今日来见孤是为何事?”
阿弗?朱九一愣。是了,他以为她是杨弗。
她放下书,跟着他起身,对他久不成婚的原因依旧很好奇,“他们说你以前不成婚是因为大局未定,如今大魏基本安定,只剩宁州还有一点小问题,在这种时候你却突然娶了我,倒让她们以为你坚持这么久只是为了等我。可今日我却知晓真相并不是如此,所以你到底是为何?”
“你是想要问天楼钥匙?再问下去钥匙可就没有了。”他背过身子去书架上找东西,朱九跟到他身后笑道,“这有何不能说的?你都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助我脱困,说明我们关系好,既然你我关系好,有何不能与我说的?”
“阿弗今日话怎这么多?”魏王移开身子,朱九却继续紧跟其后。
她只觉面前的人好有趣。
“是你自己今日话多,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若依旧瞒着我,我就不会问你这些。”她道。
“那是孤多事了。”
朱九笑出声,“王上到底要找什么书,我帮你。”她看他一双手在那些书上一直拨拉,就是没有停。
“你且回去,孤要办事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朱九挪到他旁边,伸出一根手指。他歪头看她,似在等她问。
“既然你不是真娶我,我自然也不可能一直做你的后,你打算何时让我离开?”
“至少等宁州事了,贺坤被灭。”这问题他倒愿意回答。
“所以我做你的后,对你处理宁州事有帮助?”
“……有一些……”
“有一些?大么?”她眸子明亮,王微怔,脱口而出,“大。”
眼见着她的眸子里浮现笑意,“对你助益大才好。你帮了我,我也该回报才是。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的占着你的后位啊。好了,你忙吧。”说完她就转身。
“哦,对了,钥匙呢?”她又突然回身,冲他展开一只手。
“你问桑陈。”
“行。”
他看着她出去,然后听见她很大一声“桑陈”。
他的勤政殿向来是安静的,当然除了他发脾气的时候。但现在多了一个人的声音和他一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