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清热
红罗帐下,烛影昏黄,悄然无声,唯有窗边的香炉中飘起丝丝袅袅的青烟,萦绕在二人之间。
苏百凝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实际上沈醉的脸色比她想象的还要难看百倍,他面色铁青,后槽牙咬地咯咯作响,一副要将她生撕活剥后拆吞入腹的样子。
冷笑声打破了安静。
“连、翘?”
他脸上挂着阴冷的笑,一字一顿。
“别、别叫这个名字……”苏百凝觉得有些难为情。
“不傻,还知道编个假名字。”又是一声冷笑,“听说,‘连翘’有清热之效,这我倒是好奇,不知‘连翘姑娘’是否也有这清热之能?”
苏百凝不说话,这名字本就是她情急之下随口瞎起,哪想这么多。
“怎么不说话。”
“抬起头来。”
她听得出沈醉声音中的怒气,吓得缩缩脖子,反而将头埋得更低。
“花这么多钱将你拍下,却连我的脸都不敢看,这还有什么意思?满庭芳就是这样教的?”
“连翘姑娘平日对别的客人也是这般欲擒故纵?”沈醉轻蔑一笑,身子向后一仰,故作思考,“哦,我忘了,今晚是你的‘初夜’,你没有过别的客人。”
他话中带刺,难听得扎耳。
苏百凝咬咬嘴唇,尴尬又委屈。
她不知道沈醉也来了东洲,更没想到两人会在这风月场所以这种方式相遇。她当然知道自己身份特殊,站在沈醉的视角来看这就是不忠且拿不上台面,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但她也是有苦衷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什么样子,你倒是说说看。”
沈醉语气不善。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片真心付诸东流,亏得他来了东洲还一直惦记着她,惦记给她带东洲的特产回去,惦记回了临京要带她赏雪看梅……
结果她倒好,临京闻名遐迩的相府嫡女、他未过门的萧文王妃,瞒着他来东洲不说,竟然做起了花魁?!
“这件事说来话长……”
苏百凝终于抬起头,盈着水汽的眼睛巴巴地望向他。
四目相对,沈醉竟眼中一红,哑着声音道:
“我有的是时间。”
他难受。
苏百凝知道这一茬是躲不过去的,她必须为这件事做出解释。
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从在异闻阁获得乌酸果的线索开始,讲到她差点没命走出满庭芳,从被迫做了花魁开始,讲到他今日将他拍下。
来到东洲,无依无靠,没有了在临京时苏府与沈醉给她的庇护,她独自经历了太多,也承受面对了太多,硬撑这么久,心中积攒了多日的压力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
她不由自主地对沈醉越说越多,越说越想哭。
随着她的解释,沈醉的眸光不再那么凌厉,直到她眼中落下第一滴泪时,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酸涩得不行,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时隔多日,苏百凝再一次贴紧了这个熟悉的怀抱,所有的委屈与坚强在这一刻全部倾巢而出,化作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沈醉一手轻轻顺她后背,一手摸索到她耳后将那碍事的面纱取下。
他眉心紧拧,怨自己刚刚一定是气昏了头,才会说出那么带刺、伤人的话。
她只要解释了,他就会信。
听她哭得差不多了,沈醉轻轻将她的脸从怀中托起,拇指温柔地拭过她的泪痕,眼中带了一丝心疼。
“为什么不同我说。”沈醉问。
他来东洲前不是已经交代过了吗,她明明可以找他的,为何总要以身涉险。
这样想着,他似乎又觉得她变了,不再像之前一样,无时无刻找着借口接近他,现在倒是越发独立了。
沈醉这样一问,苏百凝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难道要说她从来没想过要依靠他吗。
她抽抽鼻子,转移了话题,“你呢,你怎么会来这里?”
沈醉眼神一闪,“查案。你别多想。”
“是什么案子?”她追着问。
案子毕竟与满庭芳有关,沈醉不想她牵扯进来,也就不打算多说,但他又不会撒谎,只将身子不自然地向旁边挪了挪,避开她探究的视线。
刚挪出一点,他就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硌到,伸手到床垫下一摸,一把将那元凶揪了出来。
苏百凝对他查案的说法半信半疑,还想追问,正巧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
她脸上瞬间羞红一片,立马慌里慌张地扑过去抢。
沈醉灵敏地向后一闪,“什么东西,这么急着抢?”
“你别看!”
苏百凝着急,努力伸长手臂去够,但沈醉仗着身高优势,左一躲,右一闪,然后半举在空中翻看起来——
现在脸色爆红的轮到沈醉了。
“你、你竟然在看这种东西!”
他一脸的难以置信,之前还真是小瞧她了!
苏百凝懊恼地咬咬嘴唇,师傅给的春宫图怎么就随手藏在床垫下忘了取出来呢。
她羞极了,管不了那么多,猛地向上一跳,抬手去抢,结果脚下一滑失去平衡,直直地将沈醉扑倒在床上。
沈醉闷哼一声,但手臂自然地环住她腰身,呈一种保护的姿势。
苏百凝正正地趴在他胸口上,刚哭过还泛着微红的眼睛像小鹿一样纯粹,四目相对,呼吸此起彼伏。
“看来在这里学会了不少啊。”沈醉扯唇笑笑。
“我、我不是故意的……”
被调侃后,苏百凝手忙脚乱地往上起,结果因为整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而一时间找不到支撑点,竟不小心压在了他小腹下侧。
沈醉五官一紧,难耐地蜷缩了一下,咬牙切齿道:
“唔……你想谋害亲夫?”
苏百凝急忙缩回手,“如果我说这次也不是故意的,你信吗……要不,我帮你揉揉?”
话落,沈醉腾地站起身,苏百凝被晃了一个踉跄,他胸膛的起伏明显加剧,一向冷傲的黑眸中竟带上了几丝羞涩的无措。
该死的,她到底学了些什么!
苏百凝真没想那么多,当下也只是以为压到他腹部,而后看他这反应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露骨的话,反应过来后只想将舌头咬掉。
就在二人间弥漫着诡异的尴尬时,用几层厚纸糊起来的薄墙后传来了一男一女甜腻的对话,紧接着就听到隔壁的拉门被关上,然后就是一番隐隐约约的不可描述的声音。
苏百凝与沈醉面面相觑,他脸上的绯红肉眼可见地蔓延到了脖子根。
不可描述的声音愈渐激烈,两人越是不说话,这声音就越发亮耳。
尴尬不减反增。
苏百凝知道隔壁是梦鸢的房间,冯齐今晚没有抢到连翘,又同往日一样点了梦鸢。
计划被沈醉破坏后,她便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再与冯齐搭上线。她想尽快将此事了结,然后逃离满庭芳,否则时间拖得越长,搞不好真的会被逼着接客,次次用香粉保全自己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不如直接去找师傅帮忙吧,只是乌酸果而已,梦鸢平日待她这般好,应该会帮她的吧。
于是苏百凝向纸墙边凑近了两步,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一举一动,等待冯齐大醉时去求梦鸢帮忙。
“啧,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啊。”沈醉抱臂,好笑地看着她趴墙偷听。
“嘘,小点声!”她压低声音怨他,“还不是怪你,害我拿不到乌酸果,我这是在想别的法子。”
“怪我?我这是救了你好不好。”
“当然怪你,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现在肯定跟冯……”
“闭嘴!”一听到冯齐这个名字他就来气,他直接上手捂住她的嘴,“现在是我买下了你的时间,敢提别人试试看!”
苏百凝闭了嘴,拉下他的手,嘟囔道:“不提就不提,反正人就在隔壁,我还怕他听见呢。”
沈醉一愣。
隔壁?隔壁难道是冯齐,那女人岂不是梦鸢?
他决定亲自来满庭芳就是因为担心刑部那群人会感情用事而忘了正事,结果到头来感情用事的竟然是他自己。
在台下认出苏百凝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任务、案子什么的全被忘到了脑后,他明明应该促成冯齐与连翘。
现在可倒好,他正愁着怎么盯梢时,两人直接送上门来。
沈醉向苏百凝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用手指从杯中蘸了几滴水,走到纸墙前,用手指在角落里晕了晕,戳开一个小洞。
苏百凝在后面震惊地捂住嘴,表情精彩极了,“你、你还说我,你更变态!”
闻言,沈醉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有多奇怪,瞬间又红了脸,暗骂一声,“别乱想,隔壁是我今天的目标。”
“冯齐吗?”她小声问。
沈醉没有解释,在苏百凝看来就是默认了。
就在两人交谈间,隔壁房间的动静突然停了下来,冯齐警惕地转过头,看向身后墙上竖直的两道人影,问梦鸢:“隔壁是谁在用,明明有人,但怎会什么声音都没有?”
冯齐动作停下,梦鸢失焦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眼中水波荡漾,她猛喘了几口气,声音飘飘悠悠地回道:“是你太敏感了。”
“我记得隔壁应该是连翘姑娘吧,今夜什么声音都没有,这不合理。”冯齐整整衣服,走下床榻,压低声音,“梦鸢,小心为妙,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二人眼见着一个虚焦的影子渐渐靠近纸墙,然后站定不动。
苏百凝紧张地向沈醉比划口型:“怎么办?”
她正在心里暗骂冯齐的敏锐心思,结果手腕突然受力,被沈醉一把拉到床上,压在身下,两只手被他单手钳制住按在头顶上方。
“你!”苏百凝眼睛瞪大。
沈醉伏低身子,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垂上。
“要命还是要面子?”
苏百凝愣了愣,瞄了眼纸墙,懂了他的意思,答道:
“要、要面子……”
沈醉无语,“……现在要不得面子!”
话落,苏百凝只觉腰上一凉,一只温热的手贴上她的肌肤,而后酥麻感遍布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