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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争抢和屠杀。
云霁躲在里间的门里面,从门缝里看着这一切。看着他父亲的哀求,他母亲的落泪,还有那些兵卒恶狠狠的表情和动作。
突然,门被推开了。云霁来不及躲,被呼扇的门扉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有个小孩。”
“小孩有什么用,又不能吃。”
“嫩胳膊嫩腿的,说不定能煮着吃了味道还好。”
士兵的腿从他的头上跨过,开始在他母亲的闺房里面翻箱倒柜,寻得了几样金银首饰。
“小鬼,你记住他的脸。是他把你家东西全抢走了,要是变成了厉鬼,可要找他报仇啊。”一个士兵将另一个人拉了过来,半开玩笑道。
由于是背着光,那个人的样貌被完全隐没在了阴影之中,看得不甚分明。只有一口白牙露了出来,似笑非笑的得意样子,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一桩禽兽不如的事。
“我没下令屠尽他们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云霁咬紧了牙关,腾地从地上做起来,朝那个男人撞过去。
男人马靴冰冷而厚硬,他的肋骨就生生地硌在了靴子的楦头上,一抬脚被踹到了床底下,头还撞在床沿上,发出“嘭”得一声巨响。
“是个倔脾气。”旁边的士兵道。
“你们会遭报应的。”云霁从床底下爬出来,愤愤地看着男人,又朝他扑过去。
男人又是一脚踢在他的腹部,他小小的身子飞了出去,撞到了桌脚,痛得缩成了一团。
“倒是有骨气。”那个男人评价道。
当云霁第三次从地上爬起来,依然不死心地想冲撞那个男人的时候,男人一只手将他拦腰抱起。却没将他丢出去,而是扛到了肩膀上。
“这个小子我带走了。”那个男人道。
“将军啊,他那么小,带回去等于多养一张嘴,有什么用?”旁边的士兵劝他。
男人想了想,把云霁放下了抱在怀里。云霁趁机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他吃痛却没有放开,反而将云霁放到了床上。
“吩咐下去,给他们留一袋粮食。”男人说完,又看向云霁,“等这个小崽子长大一点了,我再来带走他。”
士兵撤出了云家的院子,留下空空荡荡的柜子、米缸和竹篓。临走的时候,士兵丢了一袋黍米给云老爷,云老爷本还唉声叹气,见了粮食之后,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这个冬天,总算可以勉强度日。
云霁被那个男人撂下的一句话搅得惴惴不安,唯恐哪一天男人会带领他的士兵破门而入,掳走他。
他不想跟那种抢人钱财,夺人口粮的,如走尸一般的人物为伍,也不愿意承蒙他们留下了一袋粮食的恩情。再说那袋粮食本就是他们云家的。
——
春天的时候,云老爷生了一场病。整日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说些胡话,还时不时会打摆子。病来得急,也病得蹊跷,方圆十里的大夫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来了个云游四方的道士,面容丑陋,头上生了癞疮,没戴道士的角帽。浑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看着很是落魄。
他把了把云老爷的脉,又翻了翻眼皮,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开了一副乱七八糟的药方,熬出了个气味难闻的汤药。
一副药下去,云老爷的烧退了,胡话不说了,摆子也不打了,恢复了熟睡的模样。
云夫人悉心地为云老爷擦拭了头上的虚汗,对道士千恩万谢。末了,止不住担心地问:“这是什么病?”
道士捋着胡子道:“这个病的病根恐怕不在病人身上,而是在……”他在屋里巡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云霁身上,“这位小主身上。”
云夫人一把抱过孩子,“你治病归治病,可不要乱说。”
道士啧啧道:“贫道行医救人,哪敢有半点谎话?这孩子生来带着邪气,养在身边久了,轻则招致疾病,重则招致祸患。若你们不信,以后便走着瞧。”
听到这么一说,云夫人有点不敢相信地看了看云霁。
自从云霁出生了之后,云家的大宅两次被征用,第三次的时候竟然被放火烧了个精光。逃难到了这个乡下地方之后,先是被抢掠一空,接着云老爷又莫名染疾。
道士接着道:“这孩子是地煞星转世,前世是个倾国倾城的妖孽,而今世也是红颜祸水,长大后必将祸害天下。”
云夫人听着,又不禁仔细看了看云霁。这孩子长得与她和云老爷都不太像,男生女相,凭生了一股媚态。
“若想要消灾也很简单,让贫道带他走,找一个清静之地,去除他身上的邪气。”癞子头的道士说道。
云夫人本该一口回绝,但道士的一番话又使得她有些狐疑。她看了看云霁,又看了看云老爷,拿不定主意,“这驱除邪气的时间是要多久?”
“少则两年,多则十年。”道士语,“你们若舍不得就算了。只是这孩子继续留在你们身边的话,迟早会有血光之灾。你们切记。”他说完即将出门远行。
“等一下。”云夫人似乎真的有些被说动了,“能不能等老爷醒过来,我们夫妻二人再商议一下?”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云霁先开口了,“娘,让我随这位道长去吧。”
他看出了云夫人心里的顾虑,也怕道士说的是真的。毕竟道士说他前世是个妖孽,也算是说准了。
再者,他怕被那个称为是将军的男人掳走。莫非道士说的血光之灾就是指那个男人说过的,要将他带走的事?若是男人执意要他,云老爷又不放他,说不定真的会招致血光之灾。
“娘,”云霁抱着云夫人的胳膊,“云儿不愿给母亲添忧,也不愿给咱家招致祸患。若云儿真是坏人,就让道长为我除却邪气吧。况且,咱家的粮食本就不多了,云儿走了之后,爹和娘还能多吃一些。”
云夫人听着这话,眼泪便掉了下来,“云儿啊,娘对不起你。”
“娘不必道歉。”云霁伸手抱住了她,“人各有命数,云儿的命不好,害得爹娘也受了牵连。是云儿的错。”
云夫人把云霁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濡湿了云霁的肩头,“哪有爹娘将责任推在子女身上的?无论你命数如何,你都是娘的儿子,娘怎么会怪你?怎么会嫌弃你?”
癞子头道士看着他们母子相惜,便劝慰道:“只是一时分别,今后还可再见。”
云霁去意已决,反过来安慰云夫人,“一会儿爹醒了,恐怕不会同意。娘,让云儿跟道长走吧。等云儿除了身上的邪气,会再回来。”
推推就就,又道了几次别,一步三回头,云霁就这么跟着癞子头道士走了。
云夫人站在门口直抹眼泪。她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见识,被道长一说便觉得是了,加之云霁也想离开,她只得放手。
云老爷病好了之后,气得将她大骂了一通。
但说来也真是灵验。
云霁走了之后,纷争依旧常有,但战火却再也没烧进云家的院子。
只有一次,有一队士兵要来带走云霁,但搜遍了屋前屋后,得知云霁不在,只得悻悻而归。
云老爷不得不相信癞子头道士所说的话,可能是真的。加之云霁超出一般孩子的举动和早聪早慧,他也不由得怀疑这孩子是地煞星转世,只是借云夫人的肚子出生了而已。
一年后,云夫人又生了个男孩,起名云开。云开与云霁相比,长相平凡了许多,动作和表情也是一般孩子的幼稚举止。
云老爷失子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依旧叫文夫子教云开功课,想着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了,让云开去考取个功名。
云霁的事情,便慢慢被云家人淡忘了。
第5章诡道
却说云霁那边跟着癞子头道士走了之后,来到了一处废弃的道观,说是清修之所。
云霁的疑问在心里憋很久了,瞅了空档便急忙问道:“道长可是看出我的前世了?”
“不曾。”
“……那为何说我前世是个妖孽?”
“随口说说。”
“……那为何说我有邪气,会招致血光之灾?”
“骗你母亲的。”
云霁无语,深深地觉得自己是被骗了。
“那你放我走。”
“不行。”
“为何不行?”
“我要将毕生所学授与一个徒弟,所以我要你当我的徒弟。”
那人的手指在脸侧摸摸索索,一会儿竟搓得脸部边缘都起了一层薄皮。接着那脸侧的薄皮越撕越大,浮起的区域也从脸侧蔓延到了整个面部,再往前扯,剥离了鼻子额头,那张面皮从脸上被掀到了头上。而他头上的癞疮,也随着面皮浮了起来。
竟是一整张的人皮面具。
云霁看着道士如变戏法一般将脸上的皮揭掉了,而皮下隐藏着的真实的面貌,是一个青年后的生模样。
五官清秀,面容白皙,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像是个世出的公子,哪里还有一点丑陋的影子。
“我当你的师父可好?”道士问道。
云霁依然沉浸方才神奇的变脸之中。
“我能摸一摸那个东西吗?”他指着道士手中的人皮面具。
道士递给他,他摸着有些柔软,还有些温热,大概是因为方才贴着脸皮的关系。边缘很薄,中间的地方稍厚一些,但最厚也只是一缕头发丝的厚度。空出了眼窝、鼻孔和嘴巴的位置,如同一个头盖骨一般。
所有癞疮和疤痕的地方,看起来黏黏腻腻,仿佛要流脓的样子,但摸上去却是干爽的,表里材质相同。
“这是什么做的?”云霁问。不像布,不像绢,也不像纸。
“当然是人皮了。”道士回答。
“啊?”云霁吓的急忙丢开,“啪”地一声,面具掉在了地上。
道士把人皮面具捡起来,颇为爱惜地掸了掸上面的灰,“你与我一样英俊潇洒,在这乱世之中不易立足。你若拜我为师,我将教你一道一术。”
云霁:“……”
道士接着说:“道为诡道。所谓兵者,诡道也。乱世之中讲求用兵之策,外交之计,合纵连横之术,你若跟我学了这个道,足以在乱世之中成就一番事业。”
“术则为易容之术。你相貌绮丽,易被人记住,所以一定要时刻谨记将自己伪装起来,易成个普通人的样子。”
“我非但会教你易容,还会教你变声,让你完完全全变成个另外的人,你可愿意?”
前世之中,云晗昱受累于惊世美貌,这一世中,他绝对不能再因为他的相貌而被人亵玩。
“求师父收我为徒。”云霁当即跪下。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为的是成就一番伟业,绝不是在帐中委身于他人。
“你若决定了,便在地上磕三个响头,你我便是师徒情谊了。”
云霁郑重地起身下跪,在尘灰满地的地上毫不犹豫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额头磕在青砖上铿锵作响,这师父便算是认成了。
——
道士自称乐弘道人,是诡道的第十八代传人。
历史上的谋臣良将或多或少都研习诡道。比如春秋战国四大刺客之一的聂政、点兵多多益善的韩信、大汉开国鬼才丞相陈平、还有习得黄老之术飞身成仙的状元黄裳……在一生之中或多或少都受过诡道的指引,从而扭转命运,或飞黄腾达,或建功立业。
所谓兵者,诡道也,讲求千变万化、出其不意。但实际上,用兵之道只是诡道的一个部分。此外还有臣道、政道、商道……
韩信习得诡道之兵道,为刘邦建西汉立下汗马功劳,陈平习得诡道之臣道,献“反间计”、“离间计”最终出任汉相。这些历代能相名将都因习得诡道的一星半点,志向终得舒展。
但诡道到底是什么?窥一斑却未必可知全豹。
“所谓诡道,乃是顺应天命,操纵人心之道。”乐弘道人道:“这世间万事万物,分分合合,无非天道人心。”
“诡道顺应天命,不至于天降责罚,却操纵人心,为己所用,为己所成。你若习得,便可在这尘世之中安身立命,飞黄腾达。”
“弟子不求飞黄腾达,只愿一生志向得以舒展,虽九死其犹未悔。”云霁道。
“那便随我下山去市井当中走一遭,我先教你如何猜透人心。”乐弘道人言毕,便带他来到了街市之中。
——
沿街叫卖的商贩络绎不绝,游客也是纷繁如织,各种声音高低起伏,各色人等鱼龙混杂。
乐弘道人了一个卖枇杷的摊贩,一番劝说之后,小贩竟然将两箩筐的枇杷教给了他们两个素未相识陌生人去照顾。
云霁满腹狐疑,“师父,你刚才对他说了什么?为何他将摊子就委托给了我们照看?”
“这便是操纵人心之术。”乐弘道人捋了捋胡子,他已经戴上了那个人皮面具,变成了那个癞子头,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丑陋道士的模样。
“那位小哥怀疑他夫人与邻居家的男子有染,怕他出来卖枇杷的功夫,他夫人便去偷汉子了,所以心神不定。”
“我对他说,你可以回家一趟,偷偷守在你家门口,等你夫人出来了,便一路跟踪她。这里的摊子可以由我们代为照顾。”
“那他如何会相信我们不会偷了他的枇杷呢?”云霁问。
“这便是他心里估量的一个孰轻孰重的问题了。若他觉得赚这几个枇杷钱比抓奸重要,便可留在这里卖枇杷。”
“若他觉得抓他夫人偷汉子重要,他便舍了这个枇杷,回去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