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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反而坐在这个小客栈喝茶。要么是在躲避追捕,要么就是盘缠不够。若是躲避追捕,不应该穿得这么富贵,所以应该是后者。”
“看着我的时候,目光没有任何戏谑之色,可见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并不上心。而他愁眉不展,见了男女嬉笑也不改神色,应该是心里有所想,而且那件事应该比较紧急。”
“前日听说景国的镇南侯的家里出了件家丑,他的小儿子居然不是他亲生的,镇南侯大发雷霆,将他的小儿子重责了三十大板之后,撵出门去。而那个小儿子,据说是他夫人生前与宣国贵胄私通而生下的孩子。”
“所以我猜那位公子会不会就是那个被撵出门来的小儿子,走投无路,想去宣国投靠他的生父。”
云霁将方才转过脸来看他的一排人,逐个分析了一遍。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他故作风尘女子的风骚姿态,同时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穿衣打扮,并进行了一番揣测。
“师父,我考得怎么样?”云霁的声音有些哑了。
乐弘道人感慨道:“优秀。看来你已经将诡道学得炉火纯青了,师父真的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师父……”云霁说完后,泪水又婆娑了,抬眼看了看乐弘道人的脸色。
乐弘道人的眸子在月光之下,仿佛波澜骤起,又水波不兴,只叮嘱道:“你时刻要记住,顺应天命,不违本心。”
“诡道既是驭人之术,也是驭己之术。最怕的是在扮演的过程中,渐渐迷失了本心。”
“你要切记,常自省,常正视,常三思,常静默。”
“时刻要明白,诡道和易容之术只是工具。工具是为己所用,不可反过来奴役了自己。”
云霁重重地点头,“徒儿记下了。”
乐弘道人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钱袋放在他手上,“为师能给的不多,勉强在路上住店用吧。”
云霁知道那是师父随身的钱袋,师父是把全部的盘缠都给了自己。
“那徒儿,就此别过了。”
云霁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纵身上马。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之后,给马加了一个响鞭,朝宣国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的面具始终没有摘下来,将不舍与懦弱,将依恋与憔悴全部掩盖在了一张人皮之下。
人皮之上或笑靥浅浅,或风骚韵味,或忠厚老实,或奸诈狡猾。
而面具之下,他只是那个乐弘道人口中那个的蠢徒儿,而已。
第10章门客
云霁一路东奔,决定去投奔七国之中实力最强的宣国。
宣国立于东方,背海面山,拥有良田万亩,坐享渔盐之利,非常之富庶。
如今的国君文宣公虽然是草包一个,但性子温和,对大臣们的建言言听计从。更幸运的是,他能得一谋臣,一良将。
谋臣名为秋水衡,三十多岁,性格沉稳持重,待人处世温和得体。所建言的谋略与推行的政策,也都是与民休养生息,与邻国结交秦晋之好一类的怀柔的策略。
更为难得的是,是他虚怀若谷,愿意广招贤才于其门下。
云霁要投靠的便是这位秋水衡。
递了门贴之后,云霁还是稍稍有些紧张,手禁不住在袖口反复摩擦了几下。
他选了个中年男子的面皮罩在脸上,其貌不扬,却显得非常诚恳。
声音也装得颇为低沉,且有些结结巴巴,口齿不利索。
过了一会儿,门童招呼他进门,进入正堂之后,正上方端坐的就是秋水衡。面容看起来非常年轻,眉眼仿佛都带着笑意,确实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五名门客,杯子里的茶水饮了一半,显然方才结束了一番论战。
云霁报了师门之后,秋水衡大喜,“没想到兄台居然是乐弘道人门下的弟子,他老人家久不出山,还以为早已归隐,不收徒弟了。”
这番话里面既是寒暄也是客套,更带了丝考察的意味。
秋水衡不知乐弘道人的年龄与近况,可见二人并不熟。又说乐弘道人不收徒,可见是对他的身份的怀疑。
云霁计上心来,只得顺着话头往下说,“幸得恩师抬爱,收作关门弟子。此番下山是为了投靠一个好主公,为主公谋社稷,策天下。”
“乐弘道人的关门弟子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来来来,快坐下。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季云。”
“季兄,有礼有礼。我和这五位青年才俊方才辨论过一轮,主要议论的河工之事,不知季兄有何高见?”
这是一道入门考题,于是云霁侃侃而谈,将瑶河历代的水利工程细数了一番。
旁边的五位门客有人点头称是,有人摇头欲反驳,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颇为热烈。
“季兄好见识,好手段。”秋水衡夸奖了一句,结束了论辩,并给云霁斟了茶,算是表示对他的赞赏。
“老夫这里还有另外一事,比较私密,但想与诸位议论议论。”第二道考题,云霁屏息听题。
“文宣公的两名公子如今已经是而立之年,文宣公有意立储君,不知是长子文远更为适合呢?还是次子文怀更为合适呢?”
云霁听着,心里一惊。
文宣公年事已高,下面的两个儿子为了继承国君之位,摩拳擦掌,磨刀霍霍。
这本是宣国朝堂上的事宜,身为辅政大臣的秋水衡心知肚明便好,为何会拿来当考题,给门客们议论?
云霁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应该提出自己的见解呢?还是顺着秋水衡的意思说。
不过秋水衡并没有明确的态度,倒是良将陈博涉支持二儿子,公子文怀的态度颇为明显。
陈博涉是一谋臣一良将中的良将,比秋水衡小得多,还不到二十五岁,完全就是个为了衬托秋水衡温文尔雅的存在。
虽然屡立战功,骁勇善战,用兵如神,但性子却异常残暴,传闻能将犯了错误的下属活活打死。
两人就像两个极端,一个温润如水,一个残暴似火,彼此看不上眼,互相呛声的情况居多。
文宣公是个墙头草,底下赞成秋水衡的臣子多了,便听秋水衡的,赞成陈博涉的人多了,便听陈博涉的。
这些年来,二人一人主内,一人主外,正面冲突的机会倒也不多。
只是最近,由于文宣公年事已高,情况渐渐发生了变化。
若说将相不相合,秋水衡便应该是支持大儿子,公子文远。
但若是要维持表面的和睦关系,秋水衡便应该支持的是二儿子,公子文怀。
一来二去,秋水衡的意思扑朔迷离。
难道秋水衡这么问的目的,是想要一个与他心意相合的门客?还是另有他图?
“在下认为公子文远行事稳重,深谋远虑,颇有秋相风格,故而更适合作为太子人选。”一名门客道。
“在下倒认为公子文远行事谨小慎微,过于保守。如今天下七分之势,弱肉强食,若只是固守城池,不去争取一州一地,恐怕不能长存。倒是公子文怀,行事作风颇有太祖公骁勇善战的遗风,更适合立为储君。”另一名门客反驳道。
云霁暗地里观察着秋水衡的脸色,只是这人太过老练,太会隐藏,无论说到公子文远,还是公子文怀,都是一副笑眯眯的神色。
朝堂之上的第一把手,果然是只万年老狐狸啊。
两名门客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另外三名门客也卷入了争论之中。一时之间,五名门客,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唯有云霁不紧不慢地在喝着茶。
“不知季兄有何见地?”秋水衡见云霁置身事外,便将话题引向了他。
云霁又品了口茶,将茶盏放好,将袖子捋规整,悠悠地开口:“此时此地我们这些人议论这件事恐怕不恰当。”
“第一,现在文宣公依旧在位,虽然年迈,但气色不见衰。此时议论为时过早。”
“第二,立不立储,立谁为储,应该在朝堂之上由大臣们各抒己见。在此地议论,恐怕是过于随意。”
“第三,我们只是秋相的门客而已,行走各国,寄居门下。立储乃宣国的内事,恐怕不便让我们这些外人来议论。”
云霁语毕,五位方才还在争论不休的门客顿时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云霁看了一眼秋水衡,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而秋水衡的表情没有变化,依然是微笑着的。
“这么说来,便是出此题目的在下疏忽了。”他笑着说。
这句话一出口,五位门客更是噤声了。
虽然这句话秋水衡是笑着说的,但从内容听来,他分明就是生气了,为季云反驳了他的话而发怒。
惨了惨了,这位门客应该会被秋水衡“请”出府邸了,诸人这么想着。
但奇怪的是,秋水衡非但没有逐客,反而走到云霁面前,给他敬了杯茶,对他的考虑周全表示敬佩。
五位门客倒真是看不懂了。
是夜,秋水衡留了包括云霁在内的六名门客在相府留宿。
秋水衡特地让下人绕开了名外五名门客,单独叫了云霁出来夜谈。
云霁也是早料到了这一点,连衣服都没有换,面具也没有卸下来。
“方才若不是季兄提醒,恐怕秋某就是犯上了。”秋水衡在凉亭背手而立,见云霁来了,便转过身来,还是和熙的面色。
“秋相过奖。”云霁礼貌了一句。
秋水衡的为人他仔细琢磨过,既然是一只老狐狸,肯定不愿意让别人看出一丁半点儿的痕迹。
满朝上下为立储之事争得沸沸扬扬,陈博涉那边已经是宝剑出鞘了,但秋水衡还能将自己伪装成中立的立场,可见他要么是在暗作准备,要么是在揣摩文宣公的意思。
所以云霁才能说出,这件事不适合在此时此地,让他们这些人议论的那番话,也猜测秋水衡的真正目的,是想找个心思深沉,不形于色的左膀右臂。
“方才的论战之中,季兄才思敏捷,心思细腻,又谨言微行,颇得我意。不知季兄是否有意在辟舍常住?”
秋水衡说这番话的意思便是他已经通过考试,并且希望他能留下了。
云霁当然求之不得,“能得秋相邀约,定不辱使命。”
秋水衡看着他,面露满意之色,“我就是喜欢和季兄这样的聪明人一起议事,话不用全说,点到即止。”
云霁也微微笑道:“草民也愿意追随如秋相一般识大体的贤人,将来谋个官途,或者谋个富贵。”
“如此甚好。”秋水衡点头。
二人又说了些家常话,临别时,秋水衡问:“不知季兄今年贵庚,可有娶妻?”
“近年三十有六,尚未娶妻。”云霁回答。他那张面皮确实是个中年男子的样貌,只是外表看来并不十分聪明罢了。
“既然如此,我便要给季兄寻思一个了。”秋水衡笑道。
“那就多谢秋相了。”云霁鞠躬作别。
秋水衡说要给他安排亲事?呵呵,云霁冷声想笑,这分明就是想找个人监视他而已。
回到住处之后,云霁见四下无人,于是关好了门窗,用芊子挑着面皮剥落了下来。
这刷了蜡油的不透气的东西一整天都闷在脸上,滋味十分不好受。
外界传言秋水衡体恤下属,知人善用,广纳贤才,诚以待人,但今朝得见,却并不像外界所说的是个值得投靠的人。
此人算计颇多,隐藏得颇深,几番对话下来,几乎都是在试探,在评估,在威胁。即使将来真的能得到他的重用,恐怕也只是兔死狗烹的下场。
但除了秋水衡之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难道要去投靠那个脾气暴躁的武夫陈博涉?
云霁犯了愁。
虽然伪装是伪装得顺利,投奔也投得顺利,但这山下之事远比自己这么多年,跟师父所学到的,要复杂得多。
人人都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在这庙堂之上,不可不防。
想到此,云霁顿时觉得前世的云晗昱,真是太天真了,难怪会被陷害。
如果他上一世,能有这一世,哪怕十分之一的算计之心的话,也不至于会被吊死在城墙之上,还恶名昭著,遗臭万年。
这一世中,既然不能重蹈覆辙,那么无论是勾心斗角,还是寄人篱下,只要能为己所用的,都要利用,都要忍耐。
“师父,既然我有幸能再活一世,就不会白白活着。”
第11章初见
自从跟秋水衡议论了几次富国强兵之策之后,秋水衡笼络人才心切,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想了些歪门法子。逼他娶妻生子也是其中之一。
云霁在秋水衡府邸居住期间,秋水衡给他介绍了各色女子,甚至还将自己的表妹介绍给了他。
秋水衡的表妹二十岁出头,很是娇俏。介绍给季云这一介布衣,任谁看着都觉得是女方委屈了,偏偏云霁还推三阻四。
“你这样可就不识抬举了啊。”秋水衡的声音有些愠怒。
云霁装作有些胆怯的模样,佝偻着背。脸上却又浮现出猥琐的样子,不时偷瞟了一下表妹的脸。
“你看,他又看我了!”表妹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尖叫起来,转而将手中的扇子朝云霁丢过去,“混账东西,不准看我。”
为了不让秋水衡在自己身边安插一个眼线,也为了让那位大小姐能讨厌自己,云霁真是硬着头皮做足了一番功夫。
秋水衡急忙挡在二人中间,朝云霁陪不是,“季兄啊,家妹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