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雾重重
桂桂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的,睁开眼睛,竹帘外已透入一线微白的天光。
竹帘?她房中怎么会有竹帘?
还未回过神来,眼前白光一闪,一整幅帘子已被人挥开,日光虽未大盛,突然照进来却也十分晃眼,她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前已赫然站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翠绿衫子,眉目依稀熟悉的美貌女子,在她身后跟着一脸惊讶的百里遥和白洛青晖二人。
绿衣女子与她目光相接,满目惊讶怒气一瞬间冷却,目光如含冰霜,一旁的百里遥却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白洛青晖则一个往右看一个往左看,全然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表情。
桂桂一时想不起绿衣女子是谁,她首先想到的是,白洛青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说船已经到了鹿鸣城?想到鹿鸣城,她“呀”的一声坐起身来,右手却被什么东西牵住了,低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她坐起的地方正是昨晚跌倒的那张软榻,而此刻正半倚在她身边的,竟然是苏嬴!
不光如此,她……她还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明明记得昨晚把他敲晕之后,三公子死死抓着她的手怎样也扳不开……她不敢惊动其他人,又叫不醒他,后来实在折腾累了,才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醒来之后怎么会变成这样?
桂桂直直的瞪着他,而他似乎早就醒了,正用平素那种清湛冷淡的目光与她对视。她一瞬间想到,在那群人出现之前,他是不是也这样看着她?……此念一闪,她顿时连耳朵尖都红了,慌忙抽出手来,连滚带爬的下了榻。
苏嬴却自始至终无甚反应,他很从容的起身理了理微敞的衣襟,淡淡问道:“路上如何?”
正遥望远方的白洛立刻回过头来,答道:“共遇三批刺客,尽数剿灭,尚算平安,只是……”
“蓝中瑞的事情我已知晓。”苏嬴点了点头打断她,“进了城再详细说给我听。”
他一边说一边朝外走去,经过绿衣女子身边时,略略停步,低头问道:“锦容,你受伤了?”
桂桂一愣,怪不得觉得这女子面熟,原来是那次婚礼中的新娘月锦容,如今卸了浓妆换上便服,倒比那天好看许多。
月锦容原本煞气凝结的眉头因这一句话而顷刻间舒展,微微一笑道:“小伤而已,不妨事。”
苏嬴抓起她的手臂,拉开衣袖,只见小臂上缠着布条,隐隐有血迹透出。他只看了一眼便道:“和青龙交过手了?”
月锦容一愣:“你怎么会知道……”
“寻常刺客伤不到你。”他轻轻的放下她的手,“等到了聚炉堂,让榕爷爷替你看一看。”说罢便转身揭开竹帘,意欲离去。
三公子要走,其他人自然也都要跟着走,桂桂磨磨蹭蹭的跟在最后,身边的百里遥一直窃笑不已,笑也就罢了,他还同她说悄悄话,哪壶不开提哪壶:“桂桂,你快看锦容那模样,恨不得要把你生吞活剥了,你怕不怕?”
她咬了咬牙:“百里遥,别以为你是侯爷我就不敢对你下手……”
“桂桂!”
“哎!”
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应完了才发现那个叫她的人是已经走出帘外的苏嬴。
百里遥用胳膊捅了捅她,贼兮兮的笑道:“小嬴叫你名字了喂,昨天晚上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百里遥小心我在你茶里下毒!”
她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快步走了过去。苏嬴正单手打起竹帘,她自帘下走过,白色衣袖从她脸边扬起,那种恍惚的感觉又一次毫无预兆的擒住了她,脑中一瞬间空白,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三公子正凑在她耳边说:“……昨日可有听到些什么?”
他的声音是冷淡的,表情也是冷淡的,虽然离的很近,却丝毫不会让人有非分之想,与昨晚那个妩媚美人判若两人。桂桂原本想答“什么都没有”,心中却突然生出一股无名的怨气来,斜睨了他一眼,轻声道:“陌陌姑娘的身世,很是叫人唏嘘啊。”
苏嬴的目光一瞬变冷。桂桂扬了扬眉,笑微微的从他身边走过。跨出好几步才听到他跟随而来的脚步声。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静静说道:“陌陌……是我的妻子。”
她不由的停下脚步,愣住了。
“她已经死了。”他顿了顿,才接了下去,“你跟她,长的很像。”
桂桂和苏嬴百里遥告别,是在到达鹿鸣城的第一天。
鹿鸣城毗邻紫泯江,水路陆路均十分方便,自古以来便是紫旭的商业城邦之首。鹿鸣城中著名的莒炉堂便是潜龙谷名下的产业,老板苏榕是苏嬴的表祖爷爷,虽远离江湖喧嚣,却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商贾。
桂桂没有跟随他们进入聚炉堂,而是带着元宝住在了客栈里。
已然牵扯日深,不能再继续纠缠。她看着聚炉堂那扇繁复华丽的红漆大门,更有一种“侯门一入深似海”的错觉,再不愿和这些显赫的大人物为伴。这一次,苏嬴没有再挽留,也许是明白桂桂终究不是陌陌,也许是知晓彼此之间并非同路……他甚至连一声保重都没有说,桂桂虽然不稀罕,却也颇有几分怨怼。
十年修得同船渡,他却转身便做陌路人,苏三公子果真是个狠角色!
至少也该送个盘缠,住店打尖行个方便吧?
桂桂掂了掂手里仅剩的五钱银子,拉着元宝,满腹牢骚的走进了城墙脚下一间窗户漏风的小客栈里。
第二天一早,桂桂原本想进城寻找三年前莫家镖局的所在,却在客栈门口被一俩马车拦住了,车中人探出头来朝她露齿一笑,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边的元宝就欢叫一声扑了过去:“妖怪叔叔!”
百里遥笑得一脸灿烂:“小元宝有没有想我?”
“有!”
“叔叔请你们吃饭,要不要去?”
“去!”
看着儿子毫不犹豫的吃里爬外,桂桂只能无语问天。然而转念又想到此后分别,也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对于元宝来说未免过于残忍。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踏上了百里遥的马车。
她原本以为他特意前来是有要事相告,却没想到真的就只是吃饭而已。只因为昨日聚炉堂前闲人太多,彼此之间没有好好告别。百里少侠名满天下,从未怠慢过朋友,此番一定要重新补上。
桂桂虽笑他装模作样,心中却也有些舍不得,百里遥是她离开小山村之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若不是身份有别,她也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谁知随他到了酒楼,还未推开雅座的门,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银铃般的笑声是那位月锦容姑娘的。百里遥来送她,月锦容又怎么会来?若是月锦容在,那么他……
百里遥拉了拉她:“愣着做什么?进来啊。”
桂桂定了定神,若无其事的推门而入。
帘半卷,人倚楼。他……真的在!
依旧是倾城姿容,却吝于笑颜,眼色无波,不悲不喜。桂桂想起他独坐船头遥望江水的模样——这样的表情不是冷淡,只是正神游物外。
月锦容正低头说着什么,原本可供六人落座的长桌,她却偏偏要挨着他挤在角落里,即使他听的并不专心,她的笑容却依旧满足而甜美。
听到脚步声,窗边的人回过头来,只看了她一眼便又转了过去,仿佛那空无一物的窗外有什么特别好看的东西,比眼前的佳肴美人都要好看的多。
大抵来说,这是一顿十分和谐愉快的告别宴。席间有百里遥这样的人,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冷场,他兴致颇高的和桂桂聊起枭阳国的种种奇闻逸事,月锦容也一反常态的开口,无非是一些路上保重,早日和夫君团圆之类的客套话,桂桂猜想月锦容心里或许正因她的即将消失而高兴,以至于原先的冷漠也按捺不住由内而外的化作了喜形于色。
说起来,换做她突然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正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并榻而卧,恐怕也要气的发疯,这么一想,桂桂也就释然了。
席间唯有三公子极少说话,确切来说,是极少和他们说话,每次桂桂抬头,都能看到元宝正缠着苏嬴教他吹那支价值连城的白玉箫。他在对着元宝的时候,目光柔和而温顺,反倒比对着她这个做娘的要和蔼耐心的多。待到分别之际,聪明的元宝已经能吹出简单的音节,桂桂知道他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却又不愿当面违拗她的意思,心里默默数着铜钱,不知到年底够不够给元宝买支竹箫来?
临走之际,百里遥欲送桂桂母子回客栈,问及苏嬴的意思,月锦容却抢先说道聚炉堂中尚要事等着他回去处理,苏嬴也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便和月锦容相携离开。
百里遥见状叹道:“小嬴我知道你不爱和女子打交道,可是后会有期总该说一句。”
桂桂正要说“不必”,苏嬴却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淡淡的答道:“没有必要,很快就能见面。”
他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如常,眼神却若有似无的扫过桂桂的脸,竟让她青天白日之下感觉到浑身发毛。
说真的,她一点也不想和他们“后会有期”!
虽然百里遥信誓旦旦的说只要有困难就可以找他帮忙,但是桂桂实在不明白一个落难皇子究竟能帮到她什么忙。再过几年,他的脑袋还在脖子上那就是万幸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此身如飘萍,来去本无踪。相逢固然有缘,缘尽也不必强留。所说一夜同榻,却比路人还路人……
她一边牵着元宝进客栈,一边胡思乱想,直到一阵微风穿堂而过,让她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破旧的小客栈一切如常,三步开外是离去之间就紧闭着的房门,可心中那股危机渐近的直觉却挥之不去。她想了想,低头朝元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拉着他转身下楼,故意加重脚步,将本来就很薄的楼板踩得咚咚直响。一路走到拐角处,却又猛然抱起儿子,另一手在栏杆上借力,足尖轻点,轻飘飘的回到了房间门口,一脚将门踢了开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速度极快,以桂桂眼下的能力来说,可以说是做到了极致。她怀里的元宝原本只是听话的闭嘴,现在却是呆呆的发不出声音了。
门一开,两道绳索左右飞出,但显然来势仓促,显然是没想到桂桂会去而复返。也幸亏她没有直接闯进去,否则被这两道绳索一套,就算没有被擒,也非要绊个跟斗不可。
偷袭者见一击落空,双双从门后跳了出来,手里换了兵刃,朝桂桂当面砍来。这两人虽然武功平常,臂力却甚是惊人,桂桂手里还有孩子,不愿和他们硬拼,身形一闪便朝着房中直冲过去,一把抓起床铺上的包袱,脚下不停,直接撞开床边的窗户,毫不犹豫的跳了出去。
住进这间客栈的时候,她挑的是一间房门离楼梯最近,窗外就是街巷的房间。虽然是在二楼,窗下却有棚架,就算跳下去也没有大碍。考虑的十分完美——只除了元宝控制不住的尖叫声——
桂桂想要伸手捂住他的嘴,却在忙乱之际不小心碰到了包袱,只听一声轻微的破裂声,眼前顿时腾起了一阵青雾,带着微微的花香,离的最近的元宝张大了嘴,尖叫声未散,人就已经晕了过去。
桂桂慌忙闭气,却已感觉到一阵眩晕,眼角的余光瞥见落脚处的街道被数个手持绳索的人围住,对方竟早已经料得先机。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模样,她的眼睛已经模糊了。
隐约中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冷冷道:“绑上,带走。”
那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山谷,谷中开满了梨花,漫山遍野的雪白,仿佛天地间纯粹的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她沿着清澈的泉水往前走,有风拂过,只看到满眼花落如雪,簌簌的铺满她火红的衣裾。她穿行在白色的花雨中,大声笑道:“你看,你看!这里这样美,你怎么舍得回去?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永远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红衣飞扬,她的笑声肆意而热烈,如枝头怒放的花。
奔跑之间她撞在一个人胸口,她也不转身,自他怀中仰起头来:“你说话呀……既然没有不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不笑呢?我说过要教你的,来,我们先从笑容开始。”她伸出手抚上他的唇角,轻轻的朝两边拉开,然后兀自咯咯的笑个不停。
“不行不行!这样太丑了,笑的时候,一定要真心才行!”
他却一下子捉住了她不住乱摸的手,依旧沉默着,低下头朝她唇上吻去……
就在她快要看清他面容的时候,桂桂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猛然惊醒了过来。
刚一睁眼,便有人一把托起了她的下巴。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滑落,如一把烧热的刀子,顿时让她呛咳起来。
“星主,她醒了。”
依旧是昏迷前听到的那个声音,桂桂一边咳嗽一边抬起头,看到了一张让她一眼就能记住的脸——若不是眉心至唇角的那一道疤痕,眼前必定是个美艳无双的女子,可她偏偏要把长发全部梳在脑后,让那道狰狞的伤疤愈发清晰,一身黑衣,目光冷漠,看着桂桂就像在看着一只老鼠。
桂桂动了动,发觉手脚都被绳索绑住,动弹不得。举目四望,只见房间四周都挂着厚重的帘子,分不清昼夜,屋子里点了蜜蜡,光线十分柔和。十步开wài • guà着一幅纱帘,隐约可见帘后有人。
一个甜美的声音伴着衣襟摩挲之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桂桂一皱眉:“我儿子呢?”
“儿子?”女声愣了愣,继而短促的低笑一声,“你放心,本……我从来不和小孩子为难,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莫桂桂。”一介草民,名字没什么大不了的。
“莫姑娘,方才之事多有得罪了。”帘后的“星主”客客气气的唤了她一声,“我请姑娘来此,只是想问一些话,只要姑娘好好回答,你们母子俩一定能毫发无伤的回去。”
桂桂咕哝道:“原来用绳索将我捆了听你说话,就叫做‘请’。”
“星主”沉默片刻,轻轻一笑:“这却是我们的疏忽,怠慢了莫姑娘。朱雀,快给莫姑娘松绑,上座奉茶。”
她这几句话说的颇为温软,带了几分娇俏之意。桂桂身边那个疤面黑衣女子一声不响的拿出匕首割断了绳子,拿了一张椅子过来,桂桂还没有回过神,便被她一把抱了起来,端端正正的放在了椅子上。
桂桂这辈子还没有被女子抱过,顿时有些呆滞,那个叫做朱雀的女侍卫却毫不在意的转身沏茶,布满伤痕的手动作优美细腻,连最能干的丫鬟恐怕都有过之无不及。直到将茶杯放到桂桂手边,她才一言不发的退回到了暗处。
“星主”道:“莫姑娘,可以说话了么?”
桂桂倒也不客气,端起茶来就喝,道:“你问吧。”
“莫姑娘认识百里遥吧?”
“认识。”
“姑娘是他的什么人?”
“朋友。”
“朋友?”“星主”轻轻一笑,似乎是不信,“姑娘说笑了……你的儿子,难道不是百里遥的亲生骨肉么?”
桂桂手一抖,差点泼了一手茶,啼笑皆非道:“星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元宝他爹要生气的。”
元宝细眉细眼长的精致如女孩儿,不知这位星主大人究竟从哪里看出来他和百里遥像父子的?说起来也怪,一离开小山村,元宝就无端端的多了好几个爹爹。下回得去找个算命先生测测八字,人家是命犯桃花,这孩子却是命犯爹爹……
“星主”却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淡淡道:“莫姑娘无须解释,只要告诉我,百里遥带了多少人离开枭阳?他离开侯府时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这些事我可不知道。”桂桂答得及其顺口。
“星主”没想到她连想都不想就拒绝,顿时有些不快:“莫姑娘,别忘了你们的儿子还在我手里。”
“我明明说了是我的儿子,不是‘我们’的儿子,星主大人可真是健忘啊!”桂桂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再说你们不是一家人么,怎的百里遥的行踪却要来问我?星罗公主,你们兄妹俩平时讲话都要这么麻烦吗?”
“星罗公主”四字显然让帘后之人大吃一惊,半晌,纱帘一揭,一名身段高挑窈窕,面蒙薄纱的紫衣女子缓缓走出,站定在桂桂面前。
桂桂急忙起身拜倒,行的是臣民参见君主的大礼。
“你怎知我是谁?”
“星主”的声音敛去了娇俏,颇见冷厉淡漠,那是长居高位者的口吻。桂桂却十分平静:“民女也是猜的——在客栈中遇到的刺客,发不梳髻,不带冠帽,应该是枭阳人氏。民女和枭阳国的渊源便只有扶月侯而已。星主言谈间又似和月侯十分熟悉……枭阳国星罗公主的名字天下皆知如雷贯耳,民女向来十分景仰……”
“星主”冷笑了一声打断她的恭维:“莫姑娘是个聪明人。”
这笑声听起来冰冷之极,桂桂却若无其事道:“多谢公主。”
她已改口,星罗公主也泰然接受,淡淡道:“既然莫姑娘已经知道我是谁,那有些话本公主就直说了——方才问你的事,你答是不答?”
桂桂摇头:“不是我不肯说,是我真的不知道啊,知道了我还会不说吗?我跟百里遥……不不,我跟月侯大人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的,公主你要相信我……”
她兀自喋喋不休的撇清关系,星罗公主已然转身拂袖而去,只留下短短三个字:“关回去。”
桂桂望着三步开外窜来窜去互相追逐的两只耗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目光却渐渐转冷。
星罗公主的待客之道和她二哥比起来,真可谓天差地别——她被关在一间又脏又暗,除了一捆稻草几只老鼠什么都没有的柴房里,连手脚也被重新绑了起来。
最重要的是,元宝还不知身在何处。
在百里淼变卦之前,必须要想办法逃出去!
方才的所有说辞,都不是无心而为——故意先点明百里淼的身份,再百般推脱和百里遥的关系,如此一来,即使说的句句属实,百里淼恐怕也一句话都不会相信——谁能相信一眼看穿星罗公主来历的人,会和扶月侯没有一点关系呢?
她越是絮絮叨叨的辩解,越是让百里淼认为她是在装傻,只要百里淼认定她在说谎,就会更加肯定她们母子俩和百里遥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如此一来,至少暂时,她还不会为难元宝。
桂桂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那一瞬间想到了这么多——
星罗公主会认为她是百里遥的人,恐怕是早就派人在暗中监视。今天一早四人同桌吃饭喝酒,看在外人眼中,苏嬴和月锦容显然是一对儿,她和百里遥嬉笑怒骂,自然也被凑做了堆。
若是一开始便极力否认,星罗公主一旦认为她没有用,下场如何不得而知,这个险不能冒;若是一开始就顺从承认,恐怕这位公主又会觉得太容易,反倒心生疑虑,恐生变故;只有让她自以为识破了桂桂的谎言,才会将他们毫发无伤的留下来!
——也许她想用他们来引出百里遥,或者是想从他手里交换一件东西?桂桂记得,刚开始星罗公主便问过“百里遥离开侯府时带了什么”?
要保住自己,就得让自己有成为筹码的价值。
连猜带赌,每一句话都是忐忑,就怕一步赌错,变生肘腋。幸好这位星罗公主如天下所有的贵族一般自视甚高,自诩聪明,没有再仔细追究下去。
但这一切都只是一时权宜,百里淼不比百里遥,只要知道他们母子和百里遥没有半点关系,事情恐怕就要糟糕。
想到这里,桂桂再不犹豫,费力的扭动着绑在身后的手腕,“叮”的一声,从袖口处落下一块小小的瓷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