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再而错

苏嬴父亲的这位故友退出江湖后一直隐居在枭阳王城,小辈们尊称他一声“笑老”。这些日子,元宝便是住在笑老的小院子里,和他豢养的三只白獒犬玩耍练功。

见到元宝的第二天,苏嬴和桂桂一同进宫去见百里遥。

当桂桂在崇福殿中再次见到百里遥的时候,总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那个坐在宽大的檀木桌背后的年轻男子,穿着华贵的暗紫色长袍,繁复的襟扣一丝不苟,长长的黑发整齐的披下,再不是从前浪迹江湖时狂放落拓的模样,就连那对飞扬的浓眉,也似乎沉静下来。

曾经自由不羁的鹰,如今却不得不居于这金碧辉煌的牢笼中,她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对是错,不禁想起那次他面对至交好友的尸体时压抑的哭泣声。有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的双手能改变命运,可最后,却不知不觉中被命运磨砺的面目全非。

那么她呢,是否也改变了?

百里遥从案上成堆的卷宗中抬起了头,见到眼前怔神的女子,挑眉嘿嘿笑起来:“桂桂,许久不见,我是不是英俊潇洒得让你认不出来了?”

这一开口,明亮的笑容从他唇角蔓延,牙齿雪白,一双眼睛发亮,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洒脱不羁的百里遥。

桂桂不禁一笑:“我只是没想到猴儿穿上了衣服竟也人模人样的,好生惊讶。”

百里遥将手里的书卷一推,假意竖起眉毛道:“大胆,竟敢调戏本侯!”

桂桂笑得更欢了,拍了拍胸口:“哎呦,我好怕啊。侯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女子吧。”

百里遥托着腮,咧着嘴道:“哪那么容易饶了你。”

桂桂转了转眼珠道:“那不如……从今往后,我进宫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的服侍您老?”

百里遥瞅了苏嬴一眼,不怀好意的笑道:“那敢情好,我还没娶老婆呢,你来,不用你服侍我,我找人服侍你,人人叫你一声‘王妃’,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还没等桂桂说话,苏嬴已淡淡道:“只怕你寿阳宫不够大,住不下我们潜龙谷这么多人。”

桂桂脸上一红,百里遥吐了吐舌头,哼哼道:“算了,我还是老实一点,多娶几个老婆来服侍我算了。”

说罢和桂桂对视一眼,都掌不住大笑起来。

善叶镇上一别,各自经历过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克服了不足为外人道的磨难,如今重见,恍若隔世,情谊却不曾改变。

很久以后,桂桂也时常会想,一辈子认识了那么多人,为何独独对百里遥一见如故。短短的相处,便无条件的相信他,想尽办法帮助他。

也许是因为,他和曾经的自己很相像吧。看到他,就像看到过去的归陌——热情,单纯,勇敢,坚定——而如今,时间的河已经将那个明朗的少女淹没,那么,她至少希望,他还可以做回最真实的自己。

三人在后院找到了正在花丛中看风景打瞌睡的南山君,是夜略备薄酒,就设在御花园中小聚。

这几日的局势变化,风云诡谲,南山君不过几句笑语淡淡略过,席间光顾着从貌美舞姬的玉手中饮酒吃菜,低吟浅唱,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若不是四周灯火昏暗,花花草草有些破败,桌上菜肴不够精美,连宫女侍卫都没几个,到真会给人太平盛世的错觉。气得百里遥一个劲的拿鼻子出气,恨不得掰开他的嘴把整坛子酒倒进他嘴里醉死他才好。

桂桂看着两人打闹,抿着嘴直笑。明知眼下大事未成,危机四伏,可是在这里,在这几个人面前,颠沛流离了多日的身心却慢慢放松下来。

苏嬴瞥见她的笑意,目光中温柔流转,比醇酒更为醉人。看在早已半醉的南山君眼中,忍不住唇角微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深意的笑容来。

不知不觉间月已中天,众人都有些醉意,桂桂多喝了几杯,被风一吹,不禁有些头晕,百里遥便让她先在宫里歇下,明日一早再回居处。

苏嬴起身送她,南山君却在一旁哼哼笑道:“先别走嘛三公子,我们再喝几杯。在下还有许多体己话,呃……要与三公子说呢……”

苏嬴正要推辞,百里遥却拉了拉他的袖子,使了个眼色。苏嬴顿时会意,“嗯”了一声算是答应,随后拉起桂桂:“陌陌,我先送你。”

两人并肩走在略显冷清的寿阳宫中,两三宫娥远远的提着灯笼引路,脚步声落在平整的青石步道上,路两边都是盛开的锦叶草。

沉默让人略觉尴尬,桂桂正想着说些什么,掌心一暖,已被他握紧了手掌。

她本能的想要抽回来,他却不让,使力将她的手指一一摊开,然后扣在自己掌心,十指紧握。

与这坚定的动作相反的,是他微带忐忑的声音:“陌陌,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

她一愣,抬起头:“什么?”

何来原谅?相反,他救了她的命,应该她和他说报答才对。

他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五年前的新婚之夜,我听见外面的动静追出去,正看到叛教者和朱衣门门人混战。我一路追着焦重和青龙进了朱衣门圣地,本想除掉这两个最棘手的人再来找你,可是等我杀了焦重,毁掉青龙的刀之后再回来,到处是一片火海,你已经不见了。”

“我本以为你是他们的圣女,他们绝对不敢对你下手。可是我找遍废墟,却没有你的踪迹。后来锦容告诉我,你被一群叛教者围堵,不甘受辱,跳下山崖。我下崖寻找,只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残骸,身上穿着嫁衣。”

“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我……”

他越说越慢,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停下脚步,看着她道:“陌陌,我并不是为自己辩解,只是希望你明白,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晚上让你一个人留下来。”

“对不起可能已经没什么用,可还是……对不起。”

他并不善于表达情感,一段话说的磕磕绊绊,漆黑的眼瞳却没有躲闪。握着她的手微微有些汗湿,他很紧张,她感觉的到,他在害怕。

原来那段一直空白的记忆承载是这样一段往事,难怪她总是会陷入恐怖的梦境。听着他的话,她突然很庆幸自己终究没有再想起来。独自一人一无所知的置身于一地尸骸满目火海中,那样的滋味,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既没有给我下忘忧蛊,叛教之事也与你无关,你没有错,何必要道歉?”

如果硬说有错的话,也只是那个时候他不够爱她,仅此而已。

他蹙着眉望她:“陌陌,不要讨厌我。”

她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肯定似的朝他一笑。

也许在恢复记忆的那段日子里是有怨的,却从来也谈不上恨,恨太沉重了。像朱雀那样活着,她实在承担不来。更何况那些怨怼也已经随着他抱着她跳下悬崖的那一刻,慢慢消散。

“此身蜉蝣朝夕尽,万里山河几人催。何妨解剑换新酒,一笑尽付红尘醉。”——这是多年前一个偶然闯入朱衣门圣地的中州游侠留下的诗句,她一直很喜欢,也总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那样不羁洒脱。却直到现在才明白,真正的放下,是有多难。

也许是她的微笑让他稍稍心安,紧握的手一松,揽她入怀,脸颊蹭着她的鬓角,低声道:“我很高兴。从来没有这样高兴。”

不经意间漾着笑意的声音微带鼻音,听在耳中仿若撒娇。这样的语气,桂桂只在他喝醉的时候听到过,一时间只觉得耳根发烫,心跳也不受控制的加快起来,一把推开他,结结巴巴道:“苏……苏嬴,我们……我们……”

她想说现如今不比从前,不应该如此亲近,可是话还没说话,便被他打断,如月光般清丽的浅笑让他原本就漂亮的五官仿佛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晕:“没关系陌陌,我等你。只要你能回来,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她呆呆的低下头,却挡不住满脸红晕。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好好休息。明天有事告诉你。”

苏嬴将桂桂送回房间,再回到花园里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以后。

百里遥见了他,轻咳一声,眨了眨眼:“花前月下,美人相伴,难舍难分啊。小嬴你也会有今天。”

苏嬴不以为意,拂袖坐下道:“什么事?”

百里遥甚是无趣的摸了摸鼻子:“其实就算你今天不来,我也要派人去找你。砚山峡谷一战,王兄之死是我们的疏忽。总以为星罗即使要杀王兄,身边的人也不够多,至少要等回京之后,可是没想到韩烬带着南疆巫族士兵,这么快就能埋伏阻杀,最后还害得你和锦容负伤。”

苏嬴皱了皱眉:“伤势不重,没有大碍。麟王之死虽然失算,却对闻兄原本的计划影响不大。阿遥,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我是想说……”百里遥挠了挠长发,有些为难,“原本你早已打点好了京城禁卫军,闻雅又说服了麟王的余部,我们连夜赶回京城,以最快的速度占领寿阳宫,一切都很顺利,但是……”

“等我们进了宫才发现,盘龙大玺已不在宝阳阁中。”南山君代替百里遥,缓缓将剩下的话说完。

苏嬴愣了愣,脸色微变。

宝阳阁是宫中存放重要物件的地方,内外均为精钢铸就,四周由重兵把守,共有三道锁匙,由掌印总管和帝王共同掌管,枭阳国玺盘龙大玺平常就存放在阁中。

此刻南山君的神色再无半点醉态,苏嬴从他眼中读出了事情的真相,沉声道:“盘龙大玺已落在百里淼手中?”

“确切的说,是韩烬的手里。”南山君道,“在我们因为砚山峡谷一战措手不及的时候,他已经暗中派人回到王城,从宝阳阁中取走了玺印。”

“昨天公主府已经派人传话入宫,要用盘龙大玺换我们手上的凰引图和日月军十六部的总调度令。否则就北上凤罗城,将盘龙大玺交给紫旭景帝。”

苏嬴闻言,忍不住挑眉,哼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虽然狂妄了一些,倒也所言非虚。”南山君沉吟道,“盘龙大玺是枭阳的象征,以雪山血玉铸成,千年难得一枚。将国玺交给景帝,相当于承认整个枭阳归顺紫旭。景帝本就野心勃勃,届时扶月侯一党定会被景帝指为逆贼,正好给了他一个挥军南下的绝好理由。”

“紫旭兵强马壮,国力雄厚,就算我们手里握有麟王那里得来的日月军十六部调度令,也难以长久抗衡。到时候这场祸事就不是夺嫡之争了,而是灭国之灾。”

南山君看了苏嬴一眼:“这一招破釜沉舟,倒是很符合韩烬的行事作风。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百里遥此刻的脸色也沉凝了下来,缓缓道:“小嬴,我和闻雅初步商量过,决定答应他们的要求。但此事还是要经过你的同意。”

他的手在桌上紧攒成拳,“做不做得成皇帝,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国不能亡。”

他和百里淼最大的不同便是取舍之间的不同。一个只想站在权力顶峰,将众人踩在脚下,哪怕国已不国,千疮百孔;另一个,却只是希望自己的国家能够平安,百姓可以安康。

是不是韩烬也已经算准,以百里遥的性格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以劣势之下,还能如此有恃无恐?交换条件看似荒谬,苏嬴却一句话也没有反驳,只点头道:“好。”

无论如何,他都会帮他。没有谁是生来的帝王,有些人不择手段,有些人只求问心无愧。

再说,也不是没有转机。凰引图倒是小事,比的不过是哪一方的行动更快而已;而日月军十六部虽然是枭阳国人数最多的护国大军,但如今各自分散在四方边疆驻守,就算百里淼真的有意调度军队来围攻寿阳城,也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办到的,这期间任何可能都会发生。

百里遥眼中一亮,顿时握住苏嬴的手:“小嬴,你答应了?”

苏嬴一愣:“什么?”

“你明明说的‘好’。”百里遥嘿嘿一笑:“这件事就麻烦你了,你那么厉害,我绝对相信你!”

苏嬴疑惑的望着他,这谄媚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南山君闻雅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酒,轻轻道:“对方指明,要苏三公子亲自带凰引图和总调度令去公主府交换盘龙大玺。”

第二天醒来,桂桂被宫女们告知,苏嬴有要事已先行离去。

南山君昨晚大醉,至今也没有起床,百里遥倒是起得早,正在花园里练拳。他笑眯眯的对着桂桂说道:“别担心,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嘛……”

话没说完,就被斜刺里飞来的桂花枣泥糕堵住了嘴。

出宫之后,桂桂回到住处,和元宝逗着白獒玩了一上午,心里却始终想着苏嬴昨晚离别的话。他究竟要说些什么呢?

她看着元宝的清秀的小脸,甚至还想到,如果苏嬴真的要带她回潜龙谷见家人,她该怎么办?是若无其事还是坚定拒绝?既然决定不再丢下元宝,那和元宝的爹之间总该有个明明白白的说法才好……

想着想着,便又出了神。

可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苏嬴却始终没有回来。

等到第三天夜幕降临的时候,桂桂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不管是五年前的俊美少年还是五年后的苏三公子,虽然一样冷淡,却绝对不是一个不靠谱的人。既然说了有事相告,就绝对不会一走了之。

第四天早晨,当桂桂一个人托着下巴呆呆的看着元宝舞剑的时候,终于发现心里的不安源自何处——这四天里,一次都没有看见白洛和青晖!

按照惯例,白洛和青晖应当隔天来教元宝修习文武,可是这几天却没有露面,甚至连一个口讯都没有传来。她翻来覆去的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再次进宫找百里遥。

进宫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桂桂细心的发现和第一次来的时候相比,整个皇宫的守备加强了许多。不光禁卫军数量增多,连巡行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她暗中皱了皱眉,一路来到崇福殿,却被门外的侍卫拦了下来。

“侯爷正与南山先生商议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桂桂也不勉强,就近站在门外等待。彼时四周安静,她的听觉又比普通人敏锐,不经意间听到了窗缝里传出的几句断断续续的对话。

屋子里的人提到了“三公子”“玉玺”几个字眼,她顿时吃了一惊,这声音分明正是久候不至的白洛。

她越发屏息凝神,却只能听到百里遥和南山君低声细语,虽然听不清楚,却能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沉思片刻,她运起身法,几步躲过侍卫的阻拦,用力推开了门。

屋子里的人一齐转过头来,百里遥正要发火,看到来人却一下子愣住了。

“桂桂,你怎么来了?”

她伸出手将门关上,几步走到桌前,直截了当的说道:“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眼前的一幕,说是没事恐怕没人会相信。一身夜行黑衣的白洛和青晖正坐在案桌对面的软榻上,白洛斜靠在青晖肩头,青晖的手正按在她的脖子上,伤口渗出的血迹打湿了他宽大的手掌。念一正在替白洛把脉,百里遥和南山君则眉目紧锁,神情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面对她的质问,百里遥一时语塞,南山君却挑了挑眉笑道:“我们正和阿遥讨论枭阳内务,倒不是有意瞒着莫姑娘,只是这些事一点也不好玩,莫姑娘一定不爱听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桂桂却根本不信,伸手一指白洛:“什么样的内务,能让他们受伤?”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径直问道:“苏嬴呢?白洛青晖都在这儿,苏嬴到哪里去了?”

“三公子他还有些事……”

“闻雅,别说了。”百里遥突然打断南山君懒洋洋的语调,长眉一展,道:“桂桂,这件事本来是想瞒着你的,小嬴也是这个意思,但现在事情出了点差错,再瞒下去恐怕你也不会相信。”他神情一肃,“你真的想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吗?”

她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四天前,他去公主府找韩烬了。”

听完交换盘龙大玺的来龙去脉,桂桂的目光不由落在了案桌那方血色玉印上。

玉印放在一只紫檀雕花镶宝木盒里,比手掌略大,通体血一样的红色,上方盘龙吐珠的透雕却渐渐变淡,直至龙口那颗珠,已完全是通透的一点雪白。

“也就是说,如今玺印已经换回来了,苏嬴却没有回来?”

“若不是有公子在,我们也不可能带着盘龙大玺从那么多南疆高手的围攻中逃出来。”

回答她的人是青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懊恼,显然是苏嬴帮助他们逃脱,自己却没有脱身。桂桂心里一紧:“阻拦你们的人是韩烬?”

青晖摇头:“不是他。四天前我们随公子去公主府,只见过韩烬一次。带人拦下我们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月姑娘。”

“什么?”

桂桂惊呼出声,白洛却已经狠狠开口道:“呸,什么月姑娘!月锦容就是个叛徒!枉公子对她那么好,她竟然……她竟然……”

一时激动,伤口又汩汩流出血来,青晖满脸焦急,顾不上再解释,一边急点白洛的穴道,一边求助似的望向念一:“大师,她……”

念一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桂桂一时回不过神来。月锦容,为什么会是月锦容?

天下谁都可能害苏嬴,惟独她不会!

“起初我们也没想到月姑娘会和公主府的人联手,这才一时疏忽,中了他们的埋伏。”青晖见她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

桂桂心潮起伏,沉默不语,直到百里遥拍了拍他的肩膀:“桂桂,不用太担心。月锦容那么喜欢小嬴,怎么会害他呢?而且小嬴那么厉害,我们都很相信他,肯定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的。”

他的语气听着轻松,可背后隐藏的担忧和勉强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桂桂沉吟片刻,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道:“说的也对,那我就回去和元宝一起等消息吧。”

刚要告辞,却又停下脚步,道:“还有哦阿遥,其实我不叫莫桂桂。我的名字叫归陌,归来的归,陌上花开的陌。以后你可以和苏嬴一样叫我陌陌。”

是的,她不是“莫桂桂”。那个名字是别人赋予她的新身份,是韩烬替她选择了新的人生,想让她成为他一个人的“桂桂”,可她不是,从来都不是,从出生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叫做归陌。

喜欢穿红衣的归陌,任性的归陌,爱笑的归陌……喜欢苏嬴的,归陌。

走出宫殿,她抬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抿起唇淡淡一笑。

很多真相其实很简单,只是被虚无的表像掩盖了,被纷杂心绪扰乱了。只有拨云见日,直指心底最深的期盼,她才能明明白白的看清楚自己。

她,依旧不能忘情。

他遇到了危险,他不能全身而退。当她意识到这是事实的时候,眼前一瞬间空白。她忘不了砚山峡谷中的那一幕,韩烬手中的箭支从她鬓边掠过,以雷霆之势贯穿他的肩头,迸裂的鲜血遮蔽了她的视线,她忘不掉那一刻彻骨的寒凉,几乎连血液都为之凝固。

在百里遥和南山君面前的镇定,是她花了很大力气才能伪装出来的。但心里那一瞬狂烈的风暴让她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她担心他,担心到可以连所有的委屈都忘掉。

砚山峡谷如是,这次亦如是。

她的心里一直有他,从未离开。

五年前初识的许多细节,她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如今刻在她记忆里的,是烟州月下的惊鸿一瞥;是紫泯江上醉酒后那句“陌陌,我很想你”;是聚炉堂中满园招展的杜鹃;是土地庙里翩然若仙的素白身影;是洗碧泉细雨中的亲吻;是善叶镇月色下的依偎;是他握着她的手共一起远眺的夕阳;是他陪着她一同跃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