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微服
从寿康宫出来,玄诺琪并未回到自己的寝宫,而是径直向雍明宫走去。
行至殿前,见内侍主管胡公公轻手轻脚的掩了殿门而出,见长公主前来,忙迎上前道:“给长公主问安。”又紧张的望了望殿门处,压低声音道:“主子今儿心情有些不太好……”
“我知道。”玄诺琪略点了下头,径直向前走去。
内侍忙轻启殿门,任玄诺琪入殿。几乎所有人都知,全宫上下,能拥有随时随入雍明宫权利的人,唯有长公主玄诺琪!
能让主子心情好些的,恐怕也只有主子的这位姐姐了。
静静走入殿中,玄诺琪望着端坐在龙案后发呆的皇帝,微微一笑道:“都说今日陛下后宫又添新人,皇嗣有望,全宫上下都在为陛下高兴,唯独陛下自己却愁眉不展。”
皇上闻言,轻叹一声,道:“连皇姐也要取笑朕么?”
玄诺琪笑道:“臣不敢。”又道:“陛下的心情,又有谁比臣更懂呢?”
听闻此言,皇上忙起身亲手将玄诺琪搀扶到龙案旁坐下,自己亦坐回原位,无奈笑道:“朕不喜欢的人,拼了命要要塞进朕的后宫,而朕喜欢的人,朕却连她的名字叫什么,住在哪里,都不晓得……”
玄诺琪心中一紧,“那知仪呢?”
“言知仪?”皇上微微一愣,立即明白了玄诺琪话中的意思,随即苦笑道,“她大方妥帖,又是子期的姐姐。皇后身体弱,惠妃又一贯木讷,日后知仪入了宫,倒是可以由她来协理六宫。”
玄诺琪微微一愣,忍不住道:“陛下今日选了知仪,难道只是因为她适合这个位置,而不是因为陛下心中有她?”
皇上并未正面回答她,而是将目光移向别处,道:“朕知道,皇姐与言知仪交好多年,但朕……”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后面的话,玄诺琪岂能不明白?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知仪对陛下真心一片,多年如一,还望陛下,不要辜负了她便好。”
空气中顿时死寂一般的沉默,方才的一番话,显然没有说到皇上的心中。玄诺琪忙转了话锋,道:“不知陛下喜欢的女子,是怎样的人?”
“皇姐,你见过的!”提起这厢,皇上显得比方才兴奋的多,似乎眼中的光亮,瞬间就照遍了整片星河!玄诺琪大为意外,疑道:“我……见过?”
“集市朕遇袭那次,那位医师……”
玄诺琪恍然大悟!竟是她!
……
一月前的某日,平日最繁华的市集上,两位身着贵服的俊美男子,并肩前行,边走边愉快的交谈着什么。
“看!“其中一位形容秀美更胜一筹的男子指着不远处的方向,凑近了另一位男子道:“那定是个女子。”
那男子顺着同伴的指引看去,眼中望见的是一个瘦小背影,身上背负着一个硕大的方箱,正从一家店铺走出,男子不解,反问道:“你怎知他是女子?“
漂亮男子大笑答道:“我也是女子,那人神态举止无半分男子的样子,我怎不知?”
原来,那漂亮“男子”,竟是个看似男装打扮,实则俊俏秀丽的女子!
身旁男子心下一笑,了然,不由多瞧了那看似女扮男装的瘦小背影几眼,那人背着的方箱,与他身量,极不相符,衬着那人更加渺小了,颇有几分滑稽的意味。他不由嘴角微微上扬,漾出淡淡笑意。
这男子,便是当今皇帝玄墨辰,身旁的“男子”,则是他的异母姐姐、瑾甯长公主玄诺琪。
世人皆认为,太后必然是皇帝的亲生娘亲,其实并不然。当今皇帝玄墨辰,生母只是个地位卑下的宫女,生下玄墨辰不久后便撒手人寰,故而年幼的玄墨辰,便由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抚养成人,直至登上大宝。而玄诺琪则是太后亲身所出,姐弟年差两岁,感情甚笃。玄诺琪高贵娴雅,出落不凡,知礼仪,通音律,晓诗文,颇受先皇和太后的喜爱。先皇在世时,最疼爱的孩子就是玄诺琪,亦千挑万选,为她选定了一门良缘。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公主出嫁还不足一月,新驸马外出游猎,竟意外身亡!
雍国习俗,夫妇任何一方身故后,另一方须为其守孝三年,三年后,即可归家,另行婚配。长公主初嫁便守寡三年,太后与皇帝都无比心疼,而今终于三年期满,长公主便回宫常住,在太后身边尽享天伦之乐。
玄墨辰从小便与姐姐十分要好,甚至连政务方面都时常与姐姐商议。如今姐姐归来,他欣喜非常,想到姐姐这三年来的苦楚,亦想要加倍的补偿她。故这日,春寒褪去,夏意初现,玄墨辰便不许侍卫随行,独自带了姐姐便装出宫,名为微服私访探查民情,实则带她出宫透气,看看民间的新鲜玩意,哄她开心。
两人边走边说笑,玄诺琪似是看到了某个摊位上的小玩意,即刻快步走去细看,玄墨辰的注意力被另外摊位上的东西吸引,并未注意,就在此时,玄诺琪的后心忽的被什么人狠撞了一下,撞得她有一瞬的茫然,待看清之时,撞他之人早已跑走,她眉心微蹙,掸了掸刚被那人撞到的衣物,却惊然发现,系在腰间的佩玉,不见了。
好家伙!竟然是个扒手,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的摸走了长公主的物什!
玄诺琪气的有些发懵,天子脚下,治安竟如此糟糕。宫里的物什不可流入民间,何况是长公主随身之物!“站住!”玄诺琪大叫,忽见身旁一人影掠过,却是玄墨辰,三两步就捉住了那偷儿,反手拽住他右臂,脚下一锁,小偷便被钳住,逃跑不得。
玄诺琪顿觉好笑,堂堂天子,堂堂长公主,竟当街捉起了小偷,忍不住出言斥责:“你好大的胆子……”话音未落,竟见那小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左手伸向腰间,摸出一把短匕,快准狠的在玄墨辰的手腕处划了一刀,再将匕首收回腰间。整个过程迅速而利落,玄墨辰大惊,吃痛松手,小偷便转身逃跑,偷来的佩玉也未曾丢下。
竟是个惯犯!玄诺琪大惊失色!玄墨辰亦恼怒非常!此等治安,明日早朝定要斥责顺天府尹一番!那被匕首划伤的伤口虽不深,也不算怎么疼,但也开始在缓缓渗血,他正欲再追,却见那惯偷突然仿佛被什么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双手抚足,痛苦大叫起来,那枚玉佩、那柄短匕也随即掉下。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光天白日偷窃还行凶伤人,你厉害的很嘛!跑啊,怎么不跑了?”清脆悦耳的声音顿时入耳,夹杂着几分顽皮的嘲弄与不屑,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一手抓着那惯偷的后衣领,一手握着什么……这人,不就是刚才两人瞧见得,“女扮男装”的那个人么?
那人身量较为矮小,身形瘦弱,一手捉住那惯偷衣领,惯偷竟不能跑走,但仍不断挣扎,那人晃晃手中之物,道:“还想再加一根么?”惯偷无计可施,只得苦苦哀求道:“高人,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饶了你?”那人哼笑一声,继续道:“捕快抓了你那么多天都没抓到,你自己撞到我针尖上来,你让我饶了你,当我傻么?”
“我下次不敢了……”惯偷一面求着饶,一面却用眼珠不停溜溜转,找准机会,奋力向前一拱,伸手够握住方才掉在地上的匕首,忍痛一个弹跳跃起,就要去刺面前那人……
那人有些蒙,见惯偷凶神恶煞犹如亡命徒般可怕,竟有几分手足无措。眼见匕尖正要触碰到那人之时,玄墨辰一步上前,狠狠将惯偷一脚踢飞!
这一脚甚是有力,惯偷被踢得直咳了几口鲜血,再也爬不起来。这时,许是有人叫来了捕快,见此状喜出望外,忙将惯偷连拉带拖的带回府衙……
方才发生的这些,玄诺琪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差点忘记了在玄墨辰手上还有一个正在滴血的伤口,忙上前查看。那人这才回过神来,向玄墨辰点了点头,算是感谢。一手拾起被惯偷摸去、掉落在地的那枚佩玉,一手拎起地上的方箱背在身上,转身向他们走来。
她走到玄墨辰面前,将佩玉交还玄诺琪,转身半蹲下将方箱放在地上,打开,取出一个小瓷瓶,一卷白色棉布,原来,那方箱竟是药箱。她站起身,拉住玄墨辰的衣袖,打开小瓷瓶,欲将瓶中之物洒向他伤口处。玄墨辰下意识抽回手道:“你要做什么?”
“给你上药!”那人不紧不慢答道:“你伤口不深,但如果不及时处理,怕会感染化脓,到时候再处理可就难办了。”见玄墨辰目光满是警惕的迟疑,那人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小瓷瓶,道:“你大可放心,我是医师,这是银丝杜仲制成的药粉,给你止血用的,不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