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帆不是没想过以前有人来过地狱，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大致数数有三四十个了。

他以为只有格森当初说的那个很厉害的人来过，剩余，自己或许是那第二个幸运儿。

眼前看来，显然不是。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陈帆皱起眉头，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来看这些出现问题无法在地狱生存的做什么？

梅兹再次开始打量陈帆，问道：“第二周了，你真的没感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

“不用为了面子逞能，你的颜面在地狱值不了几个钱。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告诉我，早发现早治疗这句话听说过吧？”

陈帆不太喜欢梅兹说话的方式，蹙紧眉头：“确实没有，我的身上连多余的疤痕都没有。”

梅兹毫不掩饰的露出失望的表情，耸耸肩怏怏地说：“好吧！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记得告诉我，我这里有抑制剂。尽管不能完全消除你身上突然出现的伤口，但是至少可以让它蔓延得慢一点。”

“我没有问题。”

“会有的，你是人类，尽管你现在的身体看上去很正常，但迟早有一天会哪个位置突然疼痛难耐，接着血液淌出。稍微包扎一下还能遏制，也遏制不了太久。那个位置的伤痛会侵蚀你本就不多的寿命。”梅兹走到试验台前，拿起泡好的咖啡。

梅兹转身发现陈帆在用质疑的眼神看自己，他顿时感觉自己好心当作驴肝肺，想到拾一交代了陈帆如果活过了第二周就说这件事，让他还是提防着点。

“如果你在成为恶魔之前任何问题都没有，那是最好，如果有，找我。这种症状在你离开地狱后会好起来，但拾一给你的生命只有那么多，你也知道自己的唯一选择是什么。”

他的选择？思来想去，他的选择除却成为恶魔和死亡之外，他不清楚其他选项。

当然，哪天谁告诉他有一条路可以成为天使，他愿意尝试。

喝过咖啡的梅兹并没有变精神，依旧垂着眼睛，眼下的黑眼圈证明他站着都可能睡着，他打了个哈欠，砸吧着嘴接着说：“没记错的话，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要去人间试炼了。好好努力吧！不得已的时候卑鄙点，都要成为恶魔没必要过于高尚。”

“我从不认为自己有高尚的人格。”陈帆觉得高尚二字这辈子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或许过于卑鄙不会表现得太快，但他会慢慢适应。

“没有更好，否则当一个高尚的恶魔，可没那么好当。”

“你见过吗？”

梅兹又嘬了口咖啡，甩甩手：“当然见过啊！那个拾一，在恶魔里算相对高尚的了，你们人类想一直活下去的愿望都在尽可能的实现，你还是唯一一个她带回来活命时间较长的人类。高尚有什么用，不照样是被压一头的副主管。”

聊到这里，陈帆大概明白梅兹带自己过来想做什么，说白了是想告诉他，人类在地狱没那么容易存活，哪怕拾一说他有一年的生命，实际上更少。

“你觉得……”梅兹看向陈帆，对上人类明亮的双眼，“我能活到去人间之前吗？”

原来是这个问题。梅兹稍显精神地挑了挑眉：“哪怕你今天出现问题，吃了我的抑制剂也可以苟活到那个时候，几个月后你从人间拿了七宗罪契约回来，再找我要几份抑制剂，我能保证你活到毕业正式成为恶魔的那天。”

陈帆再次深刻体会到拾一所说恶魔的话不能全信。

不一定是不能全信，很有可能是他们没有全部说完，说一半留一半。

“不过，前提是你能拿到契约，否则只有神能救你了。”提到神，梅兹忍不住笑了，“神不会救恶魔，更不会救想要成为恶魔的人类少年。”

两次接触让陈帆不太喜欢和梅兹聊天，很不舒服。

“当然，你说几句神爱听的好话，神说不定让你成为天使。”梅兹的调笑道，“反正都能活下去，不是吗？”

陈帆瞥了眼梅兹，“我更适合当恶魔。”说罢转身想离开，“没别的事，我就去一楼等世泽先生了。”

“还叫世泽先生？没必要，要知道，拾一最讨厌的就是世泽了，如果你站在拾一那边就不用对那家伙太客套，表面功夫过得去就行。”

梅兹几步走过来，勾着陈帆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提醒：“如果你站在世泽那边，当我没说。嘿嘿！”

就这？

陈帆还以为梅兹要说些连尸体都不能听到的秘密，刚才特地把耳朵凑了过去，没想到他就听到这个。真是……

扒拉掉梅兹的手，陈帆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问道：“你呢？你站在谁那边？”

“我？”没拿马克杯的左手挠挠没被睡帽遮盖的头皮，睡帽因为手的动作偏离位置，他想了有一会儿才幽幽叹息道，“我就是他两需要的时候使唤，不需要的时候扔到一旁的工具人。”

睡不醒的NPC。陈帆脑子里突然蹦出这句话。

陈帆想用怜悯的眼神看梅兹，但想想还是自己更惨，他没必要可怜比自己过得好的恶魔。于是撇撇嘴准备离开这个地下实验室。

“别急着走，不把这些尸体看完吗？万一有老熟人呢？”

陈帆翻着眼睛问道：“有老熟人我还能叙叙旧？”

“呃，看看呗，世泽还有一会儿才能过来，你在我家楼上干坐着有什么意思？”

盛情难却，陈帆转身低着头穿过这些泡在罐子里的尸体用余光瞥两眼，走到最后一个的时候，陈帆猛地回头，面部表情除了不敢相信，没有其他。

姐姐的尸体不是火化了吗？他亲眼看着骨灰盒葬在陵园，葬在父母旁边，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前段时间还去陵园扫墓，还和他们很傻的说过话，为什么？

年轻女人闭着眼睛悬在罐子里，泡在奇怪的液体中，她很完整，除了生命，都在。他注意到姐姐手腕上没有任何伤口，连结痂好后的疤都不存在。

他记得很清楚姐姐死前的模样，清楚到这两年夜晚做梦都是姐姐死前的种种。

姐姐不断在他的梦中活过来，然后死去，反复如此，算起来居然两年了。真是……转瞬即逝的两年。

都已经过去两年了，他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突然自杀，他在家中没有找到任何病例，在通讯记录和姐姐的联系人中也没有医生的联系方式。以前他将这些归结于拾一，是拾一让姐姐离开的。

上周聊天中，他否认了这个没有太多根据的想法。

陈帆看向走过来的梅兹，眼睛猩红。

“嗯？哎呀，这不是拾一吗？怎么泡在这里，真是奇怪。”梅兹惊叹着，以为自己的演技很好，实际上语言过于刻意，语气也太过浅显，把此地无银三百两演绎得淋漓尽致。

梅兹以为这句话能让气氛轻松点，但感受着少年越来越炙热的眼神，好像适得其反了。

招架不住少年的眼神，他选择如实招来：“不是拾一，确实是你姐姐的尸体。在人间被火化的也是你姐姐的尸体，没被偷换。”

“你姐姐不是签契约的灵魂，她和拾一做的另一笔交易，哪怕灵魂被带回来也不能被拾一随意处置。并且你姐姐的灵魂带回地狱拥有了新的身体，没有生命力的身体。”梅兹慢慢回忆，“反正拾一送到我这来了，让我好好保存。这不，你来地狱了，看一眼呗！”

陈帆一边听一边看面容苍白的姐姐，所发生的突然得没有任何征兆，他的大脑不至于刷的一下停机，却难免出现卡顿。

姐姐陈逸已经死了，在他面前的是不会说话的身体罢了。

“灵魂呢？”

“送去天堂了。”梅兹回答得很快，“也别想着到时候当交换生能见到，送去天堂是为了让你姐姐在消散之前能开心些。”

这不，还没多想，他甚至没想到这方面来，眼前的恶魔完全打消他的念头。

“你知道……”

“别问我，我不知道你姐姐为什么会死。”

“没想到你还会抢答。”

“一般般啦~”

陈帆没有多看，在看似下定决心的最后一眼中转身离开实验室。

坐在沙发上，梅兹还是给陈帆倒了杯水让他等世泽。

“世泽应该等会儿就到，如果你坚定了和站在拾一那边，无论世泽说什么都不要听。”

“你不是工具人吗？”

“我是一个善良的工具人。”

陈帆坐在客厅看电视，梅兹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睡着了，直到刺耳的门铃声响起他才被惊醒，慌慌张张地过去开门。

不用多猜，来的是那个陈帆刚才在电视上看到的男人。说实话，不太激动，因为他从未想过也从来都没想见东区主管世泽。

世泽西装革履的出现在陈帆面前，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没有一根发丝落下，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看似友好。

“久等了，来之前处理了一些琐事。”世泽的声音温润，和陈帆印象中有些不一样。